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強坐在椅子上,一張刻板的臉上難得出現了一份笑容。
剛剛,他完成了一筆意料之外的交易,本來沒想到能在此地買到大荒來的珍貴草藥,這回算是撿漏了。
收拾好東西,朱強轉身起來,正要回自己的桌前,就聽背後有人叫道:“客官,你東西掉了。”
朱強一怔,往地下一瞟,就見地上一張疊的整齊的花版紙,他沉吟了一下,腳尖一挑,紙張輕飄飄的飛起。
別小看這麼一挑,那紙張能有什麼分量,分得用力精準到了極處,才能把紙如重物一般挑飛,又正好落在手裡。
眼見周圍沒人注意,朱強手指一顫,紙張打開,上面寫着一句話“有人要殺你,別緊張,悄悄從後門溜出去。”
朱強吃了一驚,立刻將紙片合起來。他經驗豐富,江湖老練,乍見這等驚心動魄的文字,一是不着急驚慌,二是不急着相信。
第一這紙箋不一定是給自己的,二來給自己的,也可能是危言聳聽,甚至是內藏陰謀。
倘若是他自己一個人在此,他可能以靜制動,只冷眼旁觀,絕不先採取行動。但今天不行,他是護衛姜期出來的,有這信件,別管真假,說明會場中有大變,是決計不可輕忽的。
朱強立刻目光掃視,滿屋人中,要一眼看見姜期,也是件不容易的事情。
正在逡巡,突然,他目光在後門處一停,就見後門擠着一圈人,雖然只有四五個,但已經成了一個焦點,後面更有其他人趕過去,從人堆裡傳來微微的騷動。
難道說……
身後有人拍了他一下。
朱強一驚,回過頭來,本以爲是姜期到了,卻見是另一個身長玉立的青年,目光示意一下,便轉身往後走。
朱強在後面跟上,走進身邊時,才道:“傅史……兄,原來你在這裡,叫我們好找。見到少……了?”
傅金水點頭道:“嗯。剛纔見到二哥了。老朱,事情有點不對,咱們還是先集合的好。你看見那孩子了麼?我剛剛找了一圈,只找到了你,那小子不知道去哪裡鑽了。”
朱強道:“小孟?真沒看到。想必是他年紀小,身子矮,不知道被誰擋住了。咦,傅兄也認得那孩子麼?”
傅金水道:“還真就湊了巧了,我就認得這小子。”
兩人繞過人羣,走到後面桌子上,姜期正在桌旁安坐,一手據案,一手扶住腰間佩刀,目光炯炯,平視前方。
朱強見了姜期的狀態,就知道他認真了。不自覺的叉手行禮,道:“少帥。”這時若有人聽見,不免穿幫,但好在四周都亂糟糟的,他這聲招呼也不大,沒引起注意。
姜期道:“朱兄弟也到了。很好,雖然出了點亂象,人還是到齊了。”
朱強一怔,心道:孟帥雖然只是個孩子,但也是咱們這一邊的吧,他不在,怎能算是到齊了?但他不敢開口反駁,看傅金水站在一邊,也沒有出聲,自然更不能出聲。
姜期道:“你收到了提醒了?“
朱強拿出那見到的紙張,道:“是這個?看起來有些奇怪。”
姜期道:“我這裡也有。”手指一動,將桌面上放着的一張紙往前推出,朱強掃了一眼就明白,分明和自己拿到的是一樣的東西,上面寫的字也一模一樣。
到這時,他反而鬆了一口氣,道:“看來是假貨,並沒有人要來刺殺您。”
傅金水道:“當然沒有。這紙張丟的滿地都是。誰撿起來都是同一句話。一樣的東西。不過就是那人的目的爲何罷了。”
朱強費解道:“正是,目的爲何?”
姜期道:“你們看。”一指後門方向。
就見後門已經不是剛剛三五個人了,黑壓壓的一羣人圍上,漸漸有騷動的徵兆。
大部分都是來賓帶來的從人,畢竟此地的正賓都是有身份的人,不大可能親自上去圍攻,但手底下人也不少,一家出一個,也是不小的數量,漸漸堵塞了通路。
朱強皺眉道:“既然是約人出門,這些人不出去,堵在此地幹嘛?”
話音未落,就聽有人尖叫道:“幹嘛不讓我們出去?這是監牢?”
接着轟的一聲,各種吵鬧聲指責聲爆炸開來,如沸水一般咕嘟嘟冒泡,也聽不見他們說的是什麼,只聽有人道:“這是規矩……”接着就被一片“狗屁規矩”的罵聲淹沒。
朱強也吃了一驚,道:“有人把後門封鎖起來了?什麼意思?這裡是監牢麼?”他隨即反應起來,回身叉手道:“少帥,咱們被人困住了,屬下保着你衝出去。”
姜期擡起手來,道:“別忙。”
正在這時,有人叫道:“前門也被堵了。好啊,咱們給人裝進棺材裡了。他孃的,郭家安得什麼心?”立時又是一波混亂。
朱強心頭一緊,刷的一聲,抽出了隨身的佩刀,擋在姜期身邊,只聽四周哐啷啷亂響,抽出兵刃的不是一個兩個,亂象眼看就要升級。
傅金水略一沉吟,道:“是了。設局的人不是傳信息的人,說不定傳信的人反而是好意,有人要點破這個局。”
朱強略一思忖,便即明白,道:“不錯。有人發現咱們被困在這裡,要讓大家都知道。這纔到處撒紙。把大家都引向門口。他不說門口被人封堵,只說刺殺,讓人出去,到時候大夥兒反正自己能發現其中關鍵,還不會懷疑寫信的人。這計策用心了。”
既然想明白了,朱強將刃口轉向外面,道:“此地不宜久留,咱們快走。”
姜期再次搖頭,道:“你先彆着急。有人做局,敢一次圍那麼多人,他們的實力一定不容小視。誰要是先闖出去,就當了出頭鳥。你沒看這些人吵嚷的厲害,步步逼近,卻沒有人先出頭麼?都不是傻子,等着時機翻牌呢。”
傅金水道:“先看看破局的人的手段吧,他不行了我們再上。按理說,那人要是有點腦子,先用傳書這招把人都聚集起來,然後就應該——”
只聽轟的一聲,火光閃現。
廳中央一張桌子燃燒起來,紅色的火焰竄出幾尺高,煙霧升騰,就聽有人大叫道:“失火了!快逃啊!”
那些本來就圍在門口的衆人哪裡還忍得住,顧不得帶頭不帶頭,一窩蜂的往外闖,原本攔在外面的八仙劍派弟子哪能和這麼多瘋狂的人羣抗衡?被衝的七零八落,大廳的圍困立刻打開了缺口。
傅金水一樂,道:“行。有意思了,咱們一起出去。”
朱強道:“要混在人羣裡出去方便,就怕踩踏,危及少帥。屬下先開路吧。”
姜期一笑,道:“等等。等他們回來。”
朱強先是一愣,忙回過頭,就見孟帥拉着一個沒見過的白衣女孩子從人羣縫中鑽出來,叫道:“快跑啊。我灑了酒了,一會兒這邊着起來了,大夥兒要一起做烤肉了。”
傅金水笑罵道:“我說是誰弄鬼,原來是這小子。咦,又勾搭上了小姑娘,這是哪家的?”
小鴻聞言目光一冷,偏過頭去不理。
姜期見小鴻裝飾甚是稀奇,心中納罕,也不便細問,問傅金水道:“你既然敢大喇喇的跑過來挑事,應該備好後手了吧。外面可有人接應?”
傅金水道:“有是有的。不過約定的時間還沒到,今天變數太多,我覺得他們未必趕得過來。”
姜期瞪了他一眼,道:“你這不靠譜的毛病,什麼時候能改?做事太不周全!今天倘若沒我們在這裡,你要死在這兒麼?”
傅金水咳嗽了一聲,道:“要是沒您在這兒,死我一個,損失也不算太大啊。”
姜期無奈道:“出去再說。”
孟帥在旁邊道:“慕容姐姐在外面。剛剛我本來要與小鴻分頭行事,遇到了慕容姐姐,她在外面替我盯着,我們就一起進來了。”
原來他剛剛在外面和小鴻商議這件事的時候,被人叫住,本道是敵人,卻是逃了出來的慕容佳。三人一商量,慕容佳在外面接應,他就和小鴻一起進來了,兩個人同時行動,效率也高一點。
傅金水合掌道:“那就好了。咱們走吧。”
大宅第之前,已經堆滿了松脂浸透的木柴,一衆繫着綵綢帶的大漢在柴堆上再覆蓋稻草,堆起了一人來高,將中央大廳的前後門堵住。
郭寶蓮站在後面,看着他們忙碌,眉頭緊鎖。另有一女弟子上來道:“師姐,他們開始撤退了。”
郭寶蓮眉頭一皺,哼道:“現在就撤?貪生怕死,也就這點出息了。”
女弟子道:“咱們要不要攔着點兒?不然咱們成了給他們斷後的了。”
郭寶蓮道:“攔着?你讓我去跑到他們面前大吼大叫,不許他們走麼?這可比斷人財路還招人恨,直接就是斷人生路,要惹衆怒的。姓李的就盼着我這樣呢。至於斷後……你想去斷後嗎?”
那女弟子尷尬的搖了搖頭,郭寶蓮道:“我也不想。別人走了都沒關係。他姓李的想走,卻是沒那麼容易。你給我盯着他,他要想走派人來告訴我。他倒想撂挑子?今天我還非要叫這把火被他親手放起來。”
話音未落,只聽轟的一聲,後廳的大門搖晃了一下。
郭寶蓮一怔之下,臉色刷的一下變了,立刻以袖掩面,倒退着走了。倒把那女弟子一個人剩在後面,莫名其妙。
只聽又是轟的一聲,比剛纔還響亮十倍,大門轟然倒塌,一羣人一窩蜂似的衝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