PART 19
這樣的小騷動倘若是大一些的場合,根本沒什麼人會注意到,可今天的宴會着實來賓不多。沈豔秋沒可能不注意到她們,她尋聲站起,唐莉便扶着她走了過來。
氣氛一下就凝重了起來,沈瑜可憐巴巴地一跺腳,含着眼淚對着沈豔秋叫了一聲,“姑奶奶……”
沈瑜雖然只是沈豔秋的孃家侄孫女,按道理說是沒資格插手顧家的事的。可她自顧懷山離世後便一直陪在沈豔秋身旁,因爲一心想嫁給唐莉的孃家侄子唐亦天自然牟足了勁與表嬸唐莉交好,而唐莉也想着藉着沈瑜拉近了婆婆沈豔秋的關係,好讓婆婆更加支持自己的兒子顧一鳴做繼承人,顧氏沒了顧懷山,沈豔秋說話那還是擲地有聲,不可小覷的。所以一來二去,沈瑜有了多個靠山,自然也就比甘願這個沒靠山的顧家大小姐更牛了。
“這是怎麼回事?”沈豔秋瞥了一眼沈瑜,就側過臉來看甘願,礙於面場上都是顧家的親朋好友,她沒有表現出明顯的傾向性。
甘願潑了沈瑜後,已是用指甲掐着自己的手指,用疼痛來保持鎮定,如今被他們這樣一圍一看一問,就幾乎覺得要站不住,膝蓋那麼微微一軟,差點就要栽下去。她方纔是酒壯慫人膽,這會醒了大半,瞬間就打回原形了。
可後腰剛是一顫,就被人穩穩地托住了,掌心的溫度傳遞來一種莫名的心安感,她腦海裡想到了那麼一個人,然後擡頭看去,那樣的一眼,就讓她覺得鼻頭那麼一酸,幾乎要哽咽。
他立在那裡,暖白色的燈光照着他周身,一切都那麼清晰,那樣沉穩的眼神,俊挺的鼻樑,硬朗的下顎線,唯一不同的是,大概是來得匆忙,襯衫領口的一角微微翹起,着實不是顧二爺一絲不苟的風格。
“不好意思,我來遲了。”他這話是對着沈豔秋說的。俊挺的下巴一轉,她便看到了她的顧雙城……是的,她的雙城,她的侄子,他在時她便是傲氣的小姑媽,他不在她便是怯懦的私生女。她想要牟足了勁離開,卻還是離不開的那個人。
“你是怎麼了?”他的手攬着她的腰,柔聲問着甘願。
她還未開口,沈瑜已經先了一步叫囂了起來,“她用酒潑我……”今天她自覺有理,自然是得理不饒人的。
沈豔秋沒有理睬沈瑜,目光依舊看着甘願,似乎還在等她的回答,她該怎麼說呢?把沈瑜的話重複一遍?那豈不是當着這麼多人的面貽笑大方?
“小姑媽應該不會吧。”沒等她想好該怎麼說,顧雙城就接了話來,語調微揚,把氣氛變得不那麼嚴肅壓抑了,“小瑜你是顧家的客人,小姑媽也算是你的長輩,今天來的也都是顧家的至親好友,爲的也是爺爺的兩週年忌日,這樣的場合,我想她不會那麼沒分寸吧。”
他腰間的手收攏了幾分,讓她倚靠在自己懷裡,語調雖然輕鬆卻透着不容輕視的分量,“小姑媽雖然纔剛回來,可畢竟也是顧氏現下的大股東,即便是有人沒有教養說了什麼冒犯的話,作爲顧家大小姐,這一點氣度還是應該有的。你說呢,奶奶?”
他說着對着沈瑜優雅一笑,關切地問,“小瑜你要不要先去換身衣服?宴會上你們這些漂亮的小姐長裙搖曳,難免會有個磕磕碰碰,潑灑了酒也是無心之失。”
聽到這裡,甘願自然知道該如何圓下去,急忙歉意地說,“對不起,我今天人有點不舒服,腦子也暈乎乎的……”
沈瑜咬着牙,姣好的面容有些扭曲的猙獰,狠狠地剜了他們一眼,提着裙子轉身離開。
沈豔秋絲毫未動,目光在顧雙城和甘願身上停留了片刻,繼而就笑了起來,保持着她雍容華貴的形象,“沒事就好。”說罷轉過身來,對着唐莉若有若無地輕哼了一聲,“你倒沒生出這有本事的兒子……”
圍着的人散去,他也收了手,甘願腰後那麼一空,那點溫暖就一下消失了。她顯然還念着那份溫暖,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袖,“你……”話到嘴邊卻不知道說什麼,低頭一看,他的手背上還貼着醫用膠布,擡眼看去他臉色也慘白得嚇人,“你怎麼了?”
他鐵青着臉沒理她,和剛纔替她出頭的顧雙城判若兩人,“我沒事。”他抽了手,轉身就要走。
“幹嘛……要幫我呢……”她問了一個極白癡的問題,但是她就是想知道,他明明已經恨她恨得牙癢癢了……她甚至明白,自己在矯情,是她不留情的拒絕了他,又何必在這個時候舊話重提。
她想,或許這個問題,她並不是在問顧雙城,而是在問她自己。
“兩年前你不在,現在爲什麼又要出現呢……”
在她最無助的時候,她那麼期待過他站在自己的身後,他一定會伸手摸着自己的腦袋,一臉鄙夷地說,“真是傻瓜,這種事都搞不定?你還是乖乖待在我旁邊好了。”然後她就可以屁顛顛地躲到他身後,捧着臉傻笑,看着顧二爺叱吒風雲,末了招呼她一聲,“小白癡,過來……”
可是沒有,不僅沒有,她還明白,不應該有。
如果今天他也不出現,那麼她就可以狠狠地切斷這些年來所有的念想,就可以說服自己,他們的感情沒有那麼特別,沒有那麼深厚,他不是站在她背後的那個人,一切都只是她的幻想。而她的幻想,只有一個人可以打破……
“這樣一來,我又不能獨立了啊……”她鼻頭已經通紅,聲音哽咽不清,“你爲什麼,要來呢,我逃了兩年,是爲了什麼呢……”
顧雙城眸色沉下去,冷冷地回道,“原來是我多管閒事了,你離開是爲了獨立啊。”
“我不想啊……”她再也控制不住,淚水就涌了出來,順着她的臉頰滑落,一顆一顆滴落在他的心頭,他握了握拳,終究是沒忍不住,擡手那麼一攬,就把她埋進自己的懷中,爲她遮擋住如此狼狽的一面,他的手指插|進她的髮絲裡,摩挲着她的小腦袋,任她把鼻涕眼淚全部抹在他乾淨筆挺的西服上,她嚶嚥着說,“如果你一直都在,如果你可以一直都在,我幹嘛要獨立呢……”
因爲知道他不能一直在,她害怕面對那一天的失去,纔想要離開,想要獨立,想讓自己不那麼傷心,她已經體會過顧懷山的離開,她無法承受有一天,顧雙城也走出她的生活。
“小白癡……”
很久很久以後,甘願都會想起這一天,她第一次怨恨老天。她曾經失去母親,流離失所,再後來父親離世,遠走他鄉,但是無論怎樣她都告訴自己命運待她不薄,她要知道感恩。
可是當顧雙城攬她入懷叫她“小白癡”的時候,甘願的內心第一次涌出了那樣的怨,那樣的恨,她怨老天的戲弄,她寧可身邊從未有過顧雙城這樣的人,也好過這樣英俊挺拔的翩翩少年他站在她眼前,張着溫暖的胸懷默默陪伴她多年,而她卻註定了要失去他。
夏醫生調好了點滴的速度,看着顧雙城搖了搖頭,“真是瞎折騰,好好的沒病裝個病,這下真病了,就老實了吧……”顧雙城先前是洗了個冷水澡弄了點小感冒,吃了十全感冒粥就變爲了腸胃炎加發燒,甘願走了就從風寒轉爲了肺炎。
一開始是假意裝病騙她回來,到了真病的時候,卻沒有了她的照顧,一個人躺在房裡,看着點滴液一滴滴的落下,冰冷的液體緩緩流進身體裡,心也涼透了。
甘願問了一下注意事宜,就送走了夏醫生。
她仰頭看看一大瓶的點滴,心疼地說,“你也真是的,哪有吊了一半扯了針頭就走……這下還得再扎一針。”
“還不是因爲你。”他扯了一下嘴角,“感覺到你在那裡要哭鼻子了……”這麼多年來,他何嘗不知道這樣的一份愛是妄想,這樣一個人,他費盡心力也得不到,可是放不下,就是放不下。
記得她決絕地轉身離開,卻還會犯賤地去想她無助的模樣,害怕她跑一次,讓他繼續等一個兩年。
他們在一起的日子太久,就好像從未離開過彼此,所以那樣的孤獨,他一天也熬不住。有沒有這樣一個人,你明明知道不會有結果,你想盡一切辦法讓自己忘記,卻還是做不到,你寧願就這樣看着他,貪戀着每一分獨處的時光,彷彿可以用這份記憶來支撐日後那麼多個孤身一人的夜晚。
如果一生的長短是註定的,那麼他唯一能改變的只是和她在一起的時光。
她伸手摸了摸他微燙的額頭,看了下手錶的時間,“都這麼晚了,餓了吧,想吃點什麼?”
顧二爺一生病就特別虛弱無助,動了動嘴小聲說,“上次的水餃,都沒吃到……”
“好,吃水餃。”甘願笑着說,真是很久很久,沒有吃過水餃呢。
顧雙城不肯一個人待在屋子裡,非要把吊瓶放在客廳裡,他靠在躺椅上,看着她在廚房裡忙活,和麪、調餡、擀皮……蔥白的手指靈活地動着,一個個飽鼓鼓的水餃就在盤子裡一排排碼了起來,鍋裡的水燒着,咕嘟嘟地冒着熱氣,氤氳一片……
他就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