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渡口。
滔滔黃水泛着白浪,奔騰着向東流去。巨大的水聲沖刷着郊外的寂靜,轟鳴聲震動耳鼓。
時至中午,太陽凌空高懸,酷熱陣陣從地表翻上。渡口的棚子中,只有一個白鬚白眉的老者獨自坐在板凳上,茫然看着滔滔水流,一雙沒有焦距的渾濁老眼,似乎在追憶什麼,又似乎只是單純的發呆。
他看起來是個旅人,但是行囊扁扁的,顯出囊中羞澀,身上漿洗的已經發白的舊衣服,也表明了老人的落拓。唯一奇特的是,他身旁放着一盆花草,綠油油的肥厚葉子,帶着勃勃的生機。
“船來了。”
隨着一聲高呼,黃水分開一道白浪,一葉小船靠近了渡口,船家高聲叫道:“客人上船了。”
這個時間點,客人只有一個,顯然,他招呼的就是那個人。
老者咕噥一聲,提起行囊走到船邊,走上了橫板……
“等等!”
一個聲音突然爆發,“不要上船!” wWW. ttkan. c ○
腳步聲響起,一個十二三歲的男孩提着一條竹槍跑了過來,高聲叫道:“老師,這邊。”
老者轉過頭,仔細看了看男孩的臉,好像才反應過來,道:“小二啊。”
孟帥咳嗽了一聲,道:‘是我。老師,我還有話跟你說,你先下來。“
水老哦了一聲,無可無不可,便轉回身,要走下船來。
那船家突然一伸手,拉住水老的衣袖,道:“慢來,這位老伯,我馬上開船了,你難道不坐了?”
水老指了指孟帥,道:“我的學生叫我有事。”
那船家更進一步,攔在他身前,道:“你這一下去,我就走了。我要一走,一整天都不會有船來,等着在荒郊野嶺過夜吧。你可想好了?”
水老一怔,孟帥已經大步走上前,道:“你一邊兒去。我們師生說話,你插什麼嘴?”
那船家冷笑道:“你才一邊兒去。我好好的生意,叫你給打攪了。壞人財路,等於殺人父母,懂不懂?”說着一伸手,死死抓住水老,道:“老伯,還不跟我上船?”
孟帥眉毛倒豎,道:“給我撒手!”長槍一抖,狠狠地往那人手背上敲去。
那船家一驚,連忙縮手,又聽風聲變動,一根棒影直朝面門而來,不由叫了聲“啊喲!”,頭腦一縮,只覺眼前一亮,頭頂的斗笠已經被挑飛。
孟帥一招得手,拉着水老倒退幾步,回到岸上,回頭看去,見那船家斗笠下面露出一張年輕面孔,雖然長得與成年人差不多高矮,但面相也就十幾歲年紀。
孟帥大笑道:“好個年紀輕輕的船家,這條河上的擺渡人我都熟悉,什麼時候有你這位英雄少年?敢不敢報上你的船號,家門?還有你的船——”孟帥用竹槍點指,道,“還有你這船。河水浪大,十人以下的小船不許用來擺渡,這是老船東在時就留下的規矩,憑你也配違逆?你裝相也裝不好麼?”
他踏前一步,咄咄逼人的氣勢把船家鎮的後退一步,冷笑道:“是熊碩沒告訴你麼?他差使不動鎮上的船家,就找你來充數,又不肯告訴你關鍵。他把大家都當傻瓜,你就是最傻的那個。你是他哪門子的親戚,爲什麼要替他作惡?”
他運足了力氣,大喝道:
“還有誰,一起出來!”
隔了好一會兒,從涼棚裡閃出三五個半大小子,大多穿上了緊身水靠,走出來不知所措。
孟帥用餘光一掃,心中略感放鬆,第一是裡面沒有熊碩在——想也是,腰間被開了個血洞,哪有那麼容易痊癒?而是都是些半大小子,並無膀大腰圓的壯漢在內,他心裡一有底氣,面上加倍凶神惡煞,道:“很好,竟然來了不少人。“
那船家掙扎起來,叫道:“這小子礙事,併肩子上啊。“
孟帥心道:來了。知道這時候千萬不能輸氣勢,不然前功盡棄!
用足全身力氣,一團內力從丹田運上,熱乎乎的堵在胸口,暴喝道:
“來呀!”
這一聲震得人耳鼓發麻,孟帥趁他們愣神的功夫,蹬蹬蹬衝刺幾步,竹槍橫掃,砰地一聲,把那船家打飛了出去,一腳踩在船頭,一腿微躬,身子前傾,如猛虎下山一般,沉着臉吼道:“有種的給我上!”
只聽一聲“媽呀!”慘叫,剩下幾個水鬼掉頭就跑,沒了命的飛奔。
孟帥站在船頭,突然覺得威風八面,仰天長笑。
笑了好久,就聽背後有爬起來的聲音,回頭一看,果然見是那船家,一張年輕的臉上滿是塵土,哆嗦着嘴脣,好像要哭出來似的,指着孟帥,嘴裡喃喃說着什麼。
孟帥道:“去告訴熊碩,要單挑就和我單挑,要羣毆就約時間地點,兩邊人橫刀亮馬的羣毆,要帶家長就帶家長,要帶兄弟就帶兄弟。只是別玩陰的暗的,欺負老人算什麼本事?”
那船家哆嗦了幾下,倒退着跑了。
轉回頭來,孟帥長出一口氣,感覺一陣疲勞,剛纔他可是一直繃着勁兒,想象着電影英雄靈魂附體,才做出種種氣勢,剛纔若有人瞧破他的虛張聲勢,一擁而上,他是隻有落荒而逃的份兒。
這樣的把戲偶爾玩一玩還罷了,總是這樣不行啊。
還是要增強自家實力,才能真正獲得底氣。
轉過頭,見水老兀自呆呆出神,他嘆了口氣,道:“老師,我來送您一程吧。”
因爲孟帥也不會划船,兩人過不了河,就沿着河岸往沙陀口的方向走。一路無話。
雖然師生關係有幾年,但水老總是呆呆的,那功夫又是令人昏睡,兩人並沒多說過什麼話。
一路行來,水老呆呆出神,孟帥也不知道說什麼。就這麼一走兩個時辰。
眼見日已黃昏,孟帥看前面官道上出現一小店,道:“咱們在這個店裡歇歇腳吧?”
水老茫然點頭,孟帥便拉着他進店。
說是小店,因爲臨近官道,常常要歇馬留人,店面並不算小,而且還算乾淨。兩人坐了角落的桌子,叫了饅頭和菜蔬。
就着饅頭吃了幾口,孟帥道:“老師,接下來你要往哪裡去?繼續謀館當教師爺麼?”
以水老的水平,不大可能找到演武學堂這麼便宜的長期飯票了。
水老果然茫然,孟帥再問:“您家裡還有什麼人麼?或者是還有什麼親戚在?要不然您先去投奔?”
水老沉默了一會兒,突然聲音高了八度,叫道:“拿酒來。”
孟帥愕然,就見水老直接大叫道:“小二,上酒,先來一斤燒酒。”
店夥計跑過來,見是老頭帶着小孩兒要酒,先吃了一驚,轉瞬便取出一罈來,燙好了酒,端來道:“您用。”
孟帥算計了一下,自己那點錢也就買幾斤酒的,怎麼着,這是不過了麼?
正想着怎麼退回去半斤,就見水老從衣襟下面掏出一塊銀錠,啪的一聲拍在桌上,道:“再加一隻燒雞,二斤醬肉,燉一條鯉魚。”
孟帥給震傻了,就跟看見乞丐去銀行交房貸一樣,吃吃道:“我說……那個……”
水老也不多說,將燒酒倒了一滿碗,仰頭咕嘟咕嘟喝盡,喝完之後,蒼白的臉上也泛起一絲紅潤,將酒碗往桌上一放,道:“我以前……一定是個大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