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春風的心神化作了一道最溫柔的清風,去接觸破洞邊緣那絲若有若無的劍氣。
劍氣冰涼,而且鋒利,割得他的神識發疼。
要想相容,必須同源。顧春風深深的吐了口氣,開始運轉白崖劍符道的心法,讓自己的心神變得同樣鋒利起來。
當他的心神變得鋒利時,那絲若有若無的劍意反而顯得柔和了起來。顧春風感覺自己處於一片玄妙的世界裡,這個世界裡無數星辰都在圍繞着自己旋轉,發出明滅不定的光芒,特別高冷但又透出一股意外的親切之感。
顧春風身體開始發生改變,乾涸河牀的裂口處涌出涓涓溪流,漸漸將全身滋潤。
同一時間,唐衣與李白夜都發現了顧春風身體的變化,因爲在他們的感應裡,顧春風的身體就像一個漩渦,正吸引着一種類似天地元氣的東西進入體內。
顧春風的身體發出了咕咚咕咚的聲響,彷彿長途跋涉後的馬匹在瘋狂的汲水。
李白夜一聲輕呼,開始加速吸收最後的天地元氣。他擡起頭來,看着顧春風的身體,神情格外凝重。
一聲鬼哭般的嘶吼聲響起,整個空間又是狂風驟起。
顧春風的身體直接被狂風拖動着,不斷向李白夜靠近,而他依然沉浸在那個玄妙世界裡茫然不知,就像一個熟睡的孩子。
就在顧春風的身體即將被李白夜抓住之時,一道墨影席捲而來。
唐衣!唐衣的身體撞在李白夜身上,將李白夜撞得後退了一步。
可就是這一步,李白夜就無法將顧春風直接殺死,因爲唐衣用雙手卡住了他的脖子。
李白夜很是憤怒,只剩下的一隻昏黃色眼睛微眯,散發出了惡毒的冷光。
他的手臂比唐衣長,所以直接卡住了唐衣的脖子,作勢欲扭。可就在這時,唐衣的眼瞳裡涌動出了白色的水浪,彷彿破堤的洪水。
白水,最是無情!
唐衣在最後的時刻,開始燃燒自己爲數不多的生命。她全身上下涌動出了無數狂暴的氣息,頭上深藍色髮帶被震斷,頭髮如水草般散開,看起來就像垂落人間的仙子。
只是這仙子的眼瞳已經完全被白色淹沒,看起來就格外冷漠。
唐衣喉頭上的“肌膚”破裂,假喉結飄然墜地,本來用來束胸的帶子也轟然裂開,胸部迅速飽滿了起來。
那些白水宮易容之術的僞裝在這一刻全部消散,此刻的唐衣很女人,此刻的唐衣很強大。
她纖細的雙手分別握住了李白夜乾枯如柴的雙臂,李白夜便感到一股大力傳來,自己的雙手再也難以移動分毫。
看見唐衣白水涌動的眼瞳,李白夜嘴角露出了一個冷笑,道:“你現在身負重傷,這種功法無疑是燃燒生命,可是你的生命並不多了。”
唐衣的神情沒有任何變化,堅定道:“我的命確實不多了,但至少能堅持到他醒的那一刻。”
“愚蠢!”李白夜一聲怒吼,鑲嵌在眼窩裡的眼珠碎片直接迸射了出來,烏黑的血液再次流淌開來。
他的力量再次以恐怖的速度拔高,而唐衣眼瞳中的白水變得更爲狂暴。
李白夜知道現在必須殺掉顧春風,所以不惜讓傷口再次開裂,而唐衣則想保護顧春風,所以以更快的速度在燃燒着自己的生命。
一個殺人的人,一個救人的人,都在用盡全力。
唐衣感受到雙臂處傳來了如山嶽般的壓力,知道自己即使使用白水無情也無法堅持多久了。
她感到自己的生命正在不斷的流逝,就像一盞沒有燈油的油燈,在燃燒自己的燈芯。
伴隨着生命的燃燒,唐衣體內的玄火之毒開始跟着擴散,幾近深入肺腑與骨骼。
唐衣的意識越來越模糊,知道自己堅持不了太久了。
這一次,也許就是永別吧。
兩滴淚水從她眼中滴落,彷彿眼瞳中的白水蔓延出來的浪花。
“醒來啊!”這句話音剛落,兩滴眼淚也剛好墜地,發出了輕微的滴答聲響。
下一息鍾,唐衣的世界一片黑暗,失去了所有知覺。
就在唐衣昏厥的瞬間,一道冰冷的劍光猶如閃電般刺出,將整個洞窟映照得透亮。
彷彿有暴雪突至,整個世界都千樹萬樹梨花開,以致於變成了最暴烈的雪崩。
映雪劍夾雜着暴雪之意,刺入了李白夜的眼窩,洞穿了他的腦袋,將他釘在了青銅壁上。
穿過他琵琶骨的“鎖千秋”劇烈晃動着,敲擊在青銅壁上,發出了鐺鐺的聲響。
李白夜剩下的左眼轉動着,他看着眼前已然模糊的顧春風身影,瞳孔開始渙散。
神族異常的生命力開始極速的流逝,彷彿一瓶裝滿了流沙的瓶子底部多了一個破洞,再也無法讓流沙靜止。
“死了!我居然快死了!”李白夜內心感嘆道。
在神族漫長的歲月裡,他和部分族人在冥泉水中游了近五年,終於來到了這根青銅柱之外的世界。他以爲來到了這裡,他們就不會再遭受到驅逐,進而擁有長達幾百年,甚至上千年的生命。
可是呢?
他的族人早在十年前便死了個乾淨,他如爛泥般苟延殘喘到現在,終於還是迎來了死亡。
爲什麼呢?那些如豬狗般的人類爲什麼能殺死我們呢?
吳南生是人類的異類,可以強大到無視種族的差異,可是現在這兩個年輕人呢?
李白夜褐黃色的眼瞳徹底渙散,曾經讓七國都感到不安的潛流首領李白夜,終於死了!
他死也沒有想明白,自己爲什麼會死在這兩個年輕人手裡。
可能他們那個種族,永遠都不明白什麼叫犧牲。
爲了同袍而犧牲自己,爲了故國而犧牲自己,爲了君與臣的諾言而犧牲自己,甚至爲了那虛無縹緲的正義、難以言說的感情去犧牲自己。
王符會死,他會死,都是緣於這些難以言明的東西。也正是這些難以言明的東西,讓人類延續了自己的種族,讓文明獲得了進步。
顧春風半跪在地,低頭看着懷裡已然昏厥的唐衣,眼瞳收縮成了一個黑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