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PART 60
顧雙城到了顧家大宅的時候,顧宏傑也回來了,顧氏一筆可移動資金不翼而飛,顧一鳴傻了眼,公司下週就要交付澳洲的工程款,賬戶上卻所剩無幾,天大的爛攤子鋪了一地。
顧宏傑勃然大怒,遞來水杯被他狠狠地砸向了茶几,顧雙城來的時候,一地狼藉。
顧一鳴撓着頭,自責裡還有不解,“我看到你簽名的啊……”
“我走之前有交代你這筆資金嗎?!”顧宏傑盛怒之下難免口不擇言,“我從來都知道你不是那塊料,我會不和你交代嗎?雙城一不在公司,你就給我捅這麼大的簍子,你媽還妄想你來繼承顧氏!她可真是妄想!”
“我本來也沒想啊……”顧一鳴被罵得有幾分冤枉,但也不敢反駁。
顧雙城輕咳了一聲,顧宏傑轉身看見他,長吁一口氣,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顧雙城看了看大哥,顧一鳴瞥了一眼父親沒看自己,才一點點移動到弟弟身邊,“是奶奶啊,竟然模仿了爸的簽名……”
沈豔秋,果真是沈豔秋,顧雙城一點也不吃驚和意外。以她的本事,拉攏幾個股東合夥幹這事太容易了,顧宏傑是她的親生兒子,即便知道她僞造簽名,也無法真的去起訴她,她擺明了……倚老賣老。
此時的沈豔秋在公墓,顧懷山死後很長一段時間,她都是例行公事的跟着所有人一起來這裡,她從未單獨來看過他,甚至不願意去想起他。彷彿想起他,都是對自己的一種凌|辱。
對,是凌|辱。
新婚之夜他喝得酩酊大醉,那是建國後第二年的春天,一切都朝氣蓬勃。因爲她是從馬來西亞遠嫁過的,所以她有一件那個年代罕見的婚紗,純白的顏色,蓬紗的裙襬,她燙着時髦的捲髮,帶着華麗的首飾,引得所有人都駐足觀看這位與衆不同的美麗新娘。
而她的丈夫卻不願意看一眼,就醉倒在牀上。沈豔秋也不喜歡這段婚姻,但是她默默接受了,而顧懷山卻帶着抗議接受了。
他們一直都是如此,她忍受,他反抗,但是婚姻繼續。
“你一定想不到我會這麼做吧?”她用枯槁的雙手摸了摸墓碑,手上的玉鐲敲在青石上,尖銳的碰撞聲裡夾雜着玉石俱焚的氣勢。這隻手鐲是顧懷山的母親在她敬茶時送給她的,顧懷山接了過來,卻不爲她戴上,最後未免尷尬,還是她自己給自己套上了這隻玉鐲。
其實在那一刻,她給自己套上的,還有這場不幸婚姻的枷鎖,她接受這場婚姻,並且要把它扮演得很美好,所以從那一刻起,她就再也無法回頭了。
“我這麼做還是爲了沈家呢。”以前很多次,她一直用顧氏來幫沈家,顧懷山從一開始的不聞不問,到後來的頗有微詞,再後來大力撤資,若是他去世後沈豔秋壓着顧宏傑來維持顧氏和沈氏的合作,她簡直不敢去想那個結局。
而如今,她明知不可爲,依舊爲之。她想顧宏傑這會兒,顧氏這會兒,怕是天下大亂了吧。
她終究是爲了沈家可以付出一切的,在她一生不幸的婚姻裡,她用幫助沈家來作爲唯一的支撐。
家族使命感大於一切,或者說,因爲這段婚姻太過不幸,她的一生都了無希望,不拿家族使命支撐,她該如何活下去?
她可以犧牲兒子的公司,也要堅守她的使命,這個使命存在的意義,已經是一種精神的力量了,沈家在,沈家千金就在,沈家敗,她的一切尊嚴都煙消雲散。
她嫁給一個不愛的男人,爲他生下兒子,她想日久生情,卻發現他另有真愛,他爲另一個女人付出了全部感情,而她連求得一份不愛的親情都得不到。憑什麼兩個人同時是家族聯姻的不幸者,他卻可以找到真愛得到精神的寄託,而她卻只能一輩子空寂地活着,她想要抓一份寄託,卻找不到,她最後只能把家族使命,作爲寄託。
一個女人,只能用這個做寄託,多可笑,多可悲。
她想相濡以沫,可她的丈夫卻和另一個人相忘於江湖,他說,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她就輸了。
她輸得毫無顏面,她沒有辦法直面那個找上門來的女人,那個女人牽着孩子,來找自己的愛人,這種感覺是不是很幸福?沈豔秋不知道,因爲她從未體會過,跋山涉水來找尋愛人,兩個人相視一眼,然後繼續彼此思念,這種感覺是不是浪漫?
這所有的一切,她都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能勝過那個女人的,只剩下頭銜了,她是顧太太,是沈家的千金,她的高貴,她的尊嚴,都在這兩個稱呼裡活着。
她必須捍衛住它們,至死方休。
她說,“不是我狠心,而是你絕情。顧懷山,兩個人的遊戲,你沒資格出局。”
沈豔秋這樣極端的方式,也算是暫時保住了沈氏。這些年她有意無意地挑唆着護子心切的唐莉,指揮着囂張跋扈的侄孫女沈瑜,來完成她的使命,看似如願以償,其實也未必如此。
作爲兒子,顧宏傑沒辦法對沈豔秋做什麼法律控訴,他只能就此剝奪了她所持有的百分之十五的股份,但是眼下這個洞,還是太大了,補是可以補上,只是時間太過倉促。
“我來想辦法吧。”顧雙城說,“時間雖然急,可也不能就這麼放棄了。”他打算把自己在盛世的股份急抽出來,放棄了他原本想做一個國外投資,這筆錢挪進了顧氏的話,應該可以解了燃眉之急。
如果說沈豔秋有所謂的家族使命感,他何嘗沒有呢。顧氏,他早就可以離開了,他不離開,不過是覺得那是一份責任罷了。
可悲的是,沈豔秋太恨顧懷山了,所以她也恨像極了顧懷山的顧雙城,即便她知道他是個出色的孫子,她也無法去誇獎他一句,自然也不會注意到,他們之間的相似之處。
自己被沈豔秋這樣恨着多年,甘願一點也不意外。沈豔秋的恨是那麼光明正大,辣氣壯,只是眼下甘願從這個牢籠裡逃了出來,不用再承擔這份恨意了。只是牢籠一個出,一個進,她始終在裡面掙扎。
“其實沈豔秋,也過的不幸福的。”甘願的小腦袋耷在桌上,攪拌着杯裡的熱可可,“大家都不幸福,人生都沒希望咯……”
路雅南看着她,勾起嘴角,有點女王範兒地笑了,“突然這麼感慨幹嘛?”
“那你覺得幸福是什麼?”甘願歪頭問她。
路雅南斜了丟給自己難題的人一眼,卻沒覺得棘手,而是利落地拿起她一口沒喝的熱可可,仰着脖子咕嘟咕嘟幾口喝完,在她驚詫得眼珠都要掉出來的時候,把空杯子推倒她面前,突然問道,“你現在幸福嗎?”
“不幸福!”甘願撥浪鼓似的搖頭,她一口還沒喝呢!在外面凍得鼻子都酥了,她就指着熱可可溫下來時一口氣喝下去呢!滿滿的一杯,又甜又暖和!
“那麼反過來,就是幸福了。”路雅南笑了起來,“其實你剛纔捧着杯子等它涼,不也沒喝着麼,但是你爲什麼就覺得幸福呢?”
“因爲我知道我可以喝啊!但是現在沒有了啊!”甘願瞪眼,她又不是傻瓜。
“對,其實我們都不知道結局是什麼,就好像你猜不到這杯熱可可會被我一口喝掉一樣。但在等待的那個過程,我們已經獲得了幸福,結局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想着我能喝到它,而不是喝完的那個瞬間。”
路雅南說完又大口喝一口自己的清茶,漱了一下滿嘴甜膩的味道,對着甘願做了個鬼臉,“我喝你的熱可可,我也不幸福,因爲那不是我想要的,是你想要的,別人再說好的東西,你不想要,都與你無關,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嘖嘖……”甘願咂嘴,論颯爽,論不服命運,舍路雅南其誰啊!“你現在都找到了真喇路了,走得如何呢?”
“路永遠在,只是走的人知道與否。但知道與不知道,其實都是一樣在摸索,只是前者勇往直前,後者躑躅難行罷了。其實知道的更加不幸,因爲走得太快,得到結局的時候,纔會明白過程纔是最重要的,可走得太急,甚至沒有太多的回憶來留戀,所以倒不如走得慢的人。”她說着擡手叫來服務員,“加一杯熱可可。”
“我要加大杯!”甘願補充着叫了一句,“這樣,幸福多一點。”
也許幸福就像路雅南說的那樣,帶着希望,就是美好的。就像她和顧雙城,眼下的等待,也未必就是痛苦的,真的到了人生盡頭生離死別之時纔會發現,這些即便不夠完美的回憶也是那麼的珍貴難得。
甘願知道關於趙青睿的事不可能那麼容易解決,相比尋找趙青睿,她更擔心趙青睿會不會遭遇什麼意外,比如像姨媽甘霖……
但是她想得再多,也無能爲力,她能做的,只是默默守在顧雙城身邊。
砂鍋裡慢燉着白粥,一邊是切好片的牛肉和蔬菜,甘願端着凳子坐在廚房門口一邊看書一邊看着火,心想這次絕對不會溢了一地粥黏糊糊的了。可她看着看着還是入了迷,瞬間就把做飯的事忘到了腦後,顧二爺支着柺杖走過來,她才仰頭問,“你來廚房幹嘛?要喝水嗎?”
顧二爺無奈地衝着竈臺努了努嘴,她回頭一看,白粥已經順着竈臺流了一地。“哎呀!”她慌亂地直接伸手去端,忘記了砂鍋燒得火燙,刺啦一聲燙得手指瞬間起了兩個大水泡,嗚嗚嗚地就疼哭了。
顧雙城替她擦了藥,她還是疼得止不住,“雙城啊,我現在能理解炮烙之刑了,太慘了,真的太慘了……”
燒紅的砂鍋殺傷力比開水什麼的牛逼多了,疼痛度自然也是翻倍的。上完了藥,他又拿了冰袋給她捏着,緩和一下燒灼感。“我看啊,還是請個保姆吧,你啊,飯是會做,麻煩也不小,不是切到手,就是燙出泡……”
甘願知道他是在心疼自己,她嘿嘿地笑了起來,“心疼我啊?”
彆扭的二爺總是心口不一的,“我心疼我的粥,你這麼煮下去,我都要破產了,還不如請個保姆呢……”
“切……”甘願撇嘴,“我失誤率很小的好吧。”
他拎起她燙紅的小手,“這樣的失誤,概率再小也不行。”
“可是雙城……”一離開冰袋,燙紅的地方就又刺痛起來,她急忙把手指捏上冰袋降溫,“我想做飯啊,做飯給你吃,讓我很開心……”她心裡是有不安的,做飯是眼下她覺得唯一像是作爲他妻子做的事,她可不想被人搶了去。
看穿了她的心思,顧雙城擡手摸摸她的小腦袋,“傻瓜,你要是願意,大不了以後請你做保姆,一輩子給我做飯好了……”
“你少做夢了!”甘願瞪着圓溜溜的眼睛,“我纔不做保姆呢!”
“不好嗎?”他笑了起來,眉眼裡閃動着如水般的柔情,“一輩子做飯,一輩子陪着我,一輩子……我養着你。”
她飛快地眨巴了幾下眼睛,鼻子吸了口氣,撇了撇嘴,“那我的工資得開五千……”
“行。”
“那隻能有我一個保姆。”
“我還請不起那麼多呢。”
“那女主人……欺負我怎麼辦?”
“我家裡沒有女主人,保姆說了算。”
“那我考慮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