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謬事

二十多年對於普通人來說, 那是將近半生了。足以讓黃口小兒拔節成人,足以讓盛年之人垂垂老矣。

但是對於仙都來說,只是眨眼之間。

在那二十多年裡,衆仙各司其職, 一如往常——

烏行雪還是常接天詔去斬那些亂線, 只是辦完事後, 他有很久都沒有再踏足過落花山市了。

那就像是一種冥冥之中, 他明明不記得那夜所見的事情了, 也不記得當時的憤怒, 但他似乎下意識避開了那個地方。

而且每當他斬完亂線, 要往落花臺那個方向去時,總有這樣或那樣的事橫插進來, 以至於他常在中途改變主意, 要麼徑直回仙都,要麼去別處。

那兩個小童子倒是跟着他跑了不少地方,他和蕭復暄也常在無事的時候易了容並行遊歷。

他們去過很多地方, 很多……舊時仙友曾經執掌過的地方, 大悲谷、不動山、雪池、京觀等等。

那並不是什麼美差,那些地方要麼荒涼無際, 要麼陰煞沉沉。都有過不安生的時候,也都出過十分麻煩的邪魔,引發過不少禍亂。

不過很巧的是,或許是曾經的舊友有靈, 他們途經時,那些地方總體都還算得上太平, 只有零星一些腌臢兇物,甚至不用他們出手就已經被人間大小仙門解決了。

蕭復暄說, 那幾年是人間少有的太平年歲了。

人間似乎總是如此。

落花山市剛出現那些年的祥和之景早已不再,之後便是一年勝過一年的邪魔之亂。每隔十數年或是數十年,總會出現一些大麻煩,攪得人間一片狼藉。

大小仙門倒是林立成片,百姓們供奉的神像越來越多,仙都大半神仙的香火也越來越盛。

如此多的仙門仙術,人間應該是一片盛景的。但是恰恰相反,百姓們的日子過得並不安定。

明明蕭復暄常接天詔,那些極爲棘手的魔頭都被他或斬殺或降刑,打入了蒼琅北域。而那些沒那麼棘手的,人間仙門都有能耐料理,只是要耗費一些精力和時間而已。

照理說如此下去,遲早有一天,人間能過上清淨太平的日子,再不用懼怕邪魔肆虐。

有一回烏行雪經過曾經的皇都廢城,從殘餘的寬闊馬道上走過時,問蕭復暄說:“你還未被點召時,做過夢麼?”

蕭復暄道:“沒有。”

烏行雪將信將疑:“一次也沒有?”

蕭復暄道:“嗯。”

烏行雪奇怪道:“常人總要做些夢的吧,你是做了又忘了麼?”

蕭復暄道:“可能吧。”

他轉頭看了烏行雪一眼,道:“爲何忽然問這個?”

烏行雪“哦”了一聲,道:“今早入城關,你去探山的時候,我聽到馬道邊的茶肆裡有人聊天,說他做了個美夢。夢見這世上的邪魔都被清理得乾乾淨淨,一點不剩,也不會再憑空出現。”

蕭復暄聽了片刻,淡聲道:“那仙都也便不必存在了。”

烏行雪道:“那人還當真是這麼夢的。他說世上魔頭沒了,仙都也一併沒了,不會再懸在頭頂上,雲山霧繞的。百姓們不是常常擔心仙都哪天一個不穩會垮塌下來,砸他們個正着麼?那人說仙都沒了正好,也不用再擔心了。”

蕭復暄挑了眉。

烏行雪說完,轉頭問他:“你聽了作何感想?”

蕭復暄想了想,道:“其實還不錯。”

烏行雪聽到他的答話怔了一下,笑起來。那笑意是融在眼尾眉梢的。他拎着他的銀絲面具,背手在身後,手指輕敲着,那面具便一動一動,頗有些恣意之氣。

他說:“我也覺得不錯,比現在好得多。世間沒有仙都也沒有魔窟,主城有東西集市,比落花山市還熱鬧,花樹滿城,車馬道乾乾淨淨,不會三步一個禁制,五步一個結界。人人夜裡都能有一場安眠。”

蕭復暄聽他說着,閒聊似的接話道:“滿城花樹應該會有很多鳥雀。”

烏行雪想了想那番情境,笑道:“剛好,熱鬧。人間不是總愛改城名,改年號麼,說不定鳥雀多了主城名字也跟着改了。”

蕭復暄:“改成什麼?”

烏行雪明知是玩笑,卻半真不假地出起主意來。他說:“百姓最愛討吉利,倘若滿城喜鵲一定各個都能笑得見牙不見眼,不如叫鵲都。怎麼樣?”

蕭復暄道:“百姓不知,你喜歡這個倒是聽得出來。”

烏行雪“嘖”了一聲,飛身到了前面。他的面具依然背在身後,被手指得一挑一挑的,落着暮春的光。

可惜,那日聊笑中的“鵲都”沒有絲毫要成真的意思。

人間依然禍亂不斷,哪怕偶爾有幾年太平無事,眼見着要朝那個“美夢”延伸了,又總會在某一年憑空生出一些邪魔之亂來。

蕭復暄清掃過瑰洲,蕩平過葭暝之野,去過赤谷,走過無端闊海。但一處地方總是清淨不了多久,就又會滋生出新的邪魔。不知爲何,好像永遠都掃不乾淨,永遠除不了根。

他們甚至找不到根在何處,彷彿天生有之。

而那個聊笑中“沒有仙也沒有魔,萬事太平的鵲都”,似乎永遠都僅止於聊笑。

有時候,在某些間隙裡。烏行雪會忽然想起落花山市,忽然覺得自己還是遺漏了什麼。但很快他又會被其他事情攫走心思……

然後日復一日。

這二十多年裡,他們同仙都衆仙的關係也一如往常。那些舊時仙友三三兩兩一一殞歿,餘下的同他們交集不多。

他們還是和靈臺各行其是,互不干擾。

聽聞靈臺還是百年如一日,聽着人間祈願,但依然不多插手,偶爾遵循天詔降些福祉。有那些隕落的諸仙在前,後來再犯天規的人便少之又少。

廢仙台很久沒有再出現過動靜,以至於尚在仙都的人幾乎慢慢忘卻了,曾經有仙被打落過人間。彷彿仙都一直以來都是如此,亙古恆常,從未變過。

但其實,仙都並非一直平穩無事。在那二十多年的末端,它曾經發生過一點變故,那一晚着實讓衆仙都受了一番驚嚇——

南窗下鎮着的那個極煞的渦點,那一夜不知爲何忽然有了鬆動。有人傳言說天宿似乎承了傷,損耗有些重,以至於沒能完全壓制住那些煞氣。

所以整個仙都都震動了好一會兒,就像高懸的山崖忽生震盪,任誰都是一片心驚。

偏偏那天仙都震動時烏行雪一無所知,因爲他行完天詔歸來,正在五感皆喪的靜坐裡。

那次的天詔同樣很麻煩,亂線錯綜複雜,廢了他好一番力氣。而且那次的亂線裡牽涉到的無辜者多到令人咋舌。

雖然不像當初那個散修一樣,需要烏行雪一遍又一遍地看着他由生至死。但那樣多的人,一一清理完,還是讓烏行雪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中。

他從亂線裡出來後就沒有再開過口,回到坐春風便直接在榻上闔眼靜坐起來。

兩個小童子嚇了一跳,匆忙過來,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他的手腕,發現冷如寒冰。

他們不是第一次碰到這種情況了,知道那是靈王辦完天詔之後會有的損耗,而這次可能損耗極大,所以纔會如此。

以往烏行雪就交代過他們,這種時候沒必要咋咋呼呼亂着急,該幹什麼幹什麼,等他靜坐調養完就好了。

但說歸說,他們看到自家大人蒼白如紙的臉色,還是會難過、會心驚。

小童子裡的哥哥不敢驚擾烏行雪,把弟弟拉到了門邊。兩人就在門外守着,又能看着自家大人,又不至於吵到對方。

弟弟性格毛躁一些,遇到事情也更慌張一些。他覷了烏行雪好幾眼,壓低了聲音問哥哥:“大人這回好像比以往都難受。”

哥哥道:“或許是因爲最近天詔接得有些頻繁。”

弟弟“哦”了一聲,點點頭,過了片刻又道:“可爲何這些年天詔反倒變得頻繁了?我記得大人以前說過,他處理的是一些殘餘的麻煩事。既然是殘餘,不是應當處理一件少一件麼?”

哥哥倒是沒反駁,跟着咕噥道:“是啊,你問我,我問誰?大人這會兒也不理人。”

弟弟倒是執着,道:“那……等大人醒了再問。”

哥哥也捂不住他的嘴,只能道:“隨你,但你可別惹大人生氣。”

烏行雪在靜坐之時,總是五感皆閉的,將損耗降到最小才能最快恢復,不惹來無端的擔心。

所以這兩個小童子的話,他其實並沒有聽見。但他們所說的內容,卻是他近些年常會生出的想法。

他所斬的,都是當年世人貪念作祟,假借神木之力引發的亂線。照理說,在他封禁神木之後,就不會再有新的了。

他斬的明明都是殘餘的舊麻煩,爲何這麼多年下來,依然不見少?

不僅不見少,這幾年的天詔甚至還更頻繁一些。

這種念頭偶爾冒一下頭,卻極難捉住,更難驗證。所以烏行雪雖然有過疑慮,卻依然依詔行事。

但這種疑慮在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積累中越來越重,終於在這一天,積聚到了一個頂峰。

因爲這道天詔裡涉及的亂線太多了,涉及到的人也太過龐雜。

他實在難以說服自己,他作爲靈王依天詔行事百來年,至今依然如此之多、如此複雜的殘餘沒有消解。

可如果不是殘餘,還能是什麼?

還能……是什麼?

烏行雪在五感皆失的狀態裡,靜坐於榻上。他聽不到小童子的嘰喳議論,聽不到仙都一切動靜,也聽不到坐春風絲絲縷縷與人間同步的晚風。

他在鋪天蓋地的黑暗和死寂之中,一遍一遍地叩問着那句話——

如果不是殘餘,會是什麼?

會是什麼……

會是誰……

那些叩問就像心魔一樣纏繞着他,每多問一句,那種沉鬱而悲哀的情緒就更深一分。

那就像一方無邊的泥沼,他深陷其中,垂眸看着自己一點點往下落,一點點被淹沒。

而他陷得越深,身上徹骨的嚴寒和鈍痛就越重,重到他閉了五感都依然能感覺到。

就好像那已經不是軀殼或是骨骼上的感覺了,而是心臟裡、靈魄裡的,掙脫不開也擺脫不掉的。

以前小童子擔憂的時候,他常對他們解釋說:“這是靈王的負累,該受的。”

常人不該在“過去”與現世中往來穿梭,他這樣來去自如,總要受些應有的苦頭,多少都會有損耗的,這是常事,就像蕭復暄斬殺邪魔也會受傷或是受邪魔氣侵蝕一樣。

各人各事,都有該承受的負累。

“但是別皺着臉呀。”他常安慰那兩個一驚一乍的小不點,說:“不是有補償麼,看,你們大人我能自愈。”

他總會承受那種嚴寒之痛,但是相應的,他也總能自愈。不用像其他仙人一樣,又是要佈陣、又是要丹丸藥湯,即便如此還是會有越積越多的損耗。

而他只要靜坐上一兩日,身上的嚴寒痛楚便自然抵消了,什麼損耗都不會有。他也常開玩笑說,這或許是獨屬於靈王的福報。

這話雖然是用來哄小童子的,但於他自己又何嘗不是一種慰藉。

他每每斬完亂線歸來,有時會陷入一種迷茫裡,分不清自己是仙還是魔。

如果是仙……不是應該帶去福祉麼?不是應該斬殺邪魔麼?爲何他殺的很多都是生人?

如果是魔……那他又爲何住在仙都,有個那樣光明的封號,叫做“昭”?

他時常會在靜坐中陷進那種孤寂裡,直到那種自愈之力在四肢百骸盤裹上來,像是凍水之下注入的暖流。

而每到那一刻,那種孤寂就會被暖流覆蓋,緩緩淡化下去。

他會在心裡自嘲一笑,然後想:看,還是有些福報的。

***

但今日不同。

或許是因爲那一聲聲迴避不開的自我叩問,又或許是因爲這一次的徹骨之寒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重,重到那股自愈之力似乎有些壓不住了……

於是,那種寒意衝破了閉合的五感,順着靈魄、骨縫、心臟……各種地方朝他席捲而來,他冷得連指尖都僵了。

某個剎那,烏行雪忽然想起曾經閒聊時所聽聞的一些話……

聽聞人間肆虐的那些邪魔,也並非真的都百無禁忌,一生快活。他們也有難熬的時候,邪魔管那難熬的關頭叫做“劫期”。

傳聞邪魔劫期的痛苦常人難以想象。

他們會冷,那種寒意並非隆冬天的冰霜之寒,而是他們手裡殺了太多的人,陰怨纏身,所以冷。那滋味如附骨之疽,捂不熱、驅不散,在邪魔體內滋生蔓延。

他們還會痛,那也並非是皮肉之痛,而是怨魂不甘慘死,試圖反噬,於是日日夜夜啃食邪魔靈魄,所以痛。

倘若邪魔想辦法渡過了劫期,那它們便會暫時蟄伏下去,等到攢夠了怨氣再度捲土重來。

倘若沒能安然渡過,那就會體會到一種極致痛苦的死亡——霜寒凍骨、靈魄被撕咬得粉碎。

烏行雪回想起那些話語,某一瞬間忽然心生出一種荒謬的念頭——

他心想……我不就是如此麼?

所謂“靈王的負累”,同邪魔的“劫期”有何分別呢?同樣是嚴寒徹骨,同樣是靈魄深處的碎裂之痛,甚至……同樣殺過不知多少人。

他甚至在想,倘若我也是人間那種邪魔,我殺過的人算少還是算多?

恐怕連邪魔沾過的血都沒有我多吧。

這個念頭一旦冒出來,再想壓下去便難如登天。

最令他茫然的是,他一時間居然想不出有什麼理由可以來壓。

因爲他是靈王?因爲他是仙?

因爲他無可奈何,不得不爲之麼?

他不記得自己曾經對誰說過,邪魔殺人,世間一些仙門俠士有時也殺人。區別是邪魔以殺人爲修行,終其一生、無休無止。而那些仙門俠士只有不得已而爲之,也只有那麼可數的幾次。

可是他呢……

他有盡頭麼?

他曾經篤定地以爲,一些殘餘的亂線而已,終有一天他會將所有亂線斬盡,然後一切就都結束了。

但現在他忽然不能確信了……

如果這件事沒有盡頭,如果他終其一生,只要當一天靈王,就不得不行一天事。如果他手下的亡人之數依然在日復一日地累加,那他和邪魔又有什麼分別呢?

連他自己也說不清了。

他需要一些能說清的東西……

***

兩個小童子在門口打了個哆嗦,這才意識到屋裡究竟有多冷。靈王身上的寒氣全然遮掩不住,甚至波及到了他們。

這得多冷啊!

小童子對視一眼,慌忙跑進屋,湊頭去看,就見靈王手指上一片冷生生的白色。

那是……結出來的霜。

這下他們真的有點慌了,抓着靈王的手指搖了搖:“大人——”

下一刻,靈王便倏然睜開了眼。

小童子心下一喜,道:“大人,你可算醒了,嚇壞我——”

“們”字還沒出口,就見眼前白影一閃。榻上已是空空,唯留下一片淡淡的冷霧。

小童子撲到窗前,叫道:“大人!你去哪兒啊?”

片刻後,烏行雪的嗓音順風而來,模糊中不知爲何透着一點喑啞。他說:“落花山市。”

***

他需要一些說服自己的東西,說服自己神木已經被徹底封禁,不會再被人利用引出新的麻煩,說服自己一切生殺和無可奈何都能看到盡頭。

說服自己,他所做的一切總還是有效用的。

他想去落花山市。

那裡是亂世之中常存的安定和熱鬧,那裡是神木的封禁之地。他要再去看一眼。

可當烏行雪真的站在落花山市,那綿延十二里的燈火卻並沒有帶給他熱鬧和安定之感。因爲他沿着山市穿過人潮時碰到了一件事……

他站在一處客店前,看着不遠處攢聚的人羣,聽着嘈雜議論的人語,嗅着夜風裡濃郁得嗆人的脂粉味,心臟如墜冰窟。

他看見一個瘦猴似的夥計爬站到一個翻了的車攤上,衝嘈雜的人羣解釋道:“諸位客官莫急,莫罵,稍安勿躁。那是隔壁李記家的胭脂,出攤的時候不知怎麼碰到了落石,砸垮了攤車,胭脂水粉盒兒撒了滿地,這會兒正清着呢。”

那一刻,胭脂粉末隨風而起。

烏行雪在那一瞬間閉上了眼睛。

那位瘦猴似的夥計說的話,只說開頭,他就能在腦中接上下一句。因爲早在二十多年前,他就在這裡聽過。

他因爲碰到了蕭復暄,給小童子傳書讓他們不用來時,還拿這打翻的胭脂水粉做了藉口。

一模一樣的場景,一模一樣的人,說的是一模一樣的話。

人世間沒有這樣的輪迴,只有一種東西會這樣存留於世,那種東西叫做縛。

活人靈魄被生生抽走,捆縛在某地。那些軀殼就會變成縛,他們永遠困在這個地方,二十多年一場輪迴。

黃口小兒能拔節成人,盛年之人會垂垂老矣。然後再不斷重複這個過程,重複這其中的每一天。

他過去來得勤一些,相隔不過數月,至多不過一兩年。每每來着,更多是在看山間行人,或者……根本沒有具體在看誰,只是在看人間煙火。

偏偏這一次,他剛好隔了二十多年,剛好夠落花山市一場輪迴到頭。

這或許也是一場冥冥之中。

冥冥之中,那個手握長劍的靈王合該要看到這一幕。他會在看到這一幕的時候大夢初醒。

他會意識到這漫山遍野的熱鬧都是假的,他曾經誇口稱讚過的落花山市早已不見活人。

那些嬉笑着、閒聊着熙熙攘攘來來往往的人,軀殼之下早已空空如也。與他用符紙折來平添熱鬧的戲子無異。

他明明就站在人間最熱鬧的地方,卻清醒地知道這裡其實是一片死地。

***

他是如何走近那家客棧,又是如何在後院找到地方進入封禁之地的,烏行雪已經記不清了。

他只記得,當他站在封禁之地,看着裡面焦土綿延數百里,而那座廟宇之上倒吊着數不清的靈魄時,那種鋪天蓋地的荒謬和悲哀感將他籠罩於其中。

看,那些落花山市裡同他說過話的人正密密麻麻地困在這裡。他們的軀殼在落花山市裡笑着,靈魄卻在這裡哭叫。

這不是他所佈下的封禁,而是揹着他的第二次封禁。

可是……

世間有誰能真的做到在這裡落下第二次封禁,卻全然不爲人知?

不會的。

因爲無論如何,起碼靈臺天道會知道。

這裡爲什麼會落下第二次封禁?

因爲神木的封禁還是被鑽了空,還在爲有心之人所用。

這些事無論是誰做的,無論用了多少障眼之術,設計了多少轉折壁壘。或許能避過世間所有人的耳目,避過他的耳目,但避不過靈臺天道。

在鋪天蓋地的荒謬和悲哀中,烏行雪恍然想起了當初被他遺忘的一些場景,諸如那道由封家引發的亂線。

而他被亂線橫掃出來便忘了那些事,當時他回到坐春風后滿心生疑卻沒能找到答案……

如今想來,他並非是沒有答案,而是下意識迴避了那個答案。

因爲那答案太重了,常人不堪承受。

即便是他,也不堪承受。

可是如今,他自己一步步追過來,已經避無可避了。

能讓堂堂靈王記憶全失,忘記這些亂線的,還有誰呢

只有天道。

靈臺天道與他有特殊的牽連,也算是同根同源,皆由神木而生。

當初神木封禁時,生死輪迴化歸於天,成了後來的靈臺天道。而受凡人感念所化生成的他,被點召成了仙都的靈王,賜字爲昭。

雖然同根同源,卻終究不似同物。

天道無形無狀亦無心無情,凌駕於整個仙都之上。

它不問生死,只問善惡相依、福禍相隨。既然這世間有仙,那便必然要有魔。既然有人生,就必然有人死。仙越多,魔越多。生死越多,不甘者便越多。

既然人間有貪嗔癡妄,又既然神木尚存,那便永遠有人能想出辦法鑽其漏洞。反正引發的麻煩和亂線盡頭,還守着一個靈王。

所以……

他明明斬了數不清的亂線,卻依然頻頻接到天詔。

所以,只要神木存在一天,他所走的這條路就望不到頭,他要殺的人就沒有盡數。

烏行雪在那一刻幾乎是笑了出來。

他擡起頭。

封禁之地的上空並沒有仙都那樣蒼藍無際的天,只有一片望不穿的烏黑,像終年不散的濃霧。

他眯着長長的眸子,眼裡泛着微微的紅。他想起那些亂線中的面孔,陌生的、驚恐的、無奈的、悲慟的……

無論是哪一種,死去的時候都會變成空茫一片。這百來年裡,他不知看過多少那樣瞬間而至的空茫。

他望着那道望不見的天,動了一下脣。

他想說……

你知道,那些看上去都是活生生的人麼?

你知道這百來年裡,我一共殺過多少那樣的人麼?

他很輕地笑了一下。

靈王……

受天賜字爲昭。昭者,光輝燦爛。

他哪一樣算得上光輝燦爛,又哪一樣能堪當一句仙都靈王?

光是那些亡魂,就足夠他成爲這世間最該死的魔頭了。

114.鋼刀75.推測97.仙都42.因果7.蟲動66.還禮54.童子78.目的37.逼供12.夢鈴125.天宿28.自罰47.封家39.神木81.淵源31.玉精100.機緣88.悶雷103.詰問16.作死45.綁匪87.百年43.舊緣22.供印93.陪伴75.推測91.迴避40.人面72.活陣82.伊始111.相遇44.因果50.選擇135.弟子(三)85.劈靈26.墮仙129.姻緣樹(一)39.神木123.煞渦27.問畢1.魔頭108.歸去19.童女109.本體29.片段68.詐人33.封口59.虛情19.童女13.探魂55.算賬24.雲駭119.歸位106.末尾48.憑依76.舊地114.鋼刀47.封家42.因果44.因果21.墳冢35.客棧101.阻攔114.鋼刀18.仙墓135.弟子(三)46.惡霸44.因果61.假話87.百年38.想念64.所夢99.交錯83.謬事100.機緣126.伊始41.假象51.密地77.來客31.玉精86.抹殺46.惡霸67.兩路86.抹殺95.消融11.原委114.鋼刀109.本體69.反覆63.“知己”97.仙都18.仙墓61.假話9.殺人82.伊始31.玉精59.虛情1.魔頭71.古怪45.綁匪
114.鋼刀75.推測97.仙都42.因果7.蟲動66.還禮54.童子78.目的37.逼供12.夢鈴125.天宿28.自罰47.封家39.神木81.淵源31.玉精100.機緣88.悶雷103.詰問16.作死45.綁匪87.百年43.舊緣22.供印93.陪伴75.推測91.迴避40.人面72.活陣82.伊始111.相遇44.因果50.選擇135.弟子(三)85.劈靈26.墮仙129.姻緣樹(一)39.神木123.煞渦27.問畢1.魔頭108.歸去19.童女109.本體29.片段68.詐人33.封口59.虛情19.童女13.探魂55.算賬24.雲駭119.歸位106.末尾48.憑依76.舊地114.鋼刀47.封家42.因果44.因果21.墳冢35.客棧101.阻攔114.鋼刀18.仙墓135.弟子(三)46.惡霸44.因果61.假話87.百年38.想念64.所夢99.交錯83.謬事100.機緣126.伊始41.假象51.密地77.來客31.玉精86.抹殺46.惡霸67.兩路86.抹殺95.消融11.原委114.鋼刀109.本體69.反覆63.“知己”97.仙都18.仙墓61.假話9.殺人82.伊始31.玉精59.虛情1.魔頭71.古怪45.綁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