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繼續前進。孟帥跟着水思歸,一路沿着長廊往前,兩邊的海水越來越深,再沒有像水晶宮一樣的夢幻氛圍,反而越來越像是深海——靜謐、壓抑、黑暗的深海。
當初他在網上,也看過一些深海的照片——幽暗的環境、巨大的冰山、奇詭的生物,孟帥知道有一種叫做“深海恐懼症”的症候,當時他不能理解,看照片雖然有一時震撼,並無深層感觸,直到身處其中,才漸漸有了瑟然之意。
這時,遊廊到了盡頭。眼前一片漆黑,似有黑洞將所有的光芒吸去。
沒有看到門戶,孟帥也不奇怪,很多時候秘境的門都是封死的,以空間爲屏障,打開門戶,直接就跨入了新世界。
水思歸停了下來,道:“準備好了?”
孟帥奇怪,爲什麼要準備?水思歸將手放在空中,輕輕一按,一道縫隙裂開。
狂風!
劇烈的暴風狂涌而出,吹得孟帥倒退幾步,緊接着一道白浪撲面而來,打了他一身水。那浪頭有急又兇,孟帥眼睜睜的看着它打過來,被猛烈地風暴逼住,竟沒能躲開。
還沒拂過浪花,孟帥眼前金紅一片,卻是流火撲面,他雙手齊按,神力將流火引開,偏過了身軀。這也是他能做到的極限了,在如此狂暴的風中,立足難穩,何況照顧周全?
他只覺得迎面吹來的不是風,是純粹的力量,來自於暴力本身的力量,人的力量在這種力量前如此渺小,就好像凡人面對龍捲風一般。一瞬間,他眼前只有風、只有浪、只有火,除此以外,還有在狂暴縫隙裡透出的無盡黑暗。
水思歸一拂袖,門戶重新關閉。此時孟帥已經退出了好幾步,滿身是水,看起來狼狽不堪。
即使和元化聞決戰,孟帥都沒這麼狼狽,更沒露出這麼驚慌的神色,他呆呆的站了一會兒,抹了把臉上的水,道:“剛剛……那是什麼?”
水思歸面無表情道:“海。”
孟帥回憶了片刻,依舊只記得風暴、驚濤、還有火焰,彷彿世界末日。他難以置信道:“可是我還什麼都沒看見。”
水思歸道:“等你看見了,你還有命麼?我再把開口擴大一倍,你現在就要栽倒在水裡。”他深深看了孟帥一眼,猶嫌不足,道,“更何況——這開口封印了三層,我只打開了第一層封印。”
孟帥心往下沉去,雖然說他本性豁達,但不代表他不會沮喪。辛辛苦苦但也算順順利利的成神,他自然是躊躇滿志的,卻未想如此積累到如今連看一眼海面的資格都沒有,這打擊實在不小。
儘管他裝作不在意,但心中的沮喪如何能瞞得過水思歸,水思歸放緩了口氣,道:“知道差距就好,沮喪大可不必。你第一次沒準備,做了準備之後,情況會好很多。我第一次見到海的時候,比你更加不堪。簡直一路退到長廊外面去。若非恩師開解,我都不敢承擔這樣的重則。”
孟帥笑了笑,恢復了神色,道:“是。”
水思歸知道他不可能立刻渾然無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回去吧。知道目標在哪裡就行。你的起點比我強,將來前程也遠在我之上,只是還沒上路。這條路,我送你上。”
孟帥正容應是,突然又問道:“師父,我知道外面風大浪大,有疾風暴雨不奇怪,但爲什麼有火?”那火焰還很熾烈,孟帥記得見過最強大的火焰是元化聞的火種,但似乎也沒有這樣厲害,那一瞬間恐怖的高溫,現在還在他腦海裡徘徊。有一瞬間他甚至以爲自己會被化爲灰煙,就像人接近了太陽。
水思歸神色沉下,一時默然。過了一會兒,方對孟帥道:“因爲天漏了。”
孟帥愕然,道:“天漏了的意思是……”
水思歸道:“就是天塌了。之前你不是見過一次麼?水鏡界開的那一次。”
孟帥立刻回憶起來,水思歸指的是他在一元萬法宗經歷過的大地動,那時天崩地裂,整個五方世界沒了一半。然而地震再劇烈也是可以理解的,天塌了卻在想象之外。因爲他的天地觀是浩瀚宇宙。宇宙無限,如何塌陷?難道是宇宙大爆炸?
水思歸道:“天塌了有很多年了。我繼承這個位置的時候,就有徵兆。但事情的惡化是在我的任期當中。天從遠處開始塌,每塌一寸,就有一片世界毀滅。所有的神獸都在逃跑,往相反的方向跑,跑得慢了,就會被天縫吞噬。這是和生死的競速。你所感覺到的地震,大部分都是因爲神龜被天塌的餘波波及,無法穩定造成的。我也阻擋不了。”
孟帥由衷的敬佩道:“您真了不起。”
水思歸說無法阻攔,可是他在暗中不知阻攔了多少危險。大海如此風險,他這個層次在風口站一站都困難,若是封印裂開一點兒口子,神州之上還有幾個活人?然而連大荒的凡人都可以平安無事的生活,是誰在庇護他們?
而水思歸做着一切,都是無人知曉的,孟帥這一聲感佩,可能是他這些年受到的唯一一聲感激。
水思歸道:“倒不必覺得我有多強大,是我們的運氣好。”他指了指孟帥,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周圍,“我們的世界位置好。當初天崩的地方,和我們恰好在相反的方向,最開始的混亂逃了過後,後面按部就班的走,並不算太困難。”
說到這裡,他神色嚴肅起來,道:“然而最近的處境越來越危險。我已經感覺力不從心了。下一波大危機近在眼前,那時還有沒有好運氣可就難說了。”
孟帥道:“您先撐着,回頭換我來。您有徒兒還要這麼操勞,徒弟豈不白收了?”
水思歸一笑,道:“行,這麼說我就放心了。這個徒兒沒白收。”他高興的不僅僅是孟帥敢於承擔責任,更是因爲孟帥剛受到打擊,卻毫不畏懼,依舊肯銳意承擔,說明他從內心也強大了,這樣才能看見希望。
水思歸接着道:“不過大話說得再漂亮,也不如踏實做事。還記得我離開之前,曾花了一個月的時間給你灌了許多知識麼?”
孟帥點頭,他當然記得,水思歸返回水鏡界之前,給他日夜補習,強度之大,時間之緊,至今還深深記在腦海中,可說是一場噩夢,當然也受用無窮。
水思歸道:“現在情形比那時緊張百倍,你也大了,知道輕重緩急,要加倍緊張起來。我會好好你的。”
孟帥道:“是。我知道輕重。”
水思歸點頭微笑,道:“以你的稟賦,提升起來很快。我是信心十足地。之前你不曾以神武道的方式修煉,因此空自到了那個門檻上,並未更進一步,真正像個神明一樣使用實力這已經是一錯。好在你沒跟元化聞一樣,踏入歧途而不自知,越走越錯,越走越窄,一錯到底。現在及時給你扳回來,一飛沖天,指日可待。”
孟帥道:“是。聽您這麼一說,我也信心十足。”
水思歸道:“關於你的朋友……我這裡不需要這麼多人。”
孟帥忙道:“他們馬上進入神武道了,武道的修行有對手會來的快一些。”
水思歸道:“是麼?沒聽說過。有師父會修行得快一些我倒知道,對手這個還真不知道。我就沒有對手,不過既然你喜歡……你想好了,一旦進入我水鏡界,想要出去可就難了。水鏡界是這個世界最大的秘密,我喜歡萬無一失的保密方式。”
孟帥早有預料,道:“我會問他們自己的選擇。我是沒有選擇了吧……下半輩子就在水鏡界中爲蒼生福祉奉獻一生。”
水思歸道:“那當然不是。你可以自由進出——我說的是別人。你是我徒弟,怎麼能和其他人相提並論?”
孟帥絕倒。道:“這麼說……我以前的親友也可以見面麼?”
水思歸道:“當然,只要你好好修煉,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我們龜門的人,本就是這個世界的主宰,難道還要苦大仇深?當然我說是你好好修煉,不然你知道後果。”
孟帥聽了有些小爽,水思歸道:“既然如此,你還堅持留朋友下來麼?”
孟帥道:“我還是想問問他們自己。”
水思歸道:“隨便。你一共就兩個朋友吧。”
孟帥道:“能做戰友的大概就兩個吧,其他人也是朋友啊。”
水思歸訝道:“這麼多朋友?你開了我龜門先河啊。”
孟帥心道:莫非龜門前輩都人憎鬼嫌麼?道:“其他人大概是不適合擔當重任的,送他們回去就行。”
水思歸道:“本來如此。你的手段不錯,把他們都放在你的世界裡,沒見到水鏡界,也沒見到我。直接放他們離開吧。我本來也準備了些小禮物,你送給他們。等把他們都安置好了再來見我。我就不見人了。另外,看見咱們剛剛吃飯的那片海了麼?將你的世界放在裡面,什麼時候他們晉升神武道,什麼時候帶他們來見我,若不能晉升,早早離去便是,別耽誤我的時間。”說罷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