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更急,雷聲轟隆,熾熱的太陽不知何時已經西落,或許它沒有西落,而是被上空濃郁的黑雲層層遮擋如夜晚到來一般。
明亮的閃電密密麻麻的肆虐在上空,將黑暗撕出一道又道的口子。只是閃電轉瞬即逝,不論它們如何努力,終究曇花一現,不能爲人們帶來無盡的光明。
暴雨頃刻而至,蛇蠍沙漠迎來了數百年抑或數千數萬年來的第一場雨。每一滴雨中都帶着濃烈的戾氣與怨氣,彷彿每一滴雨中都有着一個或幾個曾經葬身在窮奇腹中的靈魂。
風吹過,帶着陰森血腥的氣息,似乎來自地獄,來自幽冥,要將見證這場雨的所有人都帶走。
修煉者修爲一旦突破辟穀期,就能長時間不用進食,基本都不會再有疾病的困擾,也不會有寒冷交替的煩惱。可此時在暴雨傾盆的蛇蠍沙漠中,所有的修煉者都不由自主的哆嗦起來。
雨水的寒冷,風兒的陰森,無孔不入,拼命的鑽進他們的身體,彷彿如一隻只野獸要將他們吞噬。
天空下,半空中,漠塔周圍伸手不見五指,這裡似乎是黑暗起源的地方,任何光亮的到來都會被吞噬。肆虐的閃電,不論如何也沒能將這裡撕開。
兩個單薄的背影,一動不動的站立在漠塔下方,肆虐的狂風暴雨如一隻只張開巨口的妖獸要將他們吞噬。只是他們的身邊圍繞着一層黯淡的白光,護住他們的一切。
黯淡的白光如搖曳在暴雨中的螢火,似乎隨時都會熄滅,又堅強的挺下來,全力以赴完成着它的使命。
恍惚間,莫晗與龍崢成爲了天地間的唯一,成爲了天造地設的一對。
“彭叔,你說龍崢是男的還是女的?他跟小晗看起來十分的般配,要是女的該多好。”衛蘇與彭玉周圍一個烏黑髮亮的光罩將他們二人護在其中。也不知道衛蘇去哪兒搞來的稀奇古怪的符篆,令其他修煉者避之不及的雨滴與森冷陰風,碰到這光罩就很自然的繞開,連帶着龍崢的兩名護衛也受到照顧。
光線暗淡,風雨交加的夜空下,衛蘇沒有看到他說去那句龍崢跟小晗很般配的那句話時,龍崢的兩名護衛臉上動容的表情,似乎在他們看來,此時半空中的兩人的確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你怕嗎?”龍崢忽然轉頭望着莫晗,嘴角帶着柔柔的笑容。
莫晗看着龍崢,忽然一呆,從來不知道愛情爲何物的幼小心靈深深悸動。整個世界不再有黑暗,也不再有灰色,一片光明,全世界都是龍崢臉龐上那溫暖的笑容,剎那永恆。
不知爲何,莫晗覺得龍崢的聲音不再如男子一般的低沉渾厚,反而如百靈鳥一般的動聽與清靈。
“嘿,呆子,我問你話呢?你發什麼愣?”龍崢似乎有些羞澀,兩朵粉雲爬上他的臉龐。
難道是因爲死亡即將臨近,我也出現幻覺了嗎?
莫晗搖搖頭,他可是親自與龍崢打過架的人,龍崢的那氣勢,那言行,那舉止又怎麼可能是女生呢,自嘲的一笑:“怕?我從出生以來就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誰,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爲什麼存在?一路孤零零的走來,不知在生死邊緣徘徊了多少次,這世界上還有什麼東西值得我害怕的呢?”
這個世界上或許還有比死亡更令人害怕的東西,只是一個人孤獨了太久,沒有牽掛,沒有方向,時而清醒,時而做夢,一切都如夢幻,或許真的不再有了吧?
莫晗轉過頭,沒有回答龍崢,緊緊握了一下手中的殺生刃,迎着風、迎着雨、迎着無盡的黑暗,殺入了漠塔當中。
望着莫晗的背影,龍崢眼睛裡一片明亮,如夜空中最亮的星星,如清晨綠葉上晶瑩的露珠。
在下面仰頭望着他們的修煉者目光中,龍崢仰頭一甩,如下凡的仙子,如驕傲的公主,一頭長髮隨風飄揚,全身的青衣不知何時已換成白色的衣裙,臉上洋溢着燦爛的笑容,手握一柄長劍,散發着柔和的光芒,毅然追隨莫晗不顧一切的投身進漠塔裡面。
不知誰發出了第一聲驚呼,眼中腦中不再有其他的東西,唯有那一個白色的身影。
漠塔裡面不同於蛇蠍沙漠正常的晴空萬里,也不同於此時外面的一片黑暗,乃是通體暗紅,就好像流出不算太久遠的血液一般。
莫晗手持殺生刃,站在漠塔的底部,仰頭望着看不見的塔頂,如蒼穹。
一道白色光芒閃過,一個窈窕的身影出現在莫晗身後,帶着陣陣香風:“說好一起共赴生死,你卻不等我,這難道是男兒所爲?”
清脆動聽的聲音令莫晗挺拔的身軀一震,似乎難以置信,又在意料當中:“你是女的?”
龍崢漂亮的臉蛋上,洋溢燦爛的笑容,甜甜的酒窩,彎彎的睫毛,明亮的大眼睛如兩輪月亮,雙手背在身後,高挑的身體踮着腳尖來到莫晗身前:“我有說過我是男的嗎?”
莫晗啞然無語,一向平靜冷漠的心忽然砰砰砰的跳動:“那,那,你,之前,不是。”
龍崢一聲嬌哼:“本小姐願意,你管得着嗎?”
莫晗的腦袋一陣眩暈,在這一瞬間,全世界都是龍崢燦爛的笑容,她的眼,她的臉,她的一切。
龍崢一雙纖手肌膚如玉,宛如柔荑,此時的她如夜空裡最明亮的星星,伸出青蔥般修長的手指,輕輕點在莫晗額頭:“傻瓜,這裡可是漠塔當中,到處充滿着巨大的危機,你還看什麼?”
莫晗滿臉通紅,連忙轉過頭去,漠塔當中仍舊一片暗紅,只是似乎聞到了生人到來的氣息,寂靜的塔中響起來一聲接一聲的嘶吼。
“難道這漠塔裡面還封印着惡獸?”龍崢沒有在調侃莫晗,雪白的長劍不知何時用出現在她修長的手中。
“殉情劍!”玲瓏塔中的獨孤老頭忽然一聲驚呼,似乎認識龍崢手中的長劍。只是當莫晗追問時,獨孤老頭卻沒有了聲音。
手中的殺生刃輕輕低鳴,彷彿要掙脫莫晗的手掌,衝向龍崢手中的長劍,厭惡的情緒清晰表露出來。
莫晗雙手一用力,將殺生刃的悸動安撫下去,望着漠塔的深處,嘶吼傳來的方向:“不是惡獸,也不是妖獸。應該是窮奇生前滅殺的冤魂,由於窮奇死亡,他們被禁錮在窮奇體內,不得超脫。故而千百年之後,經過戾氣與怨氣的淬鍊形成了惡魂。”
龍崢皺着秀眉:“怪不得在蛇蠍沙漠中只有漫無邊際的炎熱與寒冷,沒有怨氣怨氣,也沒有戾氣,原來是因爲這座塔的存在,將它們全部的禁錮在其中。”
“你知道蛇蠍沙漠本應有兇魂存在?”
“對呀,這有什麼稀奇的,我龍家。”龍崢突然住口,似乎想到什麼,改口道:“我堂堂龍家大小姐,連這都不懂,還怎麼混!”
堪比殺生刃的寶劍,無與倫比的見識,泰山崩而面不改色的氣度,儘管看起來十分頑皮,但仍舊掩蓋不了她來自骨子裡的雍容華貴。
莫晗衝入漠塔當中,是因爲他看透生死,也因爲他有着不知品階的玲瓏塔護身,且是玲瓏塔示意他進入這裡,他毫無畏懼。可龍崢也毫不猶豫的踏入其中,從她表現出來的種種,定然也不會畏懼漠塔裡的一切。
一切的一切,彷彿都在告訴莫晗龍崢的不凡,至少以莫晗現在的見識,枯葉大陸上不會有任何宗門培養得了如此的人物。
“兇魂來了!”龍崢一聲低喊,將莫晗從沉思中喚醒。
“站我身後。”莫晗一手抓住龍崢,將她拽在自己身後,手中的殺生刃瞬間光芒大放。
殺生刃血紅色的光芒,配合着漠塔裡面暗紅色的光線,將莫晗稚嫩的臉龐映襯的有幾分猙獰與詭異。
在龍崢不知道的地方,在莫晗不曾察覺的心臟處,一粒種子般的印記深深的印刻在莫晗心臟上,彷彿是與生俱來的印記,與莫晗身體相交,命運相連。
第一頭兇魂終於出現在兩人的視野裡面,這隻兇魂頭身雙角,四肢健壯,全身暗紅,乃是一頭老水牛。此時等着銅鈴大小的眼睛,嗜血的看着二人,在距離五丈的地方停下,似乎在忌憚猶豫着。
片刻間的功夫,來到莫晗龍崢二人周圍的兇魂越來越多,將他們二人圍的水泄不通,有巨大的兔子、有野豬、有狼羣、有老虎、有獅子、有蒼鷹、有白鶴、有烏龜、有游魚……不論是天上飛的地上走的水裡遊的,應有盡有。兇獸與兇獸之間還穿插着無數的怨靈,一副人間地獄的模樣。
不過所有的兇獸怨靈都在距離莫晗二人五丈的地方停下,不斷的咆哮,呼喊,想要前進又不敢前進。
“他們在害怕恐懼什麼?”
站在身前的那個身影,脊背挺的筆直,就算面對着這無數的兇魂,也不見他臉色有任何變化,身體有任何顫抖,站的那麼穩,站的那麼直,如山如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