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一句話,姜期腳步停下了。
他回過頭來,震驚之色已經藏起,道:“陛下竟能得到天外的消息?果然是一代聖主,聖明燭照。”
孟帥也是驚異,暗道:我還道是和我不相於的朝政之事,原來竟然是大荒七大派的消息?這皇帝連大荒的消息都有,倒真是消息靈通。不過,就算他消息靈通,跟一代聖主有什麼關係?這馬屁拍的真瞎。
皇帝收起了剛剛陰鬱的神情,道:“姜兄感興趣?那好極了。說來也是,天下還有比宗門更大的事麼?何況是於繫到天下局勢的大事。”
他故意不說具體消息,姜期也頗感無奈,道:“陛下耳聰目明,臣等萬萬不及。”
皇帝道:“這回跟耳聰目明無關。只是一件例行的大事,就是許多人都忘懷了。十年一開啊,大荒升土盛會。”
孟帥在這一瞬間心跳差點漏掉一拍,暗道:升土大會,竟是是升土大會?得來全不費工夫
姜期神色出現了微妙的變動,終於笑道:“陛下說的是升土大會?那也……不算什麼大事吧?”
皇帝露出訝色,道:“姜兄眼光這麼高?連升土大會都看不上?這可是我大齊子弟唯一有機會堂堂正正加入七大宗門的大會啊。”
孟帥心中一震,隨即釋然,暗道:原來如此,這就是升土大會。也沒什麼出奇,都是司空見慣的花式。七大宗門和俗世有這麼深的淵源?直接從俗世輸送弟子?
姜期搖頭,道:“陛下說的都是當年的事了。現在升土大會,早就名存實亡了。不單單是七大宗門視大會如無物,早沒有誠心從大齊接收弟子,就連大齊本土也對升土大會失去了信心。再沒有人提這件事了。過了年雖然是會期,但若沒人出面組織這件事,恐怕大家也都當做不知道,讓這件事徹底成爲歷史的塵埃罷了。”
皇帝道:“誠然,現在確實已經式微了。想當年,這是多大的盛事啊。當年太宗皇帝和七大派約定,每十年選擇前七十名弟子,分入七大派學習。七大派每十年派出七十位弟子,如朝廷爲官。當時不論朝堂上,江湖中,一片繁花錦簇,胡虜遠遁,四夷賓服,除了升土大會,大家竟不知道爭鬥爲何物。”
姜期長嘆道:“恕臣無禮,盛況雖大,也是當初了。當初太宗皇帝本人就是先天高手,手下諸將絕頂高手、超一流高手雲集。又有靈侯、靈官在朝爲供奉,論實力完全不下於任何一個宗門。當初升土大會與其說是選拔弟子,還不如說是一個交流的窗口。”
皇帝道:“是啊,今非昔比了。升土大會的衰落,就是我大齊國運的衰落。原本是前七十個弟子能登堂入室,漸漸地變成前五十,後來變成前二十,乃至前十。到了五十年前,連前十的名額也不能保證了,升土大會幾乎成了擺設,只留下了一線生機。”
姜期先是疑惑,隨即恍然,道:“恕臣直言,這一線生機有不如無。所謂的生機,不過是升土大會每期有幾名大宗門的長老圍觀,如果看到天才弟子,會出手點中,帶回門去。若無人相中,那大會就白開了。這樣的入門形式彷彿笑談,主動權全在對方手中。若宗門無心,就算驚才絕豔,一樣棄如敝履,臣記得多少年都沒出一個合格的弟子了。”
皇帝突然笑了起來,道:“姜兄,旁人說這話還罷了。可是你說這話未免假裝,我記得二十年之前,有一位年僅七歲的男童,就曾經被大宗門看重,一步登天啊。”
姜期笑道:“二十年前?那時臣年紀還小,沒什麼印象了。”
皇帝道:“那年朕才四歲,當然也不記得。不過後來聽母后說起過,那位少年天才,就是姜廷方姜幷州的獨子,姜璋。”
孟帥本來當八卦聽得十分開心,只覺得自己的疑惑一點點兒解了,突然聽到這個轉折,不由呆住了,暗道:姜璋,這是哪位?姜大帥有這麼個兒子?我怎麼不知道?
姜期面色淡然,好像沒聽過這個名字一樣。
皇帝卻不容他輕鬆,道:“剛剛姜兄說當時你年幼,但想來你也有印象吧。當時你已經被姜幷州收爲螟蛉,帳下聽用了吧?姜璋走後,你娶了姜幷州的長女爲妻,他很喜歡你,座下這麼多義子之中唯獨你姓姜。甚至後來你妻子死後,你們父子關係也沒有受到影響。你跟隨他南征北戰,因爲他膝下無嗣,漸漸地衆人都以少帥稱呼你。以你的戰功和威望,倒也居之無愧。”
他沒說一句,孟帥就覺得新世界敞開了一扇大門,等到這番話說完,新世界已經開門開的跟漏勺一樣了。
還有這樣的事?
果然家家有本狗血的經。
姜期神色不變,保持微笑道:“陛下說的沒錯。姜期並非父帥血脈,這是衆所周知的事情。”
孟帥心中暗道:衆所周知?是了。這種事情又不是天大的秘密,有什麼可保密的?我不知道,是因爲我就在幷州,大家都認定姜期是少帥,這件事提起來沒趣罷了。
皇帝淡笑道:“當然,你這少帥當的很順利,但少帥和大帥之間,終究有一道鴻溝。今天你爲姜家出生入死,立下汗馬功勞,明天那姜家子學成歸來,有大荒宗門的庇佑,有驚人武功傍身,又有姜大帥的血脈,這名分的鴻溝,你還跨的過去麼?”
姜期微微一笑,道:“姜期幼年失怙,孤苦無依。能得父帥收容教養已是天幸,結草銜環報答也是不夠。追隨父親沙場征戰乃是天經地義之事,難道是爲了其他麼?璋弟是父帥血脈,繼承父親的基業也是應當,難道反而是陛下有什麼不滿麼?”
皇帝看不出他面上有其他異色,接着道:“我替你可惜。不患寡而患不均。我當然相信姜兄高風亮節,絕非窺伺家業之意。但那姜璋心胸不知會不會有你這樣寬廣?他看見你得人望,會不會感到不悅?會不會來對付你?到時候他在大宗門學習多年,恐怕有了驚人的武功,你有什麼辦法抗衡?”
姜期道:“我一心侍奉父帥,照顧璋弟,需要什麼抗衡?”
皇帝道:“你誠心侍奉姜幷州,他可誠心待你?我聽說這些年老帥從不上戰場,血裡火裡都是你去,可曾想過的危險?別的不說,就說這次京師,別人都知道是龍潭虎穴,爲什麼他自己不來,反而讓你來?幾次三番讓你擋在前面,難道不是等你死了給親兒子騰地方麼?”
姜期微笑道:“這是陛下所認爲的父親麼?臣從不知道,陛下會如此看待臣子。上有所好下必甚焉,還請陛下爲天下人做個表率。”
孟帥在後面聽着,胡思亂想不止。他本來以爲姜家至少在繼位這個問題上沒有黨爭,不想還是天真了,這繼承問題是天下最難解的問題,一不小心就會成定時炸彈,炸飛整個姜家。
不過皇帝的那一套說辭,肯定是大有水分,危言聳聽的。至少孟帥認爲,姜廷方屬意的繼承人,應該不是姜璋。不然的話,少帥的稱呼根本不可能出現
再有,如果姜廷方有意爲姜璋鋪路,打壓不打壓姜期是一回事,至少不會讓姜璋這個名字消失這麼多年。威望這東西跟明星的人氣一樣,要常常刷存在感的。至少要時時刻刻讓姜璋這兩個字出現在姜府高層和中層成員的視野裡。不然到時候從天而降一個連名字都沒聽說過的人,那些從戰場上滾過的老軍頭,會輕易地放棄自己追隨的將領,改變立場?
自然,姜廷方立姜期爲繼承人,並不是說他不愛自己的兒子,而是人各有志,孟帥覺得探索武功極限的妙處勝過世俗權力百倍,姜璋走的路,也可能是武道,經過大荒宗門洗禮的人,可能根本看不上所謂的繼承權,皇帝眼界忒小了。
然而,如果姜期真的要順利接位,卻也不能忽視姜璋。姜璋現在不在,哪一天回來了,若無意地位還罷,若有意,他身上的血統也確實是一張大牌,夠姜期喝一壺的。那時候若壓不下去,至少要大亂一場。
無論如何,皇帝提起這件事,自然不是好意,他要將姜期從姜氏集團分出來,別管能不能拉到自己這邊,先讓姜家塌一根柱子再說。
從現在來看,姜期的回答還算合適,並沒有任何可以抓的把柄。別管他心裡怎麼想的,這時候若有一點不適當地表露,立刻就會被人抓住做文章,弄得裡外不是人。他始終站穩了立場,沒順着皇帝走,就已經不錯,這個話題只能採取守勢,反攻難上加難,只有先穩住再說。
但是皇帝會讓他這麼簡單了結麼?他挑起這個話題,應當還有殺手鐗埋在後面吧?
皇帝微笑道:“我相信你沒有害人之心,不過多年曆練,防人之心是不可能弱的吧?姜璋是七大宗門弟子,背後靠山很硬。要想抗衡,應該也只有大宗門弟子了。姜兄你有沒有準備?發掘天才少年,悉心培養,準備放到升土大會裡面再搏一次?”
姜期笑着搖頭,雖然沒說話,但面上神情很像是:“呵呵,陛下你腦洞真大啊。”
孟帥本也想“呵呵”一下,但突然心中一凜,想起一個事情來——
那個莫名其妙的“大人物”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