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九三 白刃入,紅蓮出
孟帥不避也不閃,這一下來的凌厲,但終究不夠高明,他有充足的時間閃避,只是他不想。
利刃及頸,離着他肌膚半寸的地方停住,田景瑩的聲音道:“姓孟的,你來得好。”
田景瑩在孟帥身後,他看不見她的神情,但能聽她的聲音因爲激動顯得尖利非常,心中頗受觸動,卻道:“是你叫我來的,殿下。”
田景瑩冷笑道:“我若不叫你,你什麼時候纔來?”
孟帥覺得這句話不好接,停了一會兒,道:“殿下,你這是怎麼了?咱們分別的時候,不是還好好的麼?我們已經到了動刀動槍的地步了嗎?”
田景瑩聲音微顫道:“分別的時候?此一時彼一時。那時大家都好,現在我不好了,田氏不好了,大家都不好了,怎麼能和那時候比?”
孟帥想到了皇帝的死,現在大齊王朝正是風雨飄搖的時刻,也難爲她身在漩渦當中,苦苦煎熬。對於皇帝的死,他有八分幸災樂禍,唯有一分遺憾,也都在田景瑩身上,輕嘆一聲,道:“此時此刻,我知道你心中難過,還望節哀順變。”
田景瑩冷笑道:“節哀?我自然會節哀,現在不是哀傷的時候。但要變,,卻是不能。我身爲田家子女,誓報此仇。”
孟帥吃了一驚,隨即暗中道:是了,只有她還在乎皇帝本人。其他人聽說皇帝死了,只想到皇位的變遷,勢力的洗牌,可沒想到田景玉這個人,更別說爲他傷心了。似乎這個人的存在,只爲了撐起那件龍袍,龍袍落地,裡面包裹的皮囊連野草都不如。田間老農去世,還有子孫哭送,田景玉卻沒有這個待遇。只有田景瑩這個妹子,還能想到報仇,也算是皇帝去世之後唯一得到的人心了。
不過,田景玉的仇可不好報,別說兇手找不到,就算找到了,那是個先天高手,誰又能拿他怎麼樣?
孟帥道:“你可想好了,那是先天高手,你能報仇麼?”
田景瑩道:“我今日報不了此仇,未必我一輩子都報不了仇。我去璇璣山進修,學武功,學封印。或許武功一道我沒什麼成就,但我可以用封印殺人。到時候我要他們個個死無葬身之地,連璇璣山我也要毀了。”
孟帥驚疑不定,道:“你這是怎麼了?仇恨社會麼?璇璣山礙着你什麼事兒了,你要報復他們?冤有頭債有主,牽連無辜都是瘋子才做的事。你好好地一個大姑娘,可別往歪道上走。”
田景瑩道:“璇璣山也是七大宗門之一,能是什麼好人了?滅門了也不冤枉。好吧,我不殺他們,只要毀了其餘六個也就是了。”
孟帥越發的莫名其妙,道:“你是真的瘋了麼?好端端的於嘛要跟他們過不去?你知道七大宗門有多少人麼?你要發瘋撒氣,不如找個簡單的對象,比如城東的斧頭幫什麼的。”
田景瑩慘笑一聲,道:“我當然知道他們有多少人,我知道他們有多厲害,但這樣我的仇就不報了麼?我唯有蟄伏潛修,等待時機,一天不行,我可以等一年,一年不行,我可以等十年。在這之前,我要先報一個小仇。”
孟帥道:“小仇?小仇是什麼?”
田景瑩眉毛一立,道:“就是你——”把手中峨眉刺往前一送。
嗤的一聲,鮮血流出。
孟帥悶哼一聲,也沒有躲避。
這一下依舊只送出半寸,利刃嚴格的來說,只是顫動了一下。
田景瑩喝道:“我說的就是你。你雖不是首惡,但也脫不了於系。今天在這裡做個了結,要不然你就說個清楚,要不然我就殺了你……你……我……”說到這裡,她突然停頓了一下,驚道,“我聞到血腥味兒了。”
孟帥嗯了一聲,田景瑩道:“怎麼回事,你流血了麼?”
孟帥確實掛彩了,卻不是脖子,只是手指。在他進來之後,就發覺了田景瑩手持利刃偷襲,但他也同時發現,田景瑩並無殺意,他知道她會停下,因此並沒特別躲避。
既然把刀架在他脖子上,她纔有安全感,那就隨她去吧。無謂爲這個和她爭執。
只是,田景瑩主觀上並沒有傷人的意思,架不住還有個意外呢?畢竟田景瑩眼睛不方便,手下也不是很準,萬一收不住,倒黴的可是孟帥。因此他將一根手指豎在刀口之前,這樣萬一她用過了勁兒,還有個緩衝。
剛剛田景瑩送的那一下,就是孟帥收手不及,被她割傷了手指。
刀口很淺,鮮血也不多,對孟帥來說也不算什麼,只是聽到田景瑩驚呼,他心中一動,放低了嗓子,彷彿虛弱非常的樣子,顫巍巍道:“我沒事……沒事。沒有多少血……殿下無須自責……是我靠的太近了……”聲音斷斷續續,好像下一刻就要死人。
田景瑩聽得心驚肉跳,道:“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我不是這個意思。”說着峨眉刺落地,伸出手去摸孟帥。
孟帥見她臉色煞白,神情惶恐,心中不知道什麼滋味。倘若他是個旁觀者,不免要毒舌道:“看這丫頭剛剛還喊打喊殺,這時磕破了點兒皮就嚇成這樣,真是口是心非。”
可是身處其間,孟帥只覺得酸澀,一時間說不出話來,見她手指不辨方向的伸過來,伸出手去接着,握住她的手,在托住她的手腕,道:“殿下,我沒事的。”這時他的聲音恢復了正常,不再用虛假的聲音騙她。
田景瑩道:“你果然沒事?”用手指抓住他。
孟帥道:“殿下也累了,去那邊坐着歇息歇息可好?”當下半摻半扶,將她送到旁邊的椅子上。那利刃峨眉刺還扔在地下,孟帥不去撿,田景瑩也不提,這一篇就過去了。
田景瑩坐在椅子上,過了好一會兒,道:“你剛剛騙我來着。”
孟帥一樂,從桌上拿過茶杯,倒了茶水給她,道:“殿下用茶吧。”
田景瑩不接茶杯,反而伸手向外推去,道:“你別說這個,我不是跟你玩笑。你要不說清楚,咱們早晚還是反目成仇。”說到了反目成仇,聲音上挑,顯得很是激動,也不知是氣氛還是傷心。
孟帥收起了笑意,道:“你有疑問,我可以爲你說清楚。但我自己現在還一頭霧水。你怎麼就跟我尋仇了?我又怎麼要爲你皇兄的死負責了?莫名其妙,他死的時候,我壓根就不在場好不好?”
田景瑩呆住,道:“什麼皇兄?皇兄怎麼了?”
孟帥更覺不知所云,道:“不就是你那死鬼皇兄麼?剛剛你一直要我爲他的死負責來着,現在就不認賬了?”
田景瑩喝道:“胡說八道,我皇兄好端端的,什麼死鬼不死鬼?你竟敢說皇帝是死鬼,簡直大逆不道。你口出如此荒謬言語,難道是爲了轉移話題麼?
孟帥舉手道:“等等等等,我有點亂了。且停下等我捋順了再說。先說一節,你皇兄是死是活?”
田景瑩道:“當然是活。我雖不喜歡他,但畢竟也是我兄長,你不要在我面前咒他。”
孟帥眉頭皺了起來,道:“你確定?”
田景瑩道:“我自然確定。”
孟帥眉頭舒展,興奮勁兒上來了,他是個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人,雖然有時不愛參和這些鬼事,但聽到了驚天大料,還是忍不住興奮,道:“哦?坊間都傳聞陛下崩了,原來陛下還在世,真是可喜可賀。你怎麼確定的,見過他真人麼?”
田景瑩道:“坊間傳言如何能信?你也別說可喜可賀了,我知道你喜不到哪裡去。我其實也好久沒當面見過他,他現在隱蔽不出,誰也不見。但我知道他還活着。”
孟帥聽得又不確定起來,倘若田景瑩見過,或者說聽過皇帝的真聲音,那麼皇帝還活着,無可置疑。可是她並沒有,她既這麼說,似乎是和皇帝保持聯絡,且有特殊的聯絡方式,不虞被人假冒。但這個特殊的方式到底可不可靠,孟帥也沒有把握。田景瑩縱然聰慧,畢竟是一盲女,若被唐羽初查知了關節,冒充皇帝和她聯絡,她也未必能分辨。
孟帥忍不住問道:“既然他沒死,於嘛躲起來?鬧得流言紛紛,對他也不利吧?”
田景瑩道:“皇兄當然有原因。你想知道?本來也不是不能告訴你,畢竟也是相交一場……可你要是不說清楚,咱們是敵非友,我還要找你報仇,怎能把這件機密告訴你?”
孟帥無奈道:“你到底要我說什麼?本來咱們就沒有仇怨,現在知道皇帝陛下沒死,那不就更沒事了麼?你還揪着我說什麼?”
說到這裡,孟帥突然愣住了,道:“不對啊。剛剛我對你說節哀順變,皇帝沒死,你爲什麼要答應下來?你還有其他親人死了麼?”
這時,一個念頭閃過他的腦海,驚道:“莫不是……”
田景瑩臉色冰寒,幾乎能刮下一層冰霜來,對孟帥一字一句的道:“你在裝傻麼?我當然說的是龍木觀裡的老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