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隨真語塞了,吱唔了半晌又說道:“可……可師爺您剛剛打敗白振衣的劍術,我還不會……”
“那不是劍術,那是境界,你境界不到,怎麼教你你也不會!你境界到了,自然自己就會了,還用誰來教麼?”沐風之一臉恨鐵不成鋼的表情。
“那……那還請師爺教我如何提高境界?”王隨真是好不容易抱到了大腿了,堅決不肯鬆開了,就打定了主意,無論如何,也要從師爺這裡得到點好處!
“這個並不難,從心而發,由心而止。”
“徒孫不懂,還請師爺明示。”王隨真跪下,給師爺深深磕頭。
“明示個屁,我明示了又明示,你還問什麼?你沒聽說學我者生,像我者死這句話嗎?”沐風之翻了翻白眼。
“那白振衣一刀斷我手臂,師爺您給我裝回來了,後來白振衣一刀將我們砍碎,師爺也給變回來了,那是怎麼一回事?”王隨真倒不怕師爺惱怒,就打算打破砂鍋問到底了,直接問起了具體的神通來。
“那只是你跟白振衣心中的幻想耳!斷臂怎能恢復如初?人被砍碎了還能再長回來?世上那有這種事?”沐風之看着王隨真,臉上露出了看蠢豬一樣的表情。
此時王伯安已扶着恢復神智的小童走了過來,因爲避諱王隨真的師門規矩,遠遠地坐在了一旁。
沐風之讓王隨真起來,又招手讓王伯安跟小童坐在一旁,笑道:“雲中子也過來吧,一起聽一聽陳年往事。”
王隨真不明白何師爺在叫誰雲中子?不過看王伯安臉上那既詫異又瞭然的神色,師爺顯然是在喊他。
王伯安行了一禮,道:“老先生修行道德高深之士,不知高姓大名,道號是?”
沐風之擺擺手,道:“不用那麼多虛禮,我叫沐風之,不是出家人,沒有道號,其實你我沒那麼生份,乃是故交也,你還記得你五歲那年的老和尚否?”
王伯安出生時,母親做了一個夢,夢裡神仙站在雲彩裡將孩子遞給了她!
所以他出生以後,父親和爺爺便給他起名叫——王雲!
結果王伯安長到了五歲仍舊不能開口說話,人人都說他可能是個天生的啞巴!
後來一個雲遊的老和尚說了一句:“好個孩兒,可惜道破!”
王伯安的爺爺王倫找他的父親王華一起參悟了許久,這才把王雲這個名字改成了王守仁,從此以後他纔開口說起了話來!
這事王伯安自然是十分清楚的,但那老和尚長的什麼樣子,他卻早已模糊了。
“你就是那位大師父?看起來你不像是和尚,倒像是個道士?”王伯安有些疑惑。
“那和尚並不是我,那老和尚是千重大和尚,那日他跟我一起從你家門口路過,他跟你說過那句話後,便離去了,我當時在他後面遠遠的跟着他,我們那時還有過一面之緣。”
王伯安這才明白,但說有過一面之緣云云,他那時只是一個五歲的孩童,早就一點印象也沒有了。
他心中十分感謝那位千重的大師,要不是那位大和尚,他現在沒準還是個啞巴呢?遂問道:“那千重大師現在何處?我想去拜會一下他老人家。”
沐風之搔搔頭,說道:“我現在坐在這裡,那千重老和尚自然是圓寂了,他一走了之,連舍利子都沒有,要想拜會他,有一點麻煩,怕是不能行了,不過你有什麼話可以跟我說,我再遇見他,可以轉告給他。”
沐風之這一番話,說的王隨真和王伯安心裡有些發毛,心想:“既然千重和尚已圓寂了,那怎麼還能再遇見他?轉告給他?是什麼意思?”
沐風之見王隨真和王伯安神不思屬,只有小童一雙黑眼珠,骨碌碌地亂轉,有些無奈的說道:“好了,閒話少敘,言歸正題,還是繼續說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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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五年前,沐風之出生在一個富裕的家庭裡。
隨着年紀慢慢長大,天份漸漸顯露。
正所謂: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沐風之天資聰穎,自小苦讀聖賢之書,八歲中童生,十二歲中秀才,可樂壞了晚年得子的父親,一力支持兒子考取功名。
結果樂極生悲,從十二歲,直考到三十二歲,再沒有任何收穫。
父親沐成年歲過大,一病嗚呼,母親也很快隨父親而去。
沐風之的妻子在五年後懷孕生產,結果一屍兩命,大人小孩全都沒有保住。
三十七歲的沐風之,再次沒有考上舉人,打道回府。
原本一個美滿富足的家,便只剩下他孤寡一人。
他一心沉浸在書山書海中,不事生產,又不懂如何做生意,越過越窮,家境一落千丈,終於在他三十八歲那年,揭不開鍋了!
望着那原本寬敞明亮的房子如今破碎斑駁,屋頂上荒草橫生,看看那原來油的發亮的大門如今黴跡排列。
沐風之徹底從書堆裡清醒了過來。
本來的大好人生,混成這種慘狀,能怪的誰來?
不能光宗耀祖考取功名的人,是失敗的人。
走在街上,所有人都對着他指指點點,所有的語言裡都帶着巨大的譏笑.
“窩囊廢!”
“廢物!”
“窮酸鬼!”
“垃圾!”
走在街上,連五六歲的小孩,神情中都帶着濃濃的不屑。
鄰居們罵孩子,或者互相吵架時,沐風之都成了不可或缺的成份:“你難道要成爲村頭沐風之那樣的窮殺才嗎?”
“你難道要變成窮酸秀才沐風之嗎?”
“你不知道村頭那家沐風之那個飯桶嗎?你就要變成跟他一樣的廢物了!”
沐風之有時候都懷疑牆壁是不是也在嘲笑他?大門是不是也在嘲笑他?是不是牀板也在嘲笑着他?
他做夢的時候,連夢裡都沒有一個人誇他一句。
連老天爺似乎也在鄙視他。
從年輕時的心高氣傲,變成了心灰意冷。
沐風之知道,他沒有辦法再改變自己,也沒有辦法在八股文上再有一絲絲、一毫毫的進步了。
這樣的日子何時是個頭?
也許考到六十二歲,仍舊無法考中那個舉人。
不,說錯了,是其實他就是考到死,都無法中舉。
年輕時,他以爲舉人唾手可得。
到這時,他才明白,他雖然是個秀才,但跟舉人之間,有天塹之隔。
那距離,是世間最最最遙遠的距離,他永遠也無法到達。
沐風之終於厭倦了。
他有些活的不耐煩了。
他將他唯一財產,祖屋賣掉了。
雖然這個祖產是他老爺爺年青置下的,那時候找最有名的風水先生看過,乃是上好的風水,可旺百代後人,五代之內,必出聖人!
很顯然,那個風水先生胡吹大氣,他只是第四代,就不行了。
賣得一百零六兩三毫銀子。
他用個破布包袱包好了他所有的銀兩,放下了他讀了三十多年的四書五經,毅然的踏上了尋仙的路途。
是的,尋找仙人。
既然舉人如此飄渺難求,那尋仙問道,應該難度更低一些吧?
從小就對神秘事物感興趣的沐風之,對華夏之內何處可能有仙人出現的山嶽爛熟於心。
臨行之時,精通易學的沐風之給自己起了一卦。
得卦四十七澤水困,象曰:澤無水,困。君子以致命遂志。
他心中暗想:“此卦正表明我心志也,澤中無水,被困其中,不拼命怎能成功?拼命必然能夠遂吾之志!”
沐風之哈哈大笑,在鄉人和鄰居的詫異不解的目光中,慢慢遠去。
一路風餐露宿,沐風之翻遍了許多名山大川,從浙江天目山,到福建武夷山,到江西龍虎山、三清山,再到湖北武當山,最後又到安徽齊雲山。
沒有一個能讓他看上眼的仙人。
這些山上,修行人數不在少數,大有道行的也枚不勝舉,但沒有一個能讓他沐風之看上眼的!
是的,別人入山求道,都是拜仙求佛去了。
沐風之則大爲不同。
他是想給別人當爹去的。
人家大和尚,老道士,個個有權勢有地位有財富,誰願意認一個窮酸破秀才當爹呢?
沐風之如此之屌的原因,在於,他活膩歪了。
尋仙不過是死前最後的驕傲,他是想把大半生受的這些惡氣,徹底的發泄出來,然後就去死。
不爲尋仙,只爲求死。
死就死,但不能簡單的死,而是要鄙視一下所有遇到的極受人尊敬的所謂的得道高人之後,再去死。
這是他這個百無一用的失敗的書生的人生最後的驕傲。
銀子早就花光了,從下了武夷山,他就開始了乞討的生活,後面的仙山大川,他是一路要着飯過來的。
要飯的時候可以低聲下氣,但拜見高人的時候,要趾高氣揚,得道高人的任何一句話,他都要直斥其非!
就是這麼的驕傲。
或者說傲嬌。
終於,到達齊雲山的時候,那他孱弱的身體,似乎有些撐不住了。
看來這齊雲山就是他的埋身之所了。
這一日,他要到了一碗豬食一般的豆菜湯,吃的飽飽的,便開始了登山之旅。
入山之後,再沒遇到人煙,他在齊雲山裡轉悠了三天,到了第三天正午的時候,攀爬到了一處山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