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青松出了西側室,慢慢踱回小殿門,走了幾步,心中隱約升起一個奇怪的念頭:“或許,我離開錦衣衛,離開大內,也能帶福隆公主一起離開?”
這個念頭一升起來,趙青松便覺得渾身一震,先不論帶人離開皇宮大內的難易程度,光這個行爲,若是被人發覺了,那便是抄家滅族的大罪!
他轉念一想,又覺得沒什麼大不了的,心中思量道:“福隆公主是一個被世人遺忘了的落寞公主,恐怕當今聖上,壓根就不知道皇宮裡面還有這麼一位他的表妹,要是他知道了,會怎麼處理福隆公主?驅趕出宮?命令太監殺掉?還是直接降旨賜婚?”
趙青松入宮數載,雖然沒見過成化皇帝的的面,但多有耳聞,據說這位成化皇帝沒事總愛愁眉苦臉,說話磕磕巴巴,是個口吃極爲厲害的人,但辦起事來倒是極爲寬厚仁慈,不光恢復了代宗朱祁鈺景泰的年號,又對兵部尚書于謙就進行了平反!
代宗朱祁鈺當年廢除了當今皇上的太子之位,當今皇上不但不記仇,反而恢復了朱祁鈺的年號,行事如此寬厚,想來發現了朱祁鈺的女兒,也不會誅殺,應該會直接賜婚,找個京中的富家子弟嫁了!
不過福隆公主的存在,牽扯到了太多的利益糾葛,就是嫁了人,也終歸無法脫離權力的旋渦,下場絕對好不了!
趙青松見過太多的在權力鬥爭中敗下陣來的人的悲慘下場了!
他亂七八糟的想了半晌,忽地又想到:“我帶朱妙英出宮,我算是她的什麼呢?是她的最好的朋友嗎?朱妙英這樣想,情有可原,我若是也這麼想,豈不是太過於幼稚了?再說了,她會答應嗎?”
趙青松回到小殿門處,望了望黑色天空中懸掛着的明月。
多少荒涼的歲月過去了,明月仍舊像許久許久以前那樣照在地上。
他不練槍法,將亮銀槍綽在了紅牆上,抽出繡春刀來,緩緩地使了一趟刀法!
師父主要教了他槍法,但武林中常見的刀劍棍這般武器,師父見他學的快,學的好,也另有高明傳授!
槍法跟刀法截然不同,但其理路相通,都是他這一派的路子!
待刀法使完,回刀歸鞘後,趙青松長長的吐了口氣。
初秋的北京城裡,已略有寒意。
過幾天便是八月十五啦,是個大日子,該怎麼辦,應該儘快做個決定了!
趙青松握起了長槍,一個蟒蛇出洞轉一招六出祁山,將長槍刺出了六朵槍花,隨後一個大轉身,將長槍掄動了起來,發出一陣‘嗡嗡嗡’的輕響!
隨着響聲越來越大,響聲越來越密,趙青松已將長槍已舞動的上下翻飛,如同一條活龍也似!
一套長槍槍法使完,趙青松已微微有些氣喘。
他將長槍放在一旁,坐在了一旁的門檻上,心中又冒出了一個想法:“我爲什麼會有帶走朱妙英的想法?爲什麼呢?”
暗自思索了許久,趙青松心裡閃出了一個極爲大膽他從未想過的想法:“莫非,我喜歡她?!”
這個想法一出來,趙青松身上激靈靈的冒出了一身冷汗!
他有些心慌的站起身來,急躁的來回踱了幾圈,又覺得是自己胡思亂想的,暗道:“怎麼可能?這想法純粹是無稽之談!要說我憐憫朱妙英的身世,那是沒錯的,要說我喜歡她,那又從何說起?”
趙青松回想起小時候的種種經歷,自己跟她是如此的相像,幼時喪母,跟父親也極有距離,每當他看到朱妙英那淚如雨下,孤苦無依的神態時,他便忍不住回想起小時候的那個自己!
朱妙英可能在某些方面還比他強上三分,至少朱妙英還有一件母親留下來的遺物供她悼念,而自己,一無所有!
自己連一絲絲母親的印象也無,因爲母親在是生他時死去的!
他甚至於連從別人的描述裡聽到母親的信息都不可得,因爲別人輕蔑的稱呼他死去的母親爲妖女。
“應該就只是單純的看她可憐罷了。”趙青松忍不住住這麼想:“不!不對!我並不是在可憐朱妙英,我只是在可憐小時候的自己!”
想到這裡,他不由得覺得自己全身都有些輕鬆起來,似乎喜歡朱妙英是什麼了不得的負擔一般!
當然,他自己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趙青輕又轉了幾圈,‘嗤’笑了一聲,暗道:“我真是想的太多了,晚上月光黃明,西側室裡光線昏暗,我連朱妙英具體長的是什麼模樣,是美是醜是胖是瘦是白是黑都沒看清楚過,談什麼喜歡不喜歡?帶不帶她離開皇宮大內,回頭再說吧。”
一個寂寞的晚上,很快就在趙青松莫名的糾結中過去了。
………………
男人應該是一刀鋒利的長刀,不論刀鋒上沾滿了血污還是遮滿了陳年鐵鏽,只要輕輕震動一下刀刃,仍舊湛亮如新,削鐵如泥!
——趙青松
…………
天矇矇亮時,趙青松交接了班,吃了飯以後,回錦衣衛所一覺睡到了傍晚。
趙青松起牀後洗了個澡,吃了晚飯,穿上了便服,又到大柵欄天橋處溜達了一圈。
想到自己那位最好的朋友朱妙英,他莫名的感覺自己心裡暖暖的。
在爾虞我詐的皇宮大內,能有一位單純到有些傻的朋友,猶如做夢一般!
而且這位好朋友還是一位公主,雖然是一位落魄到了極致的公主殿下,可不論如何落魄,她總歸是一位公主!
按規矩上來說,他這等平民百姓,敢跟皇親國戚論交,這是僭越!
按大明律,僭越大罪要殺頭抄家!
不過趙青松不在乎,一是按宮中現在的情勢來說,此事暫時不會有別人知道,二是他有信心在別人知道之前,讓這件事不再存在!
因爲他已經下定決心離開這是非之地了!
趙青松很是精心的挑了幾樣點心和熟食,考慮到朱妙英飯量似乎比他還大,他要了三人份的!
裡面用油紙將好吃的包好,又打成一個包裹,背在了肩膀上,趙青松回錦衣衛所換上了官服,挎上繡春刀,拿上亮銀槍,看看時辰差不多了,便徑直跟着巡邏隊伍去小殿門接班。 ▲тTk Λn ▲¢〇
不料剛進皇宮,迎面在過道里撞上了正領着一大羣人的韋瑛。
衆錦衣衛忙讓在一旁,給韋瑛這位頭領百戶讓路!
韋瑛走到小隊旁邊站定了,斜視錦衣衛小隊。
衆人不敢直視,紛紛低頭聽候指示。
韋瑛滿意的將錦衣衛小隊掃視了三遍,說道:“賈道長前些日子替萬貴妃請了符神,陛下有令,說賈道長在御花園要做一場大法事,中秋節當天請符神下界給萬貴妃增福增壽,現在開始要加班加點的在御花園搭大戲臺和大神臺,三天之內務必完工,從今日起,宮內侍衛和在不緊要地方輪崗的相關人等,一律消減,每日跟我去御花園當值,你——你——你……”
韋瑛手指戳指,一一點名,最後還出乎於趙青松意料的點了他的名字!
趙青松不由得大爲鬱悶,心裡暗自琢磨怎麼找個藉口去小殿門一趟,起碼先把好吃的好喝的放在西側室裡。
可惜,趙青松雖然絕頂聰明,卻絞盡腦汁也沒有想到一個完美的藉口,只能無奈的悻悻的列到了韋瑛身後的隊伍裡,跟着韋瑛直奔北面的御花園。
“唉,朱妙英啊朱妙英,不是我不遵守約定,實在是沒辦法,今晚你只能餓肚子啦。”趙青松心中無奈的嘆息道。
等到了御花園,衆錦衣衛先將長槍和包袱放在了休息室中,然後又被韋瑛一一安排了崗位。
趙青松被安排到了御花園北宮門處看守出入人員。
此時天色已經全黑了下來,一向安靜的御花園此時熱鬧的好似菜市場一般,燈球火把,亮子油松,將整個御花園映照的如同白晝一般!
趙青松不敢大意,瞪大了眼睛觀察施工人員的一舉一動,一出一入,看的久了,他發現這羣施工人員似乎有些異樣!
要說具體怎麼個異樣法,他倒也說不出來,只覺的這羣人個個身高體壯,膀大腰圓,不像是經年累月做苦工的人!
做髒活累活的百姓,往往衣不遮體,食不果腹,風吹日曬雨打,一個個瘦骨嶙嶙的,乾巴巴的,膚色都是黑裡透黑的那種!
而這羣人沒有一個是乾瘦黑巴的,全都是一身古銅色的大肌肉塊子,不像是做苦力的老百姓,倒像是一羣掄刀動槍的綠林好漢!
最讓趙青松注意的,是領頭指揮的那個高壯道士,聽旁人說這人就是被陛下和萬貴妃奉爲神仙中人的賈道長!
趙青松偷偷觀察了這位賈道長許久,便已發覺此人絕對不是什麼神仙般的道士,而是一位用刀的大高手!
因爲此人動作敏捷,步伐輕盈嚴密,動作迅疾且協調,猶如一隻正在捕食的獵豹!
而且他右臂明顯比左臂粗上三分,右手手掌和虎口處老繭極厚,每當他揮動右臂之時,都會透出極強的力量感和凌冽的殺意!
從他揮動右臂的角度和速度來看,此人右手極其擅長斬~馬~刀、鬼頭刀、九環刀之類的重刀刀法,走的是雄渾厚重、以力破法的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