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陵渡上,鍾少軒的聲音伴隨着滔滔水聲,迴盪不已:“我等練武,最開始不過是爲了自保,在亂世之中生存,但漸漸的變成了強身健體,延年益壽,乃至開發人之潛力,追尋天地合一的武道。世上公認,武道有兩條路,一是內家王道,二是外家霸道。”
孟帥接口道:“若是內外俱修,能不能修出一身王霸之氣?”
鍾少軒不知孟帥的調侃之意,只道:“倒沒有這樣的叫法。內家練出來的內力,外家練出來的氣力,雖然表現出來大不相同,我卻覺得是一體兩表,同源同質。這個究其根源太複雜,你暫時用不到。總之外家就是通過練拳,負重,站樁等等手段鍛鍊筋骨,開發潛力,達到極限。內家全是通過修煉經脈,感應氣機,從肺腑之中培養內氣,壯大內府。練功方向上,外家重‘煉’,內家重‘養’。”
孟帥聽得似懂非懂,直接問道:“那內家好還是外家好?”
鍾少軒微一出神,道:“這個問題問得好,若論對身體本身的好處,內家勝過外家許多。內家對身體從一開始就是滋養,有立無破,延年益壽。從前途上來講,內家循序漸進,暗合天道,更容易突破那至高至秘的先天境界……”
孟帥聽得先天境界,登時一震,腦中冒出許多胡思亂想。
鍾少軒接着道:“從使用上來說,內家與武功更容易契合,變化也更加豐富,更別說許多內力本身會帶有神奇的特殊效果,遠非氣力可比。內家的好處述說不盡,但世上練武的裡面,內家佔了十分之一都不到。”
孟帥道:“那爲什麼?內家傳承少麼?”
鍾少軒道:“一方面像你說的,內家傳承少。嗯,應該說是,上乘的內功傳承少。你知道外家的武功,基礎武功以上,還有下乘、中乘、上乘武功。內功也是這麼分明。最上乘的內功,那些高門大派也得做鎮派之寶,外面更是極少流傳。其他的內功,進境奇慢,對經脈資質的要求也高,資質差些的,練習幾年也進不了門檻,反而外家功夫,只要有手有腳,幾年功夫怎麼也紮下根基了。且內功功法用詞大多高深,外面那些習武的老粗有幾個懂得?既然自己不懂得,自然學生也不會懂,沒有名師指教,越練越錯,還不如煉外家功夫來的有用。”
孟帥心道:“這麼說外功是草根親民向的,內功是貴族高端向的?”
鍾少軒道:“還有一節,那內功既然注重養生,攻敵的效果就差了。要練到收發傷人的通炁境界,只怕要幾十年苦功。在這之前,除了身體抗災抗凍之外,防身本領實在有限。”
孟帥奇道:“不是練拳打人嗎?一邊練習內力,一邊學拳法不就好了?就算是練外家,也沒有靠力氣憑王八拳就上陣吧?”
鍾少軒轉過頭看着他,道:“這就是我說的你幸運之處,誰不想內外兼修?可是人的精力總是有限的。內家內功的修煉,是很耗精力的。”
孟帥一怔,鍾少軒已經道:“你是不是覺得學內功的時候,感覺輕鬆暢快,跟睡覺一樣?其實不是的,修煉內功需要集中精力,專心搬運周天,提防走火入魔。修煉一個時辰下來,雖然體力無損,但心力俱疲,比打兩個時辰的拳還累。而且晚上睡覺時,不自覺的內息倒流,還要把白日練出的內息散掉大半,因此內功的進境都是極慢的。所以但凡內外雙修的,必然都是趁着白天練內功之後再練外功,付出旁人兩倍辛苦,進境未必比得上單練一門的。據說名門大派的弟子會用許多輔助手段,幫助他們在睡夢中不散功,進境就比旁人快數倍,但沒聽說哪種內功是直接睡過去,當做日常練功,醒了之後精神百倍去練拳的。若都是如此,練武的人都是內外兼修了。”
遲疑了一下,他接着道:“雖然我不敢肯定,但你練的很可能是一門超過上乘內功的極品內功。”
孟帥被他說得神采飛揚,他之所以穿越過來一直堅持在學堂裡睡覺,也有一個重要的原因是,鍾少軒一直支持他。孟帥覺得,像鍾少軒這樣武功好又疼兄弟的人不反對他天天去練功,那至少證明他不是在浪費時間、
鍾少軒突然嘆了口氣,道:“可惜了,倘若你能得窺那套內功的全貌就好了。那我就放心你轉內家爲主。可惜只有一句,也就只能停留在第一層,難以再進一步。這內家畢竟只能做輔助,還是要練回外功來。回頭給你另選師承吧。”
孟帥“哦”了一聲,有些失望,心中對那個殘篇極品內功也甚是遺憾,但因爲他不知道那內功究竟多厲害,便也不算特別執着,便道:“那我去哪裡投師?”
鍾少軒道:“附近幾個大門派大勢力都行,這個還需慢慢選擇。若論劍法,當然是八仙劍派,若論拳法,那就是八臂哪吒門。若論前途,護軍府畢竟是姜都督門下,那邊我也有……但我心中最想讓你去的,還是雪漠王的雪山城。”
孟帥還是第一次聽到瓜陵渡以外的世界,豎着耳朵,想從中找出一個最拉風的門派,聽到雪山城,登時覺得派名高端大氣上檔次,心嚮往之,道:“雪漠王很了不起嗎?比您怎麼樣?比方輕衍他娘怎麼樣?”
鍾少軒笑道:“你這小子,在這裡胡說八道可以,出去不許這麼問。拿這些成了名的人物和你哥哥比,這不是給我找事嗎?雪漠王在涼州算得上最頂尖的人物,就是放眼大齊,也是第一流的人物,我哪裡能比得?至於那位夫人……”他沉吟了一下,道,“那位夫人也遠勝於我,我沒辦法比較。”
孟帥這才吃了一驚,看剛纔那個架勢,他本來以爲那方夫人和鍾少軒是勢均力敵呢,他多問了一句:“剛纔如果方夫人動手,咱倆是不是一起玩完了?”
鍾少軒道:“雖然不能說絕對,但大體上是這麼回事。”
孟帥道:“既然如此,那爲什麼她剛剛沒動手呢?”
鍾少軒悠然道:“這個問題,除了夫人自己,大概沒人可以回答了吧。”
兄弟兩人一路回到了鎮子。鍾家是瓜陵渡上數一數二的富戶,鍾宅也算是首屈一指的大宅。但一個不過幾百戶的小鎮,規模到底有限,所謂的富戶也就水的很。鍾宅不過是一所兩進院子的瓦房,住着鍾家父子三人。
進了院子,只有一個老僕迎上來,鍾少軒問了一句,回頭對孟帥道:“父親還沒睡,我去見他,你先去吧。”
孟帥答應一聲,自己走了,鍾少軒深吸了一口氣,擡腳進了正院。
正院五間正房,東邊還亮着一盞燈,顯示主人還沒歇下。鍾少軒上前叩門,就聽裡面咳嗽了一聲,道:“怎麼了?”
鍾少軒道:“父親,我回來了。您這幾日可好?身體可好?”
裡面人道:“也不過如此。有一日沒一日的,也不見得就死。你回去休息吧。”
鍾少軒恭敬道:“是。父親,我剛纔在鎮外找到小二……”
裡面人打斷道:“死了麼?”
鍾少軒愕然,過了一會兒,回答道:“二弟安好。”
裡面的人哦了一聲,道:“沒死就行。害老子浪費了這半天。”就聽噗的一聲,燈火熄滅,整個上房徹底暗了下來。
鍾少軒站在門口,一口氣從喉嚨裡強往下嚥,嚥到肚子裡,兀自覺得不舒服,過了好久才恢復了平常的臉色,道:“父親安歇吧,孩兒告退。”轉身走出了院子。
與此同時,孟帥已經進了廚房。
就算用猜的,也能猜到鍾家父子說了什麼,反正他纔不會去見那個鍾老頭。
明知道人家不待見自己還去找虐,那纔是有病。自從穿越過來,孟帥和那個鍾老頭見過面的次數,一個手也數的過來。
聽說鍾二這個本尊,雖然性格叛逆,但內心深處很渴望親情,日以繼夜的練習武功是爲了向父親證明自己,對此孟帥表示敬謝不敏。據他看來,這個鍾老頭很可能不是鍾二的親爹,說不定是拖油瓶什麼的。既然不是親的,再怎麼證明自己,也不可能獲得親情的。
當然鍾二到底是怎麼來的,這等八卦他也不會深究,人有缺錢的,有缺力氣的,也有缺智商的,但沒聽說有誰缺爹的。
他在前世已經有一個爹了,現在想必在家搓麻,在這個世界沒有爹也沒什麼了不起。倘若是真有父子情的,也可以當做養父或者長輩來看,不過現在這個情況嗎——也只能當做老闆來看了,翻臉是不行的,畢竟手裡還端着人家的飯碗。
說到飯碗——孟帥從竈臺上拿起鍋蓋,裡面果然還剩下半鍋醬肉,雖然冷了,依然能聞到,登時肚子咕咕叫了起來。
他每天睡一白天,晚上等於早上,現在吃一頓是早飯,凌晨吃一頓算晚飯。鍾家沒有這個作息時間,鍾老頭也壓根不會跟他一個桌子吃飯,所以他每次回家,都是自己去廚房找食吃。
竈下留着火種,孟帥將火升起來,等着肉湯開了,往裡面下面條。
下面條這等宅男神技是他前世就會的,生火是這輩子學得生存技能。
隨着肉湯越來越滾燙,濃濃的肉香瀰漫開來,孟帥吸了一口氣,舌底生津,感覺自己已經昇華了。
突然,他就覺得頭頂一閃,一道影子噌的一聲蹦了出來,一頭扎進了湯鍋裡。
孟帥大驚,只道是老鼠,不及細想,一手抓進了湯鍋。
“啊——”
那湯鍋已經燒了八分滾開,比不上油鍋也差不多等於開水,孟帥給燙的哀嚎一聲,也虧了他訓練有素,這時竟還能胡亂抓住那湯鍋裡的東西,猛的縮回手來。跳下竈臺,跑到水缸,將手和手裡拎着的東西一起按進水裡,噗啦一聲,激起大片的水花。
“我勒個大去。”孟帥喘了口氣,道,“麪條我還怎麼吃啊。”
等到手上的疼痛散去了一些,孟帥才感覺到自己捏的似乎是一條光溜溜,滑膩膩的肢體,而且還在不停的掙扎,伸頭往缸裡一看,就見一直蛤蟆正在缸裡撲騰。
蛤蟆?是廚房準備的紅燒田雞的食材嗎?
不對,好像是自己身上跳出來的。
再多看了一眼,孟帥心中突然一動,這蛤蟆——似乎在哪裡見過?
他一拍大腿,這不是一直趴在黑土世界樹苗下的那是石頭蛤蟆麼?
居然自己蹦出來了!
“這麼說,我這麼多天辛苦輸送內力,還犧牲了身體,就換來個你?”孟帥手一提,將那隻蛤蟆提出水面,“你有什麼特別,值得我等你這麼長時間?”
那蛤蟆蹦出來之後,也就拳頭大小,通體黝黑,若不是腮幫子一鼓一鼓的帶了幾分活氣,倒像是生鐵鑄造的玩具。這麼醜陋的相貌,多少令人泄氣,若說這玩意兒有什麼值得多看一眼的,就是蛤蟆背上有四條豎線,顏色略有不同,雖然不見光彩,但還略有金屬質感。
孟帥看了又看,真心有些失望,提着它道:“就這麼個……”
話音未落,蛤蟆猛的一掙,蹦起三尺多高,整跳到孟帥的腦袋上。
孟帥只覺得好似被冰塊砸了一下腦袋,寒冷的觸感不說,頭腦嗡的一下,便是一黑,身體登時麻痹,僵在原地,眼前的一切都靜止了。
當他再次回過神來的時候,眼前是一片黑土。
沒錯,上面是燈泡一樣的太陽,下面是黑土,不遠處,高大的樹木赫然在目。
這裡是他在意識中看過無數次,卻從來未涉足過的世界!
親身到達這裡,孟帥才能確定,這真是屬於他的世界。
以他自己的大小來觀察,這個世界,露出濃霧的黑土,最多不過十來平方米,而黑霧後面還有多大的面積,他不敢去查探。
而那柱黑土世界的唯一生靈,巨大的樹苗,支持起了整個天地,兩片帶着刺的葉片,只能仰頭觀看,如奇觀,如天象,龐大的葉片一張一合,撒發着致命的危險信號。
他小心翼翼的走了幾步,但在樹苗數尺之外就停住了,以前的身體被吃了也就罷了,自己這個身子也填進去,那可沒得換。
再次讚美了一下樹木的壯觀,孟帥突然泛起一個疑問——自己,進來幹嘛?
咕——咕——
蛙鳴聲響起,一隻蛤蟆蹦着越過了他的頭頂,往樹木那裡蹦去。
那傢伙還在?
孟帥幾乎就要伸手去抓他,但是邁出一步,立刻收了回來——別以爲他不知道,動物世界警告過的——有些動物和植物是共生關係,動物充當誘餌,把獵物帶去食蟲植物旁,由食肉植物出手,那些動物吃殘渣……
此地危險,早早出去爲妙。
孟帥正在琢磨怎麼出去,那蛤蟆已經蹦到了樹木腳下,卻沒有引來攻擊,它再次往上蹦,卻沒蹦到那兩片張開的捕蠅夾子上,而是鑽入樹苗尚未長成的稀稀拉拉的樹冠之中。
呼——
咚咚咚咚。
什麼東西連續亂掉,不偏不倚都落在孟帥的腦袋上,孟帥本能的一伸手,正好的抓了一個滿把——
時間在這一刻定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