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七 兵道與武道
下午的內容,果然是教授兵刃。
首先教授的就是匕首。
孟帥常年帶着匕首防身,對匕首還有點心得,但從未系統學過,因此這回算是從零學起。
這次的教官姓周,是今年新來的,和上午半放養的教官完全不同,講解的十分認真,也親身示範。
雖然第一日只教授了些基本動作,但大要領已經說在前頭,讓孟帥受益匪淺。
之後就是聯繫。
匕首格殺,練劈刺意義不大,當然是對戰。
衆人兩兩一組,沒有人願意跟陳前一組,當然也沒有願意跟孟帥一組,孟帥只好跟陳前一組。
當然這份罪就受大了。
要是生死不論的混戰,孟帥還有辦法一戰,但這種面對面用匕首交鋒,他這個第一天上手的小白怎能與陳前相比?雖然只是用木頭匕首,一個下午下來,孟帥覺得自己被插了七八十個窟窿。
好在他龜息功和龜法自然的恢復能力很強,一天下來居然還能站立不倒。
他一直勉力支持,也是不願意在陳前面前示弱。
但一下午訓練結束之後,孟帥還是差點趴在地上,光保持勉強的形象,就用盡了所有的力氣。
陳前收起匕首,道:“我一直提倡,在練習當中也要用真刀真槍,一直用木刀,還是軟木,連血也不流,那還練什麼兵?”
孟帥憋了半天,才道:“你給我等着。”
不過他也知道,陳前是手下留情的,不然這木刀雖然鈍,以陳前的力量,要在孟帥身上戳幾個血窟窿也是尋常。
孟帥有時也覺得陳前還真不是沒分寸的人。
到了晚間,羽林府就不再進行戰鬥訓練,反而讓子弟讀書。
孟帥也拿到了一部書,卻是兵法,大概相當於這個世界的《孫子兵法》。
所講解的內容也算精到,孟帥分不出兩個世界的兵法孰高孰低,畢竟他本來也不是這個行當的人。
好在他身處信息大爆炸的時代,也不排斥軍事信息,多少有一點底子,說功底談不土,讓他跟着教官的步調走,不至於不知所云還是足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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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下這班上一大半人的水平還不如他呢,畢竟學武和兵法沒什麼直接關係。
教書的教官是個文官,講解一頁之後就讓他們自行學習,自己皇了一本書坐在角落裡看,若有人有疑問可以上去提問,他再做單獨解答。
孟帥在兵法上雖然同樣是門外漢,但記憶力和悟性都不含糊,翻閱幾遍,至少把文字上的東西弄通了,其中意義以及思考非一朝一夕的事情,也就不強求速度。
等他把書背下來,一擡頭,發現屋裡人都走的七七八八了。
教室裡空蕩蕩的,只他桌子旁邊坐看一個,正是陳前。
孟帥咳嗽了一聲,道:“人怎麼都沒了?”
陳前擡頭道:“你看完了?行啊,你還挺有興趣的。”
孟帥道:“談不上興趣,這不是功課麼?不看掛科了怎麼辦?唉,怎麼人都沒了?”
陳前道:“不算正經功課。
你沒看人都走光了麼?考試不考,教官也不認真教。
你沒看他自己在屋角看書麼?這種教學就是隻對一小撮有心人開的,有興趣你可以鑽研的很深,沒興趣的教官也不理你。”
孟帥搖頭道:“怎麼會這樣?羽林府培養的不是將兵的軍官麼?一點兵書也不讀,將來上戰場怎麼辦?”
陳前道:“一來也不是都不讀,只是他們懶得數年如一日的讀書而已。
而且大部分人覺得,兵書不如實際帶兵的經驗有用。
他們寧願混軍營,也不願意坐下來和墨字耗一晚上。
都已經一年了,大浪淘沙,能留下來的也就這麼點人。”
孟帥數了數,道:“只剩下三個了啊,這篩子眼兒也太粗了。”這三個人還包括他和陳前在內,事實上除了他們倆,只有一個身子比較瘦弱的少年還在看書了。
陳前擡頭,銳利的目光掃視了一眼,道:“三個人?你的眼睛長哪裡去了?”
孟帥一怔,道:“不是三個人麼?那邊一個,我,還有你。”
陳前身子往後一仰,道:“你恬不知恥的把還沒做出選擇的自己算進去,那也就罷了,誰允許你把我也算進去了?”
孟帥目光在他身前一掃,發現他手中拿的是一本刀譜,不由冷笑道:“這麼說是我高看你了?你也覺得只要經驗,不需要理論功底,就能成爲一個出色的將領?”
陳前道:“不,成爲出色的將領,當然要讀書—不過那幹我屁事?我不讀兵書,也壓根沒打算當將領。
這些東西都是浪費時間說着把擱在一邊的兵法隨意一拋。
孟帥道:“這麼說你打算專精武道了?”
陳前道:“當然,兵法和軍事在武道面前,根本不堪一擊。”
孟帥本來也打算專精武道,但聽到他不屑一顧的口氣,卻忍不住道:“你這樣看不起兵法?要知道武道不過一人敵,兵法只是萬人敵。
你武功再厲害,能夠抵抗千軍萬馬麼?”
陳前道:“幹軍萬馬何足道哉?我可一刀斬之,”
孟帥反而好笑了,道。
“你道你是唱戲麼?還‘一劍能擋百萬兵,?”轉而想起了水思歸,便覺以他的神乎其技,應當能當百萬兵吧?當下改口道:“就是世上有以一當萬的人,那也不是你,”
陳前擡眼皮道:“是你自己有問題吧?你說千軍萬馬來殺我,能指揮千軍萬馬的人,當然是軍事的頂尖人物,我當然要把自己放在武道的頂峰來談論。
不然你說現在的我,就要把處於軍事上,跟我層次差不多的人拿出來比較,他們也就指揮個幾百人,還不是被我一刀破之?”
孟帥被噎得說不出話來,沒想到被古人用邏輯打敗了,過了一會兒,道:“就是個校尉,也可以指揮不少人馬,幾百個人一擁而上,你確定你能勝利?”
陳前道:“一擁而上?我會讓他們一擁而上?只要一刀斬去幾個頭顱,連續幾刀殺掉幾十人,殺的血流成河,千人以下的小隊必然潰敗。”
孟帥道:“你說的那是烏合之衆吧?我說的可是令行禁止的軍隊。
陳前道:“我說的就是軍隊。
什麼令行禁止,如臂使指,你聽兵書上胡吹?我來告訴你,能夠在兩軍交戰時,有路可退的情況下,減員一成而不潰敗的,就是鐵軍。
減員兩成而不潰敗,就是神軍。
減員三成而不降,不潰,還能形成戰鬥力的,反正我沒聽說過。
區區千人隊伍,經不住我一刀之威。”
孟帥覺得他說得太過武斷,但他畢竟沒見過真正的軍隊,又說不出有理有據的反駁,只能道:“你也只是紙上談兵而已。”
陳前道:“我就是在紙上談兵。
這些兵書也是紙上談兵,看那些兵書,談至帶兵,無非令行禁止,賞罰分明,同甘共苦種種手段,要把軍隊訓練的如臂使指。
可是再怎麼如臂使指,也改變不了軍隊只是一羣由普通的怯懦、怕死、意志薄弱的碌碌終生組成的合體的本性。”
他用手撐着桌子。
冷笑道:“當然將兵的手段有高下。
一些將領當然通過激勵或者欺騙甚至威脅的手段。
把軍隊打造的好似熱血無畏,但是那是在對付另一羣貪生怕死的膽小鬼的時候。
一且遇上絕對的武力碾壓,這些人根本消除不去的貪生怕死的本能就會爆發出來,四散潰逃。
這世上根本沒有絕對不會被士卒拋棄的將領。
也沒有真正鐵板的軍隊。
把時間浪費在不知何時就會功虧一簣,身敗名裂的軍事上。
不如習武的來得痛快。”
他的手放在刀上。
道“我選擇武道,是因爲我的刀絕不會背叛我。”
孟帥聽了他這篇長篇大論。
一時想不出話來反駁。
過了一會兒。
才道:“你見過多少軍隊?就敢如此口出狂言。
你聽說過萬里長征,爬雪山,過草地,前有阻截,後有追兵,歷盡艱險,險死還生,最後保存下火種,生生不息,以致最後燎原的軍隊麼?你沒見過的東西,就敢說不存在,那我只要坐在這裡說世上的高手都不存在,我就已經是天下第一了?中二之氣衝雲霄而已。”
他說完,又想到這時是冷兵器時代,士氣確實是一個極大的制約因素,他自己也不十分了解,便暫時拋開了這個話題,道:“話說回來,你該不會是因爲自己不善於與人交往,所以就認爲人和人的交往不可信了吧?你一想到當了將領,居然要與幾萬人交流,還要取得他們的信任,深感恐懼,因此逃避,是不是?”
其實他有一句話沒說一一你是不是以前受了什麼刺激或者背叛,因此認爲旁人都不可信,只有刀纔可信?這話聽着可是夠悲哀的。
然而……倘若真是如此,這句話就是揭人瘡疤了,孟帥不習慣這麼幹,因腸文句話就嚥下去,沒說出口來。
但這句話還是激怒了陳前,他忽的站起來,死死地盯着孟帥,目光比之那天他從大雨中渾身浴血的走出來,更加鋒利,並帶有一絲深寒。
孟帥也不客氣的對視,他沒練出什麼鋒銳冰冷的眼神,氣場也不見得如何強大,如果有人旁觀。
或許會覺得他被陳前秒的渣都不剩,但就他本人來說,絲毫不退讓,也絲毫不迴避。
過了一會兒,陳前冷冷開口道:“現在我來問你,你是要在兵道上一路走下去了?”
孟帥道:“當然不可能,我也專精武道。”
陳前一怔,哈了一聲,道:“什麼?那你剛纔說這麼多?”
孟帥道:“我專精武道,是我自己的選擇,和其他無關。
喜歡什麼,就要把其他的選擇踩在腳下,把它們說的爛泥也不如,那得有多幼稚?”
陳前道:“理由呢,你拋棄被你吹捧的天花亂墜的兵道,選擇武道,沒有值得一提理由麼?”
孟帥道:“我喜歡。”
陳前一怔,過了一會兒,見他始終沒有下文,道,“就這樣?”
孟帥道:“這還不夠?千金難買我樂意啊。
好吧,那我再加一條理由,軍事的頂點我看見了,就在大齊朝廷的金鑾殿上。
武道的終點,我現在還沒有看見。
那好像是一條無窮無盡,不知通到哪個世界的道路。
非常的……迷人。”
他目光亮了起來,彷彿看到了七彩斑讕的新世界,道:“比起看得見的成果,還是看不見的來來更吸引人。”
陳前聽了。
嗤笑道:“這個理由。
也還……可以吧。”當下推開桌椅。
轉身出去。
孟帥拿起兵書,又看了一會兒,等到一隻蠟燭燃盡,這才收擡東西,漫悠悠的離開。
等他們都走了,一直在牆角看書的文官擡起頭來,笑道:“這兩個小子,還挺有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