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一三七 也自龜上落,泉從白中生
白也呆了一陣,道:“你說什麼?”
人皇嘴角的笑容持續上揚,露出了智珠在握的自信,道:“這本就是我一開始的計劃,也是唯一可行的計劃。
“天本是天皇,天皇也是天。現在天殘缺了,就是天皇殘缺。只有天才能補天!”
“所謂五彩石補天,是用地材補天,就好比用石補玉,魚目混珠,焉能持久?當年補天,犧牲了地皇,我母親親自投身熔爐,不過保了幾萬年太平。現在再用所剩無幾的五彩石彌補,幾千年後再漏一次,誰來補天?與其抱殘守缺,不如釜底抽薪。”
白也喃喃道:“原來你打的是這個主意……”
人皇道:“難道不是麼?本來我就有這個打算,現在看來,天也給了我答案。天帝,一畜生何德何能爲天帝?倒是與天融合,是塊補天的材料。怎麼,你還要堅持麼?”
她以勝利者的姿態看了白也一眼,道:“你打算和烏龜天帝聯手戰我,然後你們手拉手去補天,還是跟我暫時聯手,鍛鍊了這塊補天的材料?”
白也突然跨過她,往那巨龜處走去。人皇在原地袖手而觀。她還猜不到白也做什麼決定,然而她不在意。一路來,她不關心白也的往事,也不特別關心白也的目的,她唯一關心的是白也的實力。拋去天帝這個變數,雙方的實力纔是唯一決定之後走向的關鍵。
現在,她已經有所稱量,對白也的實力有了大概的預測。之前她還怕天帝和白也聯手,會給自己造成威脅,現在已經不怕了。白也現在要做什麼她都不怕。之所以邀請白也聯手,不過是爲了少些麻煩,暫時不必兩線作戰而已。
如果白也不識擡舉,她一兒也不在乎,無非多費些手段。
白也來到神龜面前,伸手去碰觸那個神龜的頭顱。
對比起來,他的身軀比之神龜,就像蠅蟲比山峰,但他一伸手,就摸到了神龜的脖子。
緊接着,修長白皙的手指收了起來,死死地掐住。
白也在掐神龜的脖子,這本身是很奇怪甚至好笑的一幕,就好像螞蟻伸出腿來,要絆倒大象。然而他確實掐住了,而且神色猙獰,幾乎就想要吃人。
“你——”他低低的吼道:“你要幹什麼?孟帥呢?孟帥去哪兒了?”
人皇挑了挑眉頭,她還是第一次聽到孟帥的名字,但已經能把孟帥和自己想的那個人對起來了。看到白也的表情,她揚了揚嘴角,一副看好戲的神情。
白也掐住了神龜的脖子,那神龜先是一動不動,彷彿被幾根針一樣的手指轄制住了,考慮到雙方出身差距,連人皇都覺得再正常不過。然而就在此時,異變陡生——
巨大的頭顱略一揚,發出了一聲巨吼——
那是如此驚天動地的吼聲,比之前從鼎中釋放出來的咆哮還要震撼百倍,看不見的聲浪一退出。人皇罕見的退後了一步,似也不敢挫其鋒芒。
就在這一聲吼叫的同時,龜首一動,向白也咬了下去。
人皇微微一怔,但只是冷眼看着,那巨龜咬下的動作固然突兀,固然暴力,在她看來速度不快,威脅也不大。如果那巨龜對她下口,左不過是小狗想要咬主人,隨意踢一腳,就能踢得遠遠地。白也固然不如她,也不至於怎麼樣。她只是很有興趣,白也和這巨龜天帝翻臉,先打上一場也沒什麼不好。
然而,事情的發展,完全出乎人皇的預料。
白也果然沒有被震住,反手拂袖道:“放肆——”
突然,那巨上釋放出一道強光。強光不是來自於烏龜的力量,而是來自於它頭上的封印。那超越了時間與空間維度的封印陡然綻放光華,時空在瞬間凝滯,彷彿牢籠一樣,將白也囚禁在其中。
白也雖然未能恢復鼎盛,可記憶恢復之後,也找回了一部分實力,何況本身還有山野與黃泉兩道,然而在時空的封鎖中,卻顯得無能無力,一瞬間身體僵住了。
緊接着,就見白也的身軀急劇變色,原本潔白的皮膚迅速的揚起一層黑氣,黑色濃稠,如煙如霧,一絲絲往外發散。
人皇詫異之餘,捂住了口鼻,嫌惡之色毫不掩飾,道:“黃泉——你不但下黃泉,還被黃泉氣息沾染的這麼深,已經是不人不鬼的東西了。就這樣還敢回不周山,不怕天地間最高貴的土壤被玷污麼?”
在某一瞬間,白也突然一震,徹底分裂,變成兩部分。
這一次分裂,並不是從中間一分爲二,而是他身體中,有另一個身體掙扎着爬出來。就像寄生蟲從本體中成年,脫離寄生體,那種掙扎與扭曲,觸目驚心。爬出來的白也身上冒着層層黑氣,令人望而生畏,而原本的白也彷彿木偶一樣,只有本能的掙扎,幾乎沒有反抗之力。
這個蛻變的過程實在有些噁心,人皇厭惡地皺着眉頭,雖然白也和她敵對,但說到底,恐怕是最接近她“同類”的人了,物傷其類,她都有些衝動,想要替白也解決這個危機。
然而,還沒等她有所行動,那黑色白也已經跳出了白也的身軀。白也的軀殼自然而然的向下墜落,就像從樹上墜落的枯葉。
還沒等枯葉落地,那巨龜就伸出口來,大張着口,將白也整個吞了進去。白也沒有任何反應,就像魚肉一樣,被巨龜吞下,再無蹤影。
人皇閃過一絲悲哀,隨即冷笑,把目光轉向了黑氣形成的白也。
那白也已經站了起來,也不再冒黑煙,渾身上下乾乾淨淨,和以前的白也一模一樣,然而站在他面前,就能感覺兩個白也的氣質天壤之別,這一個哪怕站在最明朗的日光下,也彷彿行進在最幽深的地獄裡。
“你是……”人皇掩口的手還不曾放下,彷彿放下了就不能表現她的厭惡,“黃泉的那個……”
白也開口道:“我是黃泉。”
人皇道:“果然是你。你這天下最污穢最陰暗的東西,竟然也敢現身。”
“白也”笑了起來,他一笑,口脣露出一線黑色,彷彿要噴出無數黑氣,聲音也寒如深夜,道:“污穢?陰暗?這是你想象出來的麼?最好少說,這是你對前輩的態度麼?”
人皇皺眉道:“前輩?”
“白也”輕笑道:“我是你的前輩,長你不止一輩。就是你母親,也要讓我一輩。我與天皇同壽,一體兩面,你不過是小字輩兒中的小字輩兒罷了。”
人皇道:“好大的口氣。縱然你早誕生幾日,又有什麼資格擺譜?天地初生時,伴生誕生的存在多了。我母親誕生的時候,也伴生了許多物種,包括那噁心的烏龜。那又怎樣?伴生了也不過是些畜生,我要殺了祭天,也就祭了,有何高貴之處?”
“白也”道:“我說了,我是天皇的背面。上有蒼天,下有黃泉。海洋和不周山都在其後,至於人和生靈,更不必提了。”
人皇道:“所以你說你古老高貴?既然與天皇並肩,爲什麼藏在陰影中不見出來?爲什麼專注收集陰穢之氣,編造最骯髒的世界?爲什麼幾次神戰不見你出面,連出場得些好處也不敢?爲什麼和白也這麼個連神都算不上的山靈共用一個身體?不嫌自降身份麼?”
“白也”搖了搖頭,道:“淺薄、幼稚、無知、狂妄。人皇爲什麼會有這樣的女兒?神戰我不在,也不足爲奇,因爲我已經輸過一次了。”
人皇對他的指責當然是惱火的,但神情漠然,道:“原來是失敗者,怪不得你與白也這喪家犬惺惺相惜,好到共用身體。誰打敗了你?天皇麼?”
“白也”道:“神祗地位高貴,並不說明他們品德高貴。譬如天皇,譬如我。當年我被拆散成千萬份兒,化入不周山中,又隨着補天石遁入深海,一靈昧埋在深淵深處,孤寂萬年,想清楚了許多事。你說的沒錯,白也不過一個區區山靈,我選擇他共用一個身體,確實是因爲我們經歷相似,難免惺惺相惜。”
人皇道:“惺惺相惜,就是利用之後,再一腳踹開,毀了他?”
“白也”道:“毀他?那是你在先。你毀他和天皇毀我一般,都是斬草除根。爲了救他,幫他了卻宿怨,我耗費了萬年積攢下來的神力,將重生的機會讓給他,也算是仁至義盡了吧?”
人皇道:“殫精竭慮是真的。養豬千日,殺豬一時。”
“白也”道:“其實我不在意我們誰活着。我在意的是怎樣能報仇。他一心執着於天皇留下來的神諭,想要補天,第二纔想要報仇,我不喜歡。不過我也沒反對,因爲他的計劃成功率高。我說了,誰爲主不重要,重要的是能成功。”
人皇挑脣,道:“理解。不愧是萬年老神,真是務實。所以現在,你看他的計劃成功不了,打算自己上了?”
“白也”搖頭嘆息,道:“這個小蠢貨,明顯是被天皇這老東西騙了。他留下的哪裡是什麼救世神諭,分明是一篇挑事的胡言。還是我的想法沒錯——所有的權柄,要靠搶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