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帥爬起身來,覺得渾身上下不得勁,雖然說一向來沒受什麼傷,但是狠狠地拍在地上,能得勁就怪了。
石門放下,屋中一片黑暗,好在眼前還有盈盈的寶光。比起地下世界的一片黑暗,這裡就算燈火通明瞭。
當初進來的時候,他爲了防備對頭——主要是田景瑩,都沒怎麼看裡面到底有什麼,這時仔細看時,除了堆積如山的元玉,還有許多珍寶。
孟帥家資豪富,又掌握了生產資料,對一般的寶物毫不在意,然而看到這麼多氤氳的寶光,也十分喜愛,忍不住湊近了去看。
然而,剛走近一步,他險些給絆了一跤,原地光線昏暗,他竟沒看見地下有東西,踢到了才發覺。
那東西橫在地上,像個木頭樁子似的,孟帥眯起眼睛細看,心中一凜。
“人?!”
從袖中取出封印螢石,燈光照亮了洞穴,只見地下橫着的,確實是一具屍首。
之所以說是屍首,是因爲這東西不可能是別的。但若和一般的屍首比起來,完全看不出是一個東西。
實在是……太慘了。
這屍首就像是刀砍過,火燒過,完事又放在硫酸池子裡浸泡過,然後在泥塘裡滾了幾滾,幾番糟蹋下來,才弄出這麼個玩意兒,面目全非已經不足以形容,即使孟帥如今見多識廣,依舊是一陣噁心。
然而,他卻不能撇過頭去,當沒看見了之,反而要看清楚,這傢伙是怎麼死的。因此孟帥低下頭去,忍着噁心要看看清楚。
就在他頭低下去的時候,背後有人道:“停下。”
孟帥果然停住,就聽田景瑩啞聲道:“你也想死麼?回來,不要靠近。”
孟帥從善如流,立刻退回來,道:“你倒還有良心,知道攔着我去找死。”
燈光下,田景瑩的雙頰略帶胭脂色,但雙眼更紅,彷彿充血,即使依舊黯淡,也與平時截然不同,道:“你已經把我看成喪心病狂的人麼?”
孟帥道:“是不是喪心病狂不好說,但剛剛對峙的時候,我若反應慢一點兒,那躺在這裡的人,就是我了。”
田景瑩道:“我不會這麼對你的。”兩人沉默一下,她接着道:“你至少會比他體面得多。”
孟帥呵呵笑道:“那我謝謝您了。”又看了一眼那屍首,道,“那是金伯豪吧,死在這裡,也是惡貫滿盈了。你選擇他們兩個做殺人刀,倒也算廢物利用。”
田景瑩道:“他們比你差遠了,不配做刀。能引你入甕,已經是十分的成就了。”
孟帥道:“也對。就這個他們還沒完成好。所以你又找了狼盜來。現在終於把我引入甕裡了,你要怎麼樣?”
田景瑩道:“我想怎麼樣……你能容許我怎麼樣麼?我的封印樞石不是在你那兒?”
孟帥攤開手,一塊亮晶晶的石頭放在掌中。這是田景瑩操縱石門打開的樞石,是封印師用來遠距離操縱封印機關的。孟帥等她操縱石門,泄露了機關之後,輕易地弄到了手裡。石洞中的封印,也幾乎可算操縱在他手裡了。
不過……“你是優秀的封印師,你我都知道,親手佈置的封印,倘若樞石落在別人手裡,就無計可施,也白叫封印師了。只要在這裡,你還是擁有東道主的地利。一切都在你長我之中吧?”
田景瑩並不否認,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難道你就沒有後手麼?”
這時,只聽“咚”的一聲,封口的石門震動了一下,顯然受到了外力。
外面已經被狼盜包圍了。正在兇猛的攻擊入口。
其實從表現來看,石門受到的衝擊不是很大,但其實石門外有許多封印守護,減震減壓,一點點震動,可能就代表了鋪天蓋地的衝擊。這些衝擊可能越來越大,表現在石門上,就是震動越來越強,或許會在某一點時,徹底崩潰。
但至少現在,這裡受到的衝擊並不大,兩人至少還擁有相對安靜、平穩、昏暗的獨處環境。甚至外面的震動,就像是暴雨打在窗戶上,反而讓已經身處暖屋之中的人感到陣陣慶幸安穩乃至些許的溫馨。
只是這昏暗,只對孟帥有用,對田景瑩來說,一切都是黑暗的。
隔了一會兒,孟帥道:“這些年,你在凰金宮?過得怎麼樣?”
田景瑩沒想到孟帥突然問這句話,沉默了一會兒,道:“怎麼樣?就這樣唄。你也看見了,我本是一具殘軀,本來武功不值一提,現在不也是先天了麼?只這麼看,我的機遇還不錯,是不是?”
孟帥如何聽不出她的隱藏的辛酸之意,道:“你不是上來投奔祖先麼?田家老祖介紹你進的凰金宮?”
田景瑩冷笑道:“那裡有祖先?田家晚輩不長臉,長輩也不積德。上樑不正下樑歪,哪有什麼好東西?”
聽她的話裡,似乎還有隱情,孟帥猶豫了一下,並沒有細問,田景瑩自己說下去道:“田家的那個老祖……給人殺了。”
孟帥道:“被誰?”
田景瑩道:“離無憂。”
孟帥不認識,正要安慰一句,田景瑩道:“就是凰金宮聖女。”
孟帥這才真的吃了一驚,道:“聖女?你不是……”
田景瑩道:“是啊,我跟着她。因爲她殺了老祖,救了我。”
這句話雖短,細細想來,含義卻大,更令人不寒而慄。孟帥暗自搖頭:怪不得這一回見到田景瑩,她變得戾氣十足。當初她並不是這樣的,在大荒她雖然也有深沉的心思,但更多的還是嬌氣和傲氣,已經謀算時慢慢的自信,那是她身爲公主,嬌生慣養的氣質。當然,還有一點兒真心。
但是這次再見,她身上的戾氣幾乎掩飾不住,甚至讓孟帥一下子想到了陰影中慢慢推着輪椅出來的馮源。然而馮源和田景瑩,實在是天差地別的兩個人。馮源幼年遭受殘酷的命運,以至於心裡扭曲,但田景瑩,縱然有許多不順,依舊是公主,依舊受到了大部分人的善待。若沒有特別大的轉折,不該變成這樣。
田景瑩不細說,但短短几句話,孟帥就知道,他想的沒錯,田景瑩這幾年絕非一帆風順。
孟帥一時找不到詞接着說,田景瑩道:“你這些年過得很好吧?武功也好,人也變得更自信,家人也有了……情人也有了,找不到什麼缺憾了吧?”
孟帥嘆了口氣,確實如田景瑩所言,他這些年縱然有小小波折,總體來說,還是平順,比起一般人,運數是好的太多。
這時候,安慰之言顯得輕飄飄毫無誠意,如果是偶然相識的路人,那麼安慰一句盡到了責任,但田景瑩並非路遇之人,她與孟帥的糾纏從來都不分明。
想了想,孟帥道:“你想離開麼?”
田景瑩高聲道:“什麼?”可能是因爲震驚,她的聲音陡然提高,尖的有點刺耳。
孟帥重複了一遍,道:“離開那位聖女。”
田景瑩停了一下,突然冷笑道:“我爲什麼要離開她?這麼多年來,她算對我最好的人,比你……比你這個混蛋要好得多。”
孟帥道:“我不敢說待你好不好,但我完全不知道你經歷了什麼,也不用知道。如果你覺得現在過得還好,你當我什麼都沒說。如果覺得過去對你太沉重,你想跟之前一刀兩斷,再活一個新生。我可以幫你。”
田景瑩目光波動,好像有一泓清水,突然冷笑道:“你真會說啊。以前就是這樣……不管做什麼事,話總是說得漂亮。你怎麼幫我?走的時候,把你的小情人放在凰金宮,把我帶走?你不怕她吃醋?”
孟帥心道:鴻鵠吃不吃醋不說,我怎麼聽着你在吃醋?道:“這件事和她無關,其實也和我無關。只是你的事。你的道路,你的選擇,全看你。我只是幫你走過溝壑的梯子,就放在這裡,要不要伸手去取,你儘可選擇。”
田景瑩垂下頭,道:“我問你一個問題。”
孟帥道:“你問。”
田景瑩道:“當時……狼盜來的時候,你要留下我離開,是因爲早知道我會說出安全的藏身之地吧。”
孟帥道:“是。”那確實是個欲擒故縱。
田景瑩道:“若我並沒有安全的藏身之所,只是個會拖後腿的弱女子,你會拋下我一走了之麼?”
孟帥回答道:“不會。”
田景瑩一怔,道:“你好爽快。”
孟帥道:“說句難聽的話,只是弱女子的話,比你現在要好得多。若你只是個弱女子,我當然有義務幫你。可你從來不是。”
田景瑩沉默下去,過了一會兒,道:“是我問錯了,如果你知道我害了你,但已經沒有扭轉局面的可能,你會走吧?”
孟帥輕輕嘆道:“不知道。很難回答,可能就是一念之差吧。或許我會離開,或許最後會伸手拉你一把。”
田景瑩喃喃道:“難道我就要靠你拉我一把而活麼?”她似乎下了決心,道:“你……”
正說着,只聽“咣噹”一聲巨響,石門狠狠地震顫了一下,幾乎就要脫框飛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