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重,迎面吹拂而來的風中帶有一絲莫名的寒意。博學者公會光耀之都分會長、學者大師萊恩克裹緊綴有華麗紋飾的天鵝絨長袍,在一名年輕學士的攙扶下,步履艱難的穿過迴廊,來到獅鷲皇宮的覲見大廳門前。
對於一個年近七十,而且膝蓋還患有嚴重風溼病的老人來說,這段旅途委實艱難,不過作爲博學者公會在帝都菲爾梅耶的權力代言人,他知道自己別無選擇,必須參與每一次宮廷朝會,包括預先完全沒有說明原因的臨時朝會。
幾個月前的賢王之亂中,獅鷲皇宮的覲見大廳經受了烈火的殘酷洗禮,至今牆壁上還留有幾處烏黑的焦痕。這當然不是獅鷲皇室連修繕宮殿的資金都拿不出來,而是攝政太后塔拉夏親口下令,要保留覲見大廳外牆的全部焦痕,以此警示那些心懷叵測的王公大臣和皇室子弟。
朝着覲見大廳投去深深一瞥,萊恩克大師的臉色可不怎麼好看。在賢王之亂中,博學者公會錯誤的選擇了希爾維斯殿下的陣營,然而看似策劃周詳的政變最終演變成一場有着異界魔神參與其中的可怖暴亂,博學者公會的帝都分會也在暴亂之中慘遭重創。死於建築倒塌的前分會長倒是以生命爲代價逃脫了所有麻煩,卻讓萊恩克大師不得不絞盡腦汁的與獅鷲皇室緩和關係,甚至不惜損*爲博學者公會第二賢者的驕傲。
讓萊恩克大師頗感沮喪的是,他的努力似乎沒有什麼明顯的結果。博學者公會與獅鷲皇室——準確的說是攝政太后塔拉夏陛下之間的關係繼續維持冷淡,在某些需要聽取意見的時候,莫比烏斯神殿、光耀教派、巴布魯帕修道院……甚至連戰神神殿都比博學者公會更有影響力。
這是很不尋常的情況,博學者公會成員並沒有強悍的武力傍身,他們唯一能夠施展才華的地方,就是以顧問的身份對有產騎士、貴族領主和王公大臣施加影響力。然而在賢王之亂過後的這段時間,獅鷲帝國從上至下都開始疏遠博學者公會的學士,一些地方領主甚至爲了向皇室示好,破例將自己領內的學士予以驅逐出境的懲罰。
對於博學者公會來說,這是比任何時代都更加糟糕的處境。
李維六十五世陛下素以崇尚奢華著稱,覲見大廳的牆壁曾經掛滿描繪着戰爭、狩獵和宴會場面的瓦爾多彩壁毯,而今卻顯得四壁蕭然。被原色亞麻布矇住的黃金寶座孤零零矗立在覲見大廳的盡頭,沒有主人,只有宛如雕像一般屹立兩側的四名鐵衛騎士。黃金寶座的七級臺階之下,呈半月形擺放着一圈高背靠椅,其中六把椅子上已經有人落座,只有最右方的一把還空着。
萊恩克大師目光一轉,眼底微微流露出黯然的情緒。學者大師從來都是最受尊重的皇室顧問,通常和首相分別坐在黃金寶座的兩側,然而現在,他的位置卻比光耀之都衛戍部隊統帥——新任鐵衛騎士——“銀狼”伊斯方?塞德里克爵士還要邊緣化。
心情固然沉重,但是萊恩克大師閱歷豐富,還不至於分不清輕重緩急。重獲信任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尤其是與叛亂者存在重要關係的博學者公會,能夠在重臣評議會佔到一席位置已經是很幸運的事情了。萊恩克大師動了動胳膊,示意一路扶持他的年輕學士退下,然後手扶學者木杖,朝着位居正中的攝政太后塔拉夏?貝爾蒙德陛下鞠躬致意。
“太后陛下,很抱歉,我來晚了。”
“不需要道歉,天色已晚,道路溼滑,萊恩克大師您其實不必這麼着急趕來的。”塔拉夏太后的語氣和半年之前同樣溫和,但是話裡的意思卻隱隱帶着鋒銳。“重臣評議會做出的每一項決定都會送給您過目,如果您表示反對的意見,也一定會得到重視。”
意見得到重視,而不是接受採納。這在半年之前簡直就是不可思議的事情,萊恩克大師再次忍不住露出苦笑,再次鞠躬致歉,然後對其餘有資格列席臨時朝會的帝國重臣點了點頭。“我的身體還撐得住,帝國眼下的局勢並不輕鬆,能夠盡一份力,是我身爲皇室顧問的職責所在。”
“請入座吧,萊恩克大師,但願您不辱皇室顧問的職責。”塔拉夏太后的右首,攝政王托馬德?安語氣若有所指的開口說,“您有一句話沒有說錯,與半年之前相比,現在帝國的局勢確實更爲嚴峻了。前段時間在北境郡發生的異界魔神入侵事件,您想必已經有所瞭解了吧?”
“當然,攝政王殿下,我詳細研讀了每一份送來的戰報和消息,得出的結論讓我簡直心悸膽寒,難以入眠。”萊恩克大師一面說,一面下意識的用手指捻着頸間的寶石項鍊。這條項鍊上每一個精美華麗的環節都是他精通一門學識的見證,整整四十年的殫心竭慮讓他有了這個習慣,每次心煩意亂的時候,揉搓項鍊總會讓他迅速冷靜下來。
“異界魔神的入侵併不是獨立的事件,北境郡發生的事情還會在帝國其他領地重演,而能夠抵抗入侵,甚至將其撲滅的英雄人物,除了您和傑迪?盧克斯聖者閣下之外,我想不到還有誰能擔此重任。”
萊恩克大師這番直截了當的表態是冒了些風險的,他這番話至少會得罪手握重權的塞德里克家族、格雷斯家族、德拉鞏遜家族和威爾普斯家族,放在平時,這位學者大師恐怕會先後接到一整打決鬥手套——除了鎮守東方二郡的鋼拳侯爵德拉鞏遜之外,在場的就有三雙。
不過顯然老學者的運氣不錯,目睹過半神之威的長弓侯爵薩馬?格雷斯和焰輪公爵羅蘭德?威爾普斯面無表情的默默點頭,只有年輕氣盛的“銀狼”伊斯方爵士投來了銳利一瞥。
“您的顧慮很有道理,萊恩克大師,而且事實被您不幸言中了。”傑迪?盧克斯開口的時候,腔調帶出一些聖職者特有的悲天憫人,“仁慈的橡樹之父給出了最直接的預示,一週以內,光耀之都菲爾梅耶和東方的大塞雷郡差不多同時會發生異界魔神降臨事件,而且其中一位就是我們的老朋友,一手製造了賢王之亂的毀滅主宰阿魯哈薩,這一次他恐怕不會用投影分身來送死了。”
萊恩克大師正在揉搓項鍊的手指一僵,險些將一粒鑲嵌得不夠結實的珍珠捻下來。“卷冊守護者在上,這次降臨的不是僞神或者半神?”
“神力波動的信號非常明顯,其中之一屬於毀滅主宰,而另一股雖然強度稍弱,卻比陰影之神馬爾斯強大得多。”傑迪沉聲回答說,“不是隻差一步就能構建神國的巔峰半神,就是剛剛晉升、屬於實力虛弱期的真神。”
“啊啊,兩位真神,這簡直是一場災難!”萊恩克大師再也掩飾不住內心的慌亂,手指焦慮的揉搓着項鍊,發出明顯的金屬摩擦聲。“橡樹之父莫比烏斯閣下能夠抵擋其中一位嗎?死亡與靜寂之主索納塔閣下呢?”
“兩位閣下都屬於高階半神,聯手擊退一位真神尚有把握,但是如果一對一展開對抗,兩面都會處於下風。”傑迪搖了搖頭,說出了非常不利的判斷,但是隨後就響起了托馬德很不贊同的聲音。
“你的判斷未免顯得太過悲觀了,傑迪聖者閣下,依我看,局勢雖然嚴峻,卻還遠遠沒有到達束手無策的地步。”托馬德?安的聲音永遠都顯得冷靜威嚴,半閉的金色眸子貌似平靜,卻有種咄咄逼人的感覺。“你不要忘記,毀滅主宰阿魯哈薩是我們的手下敗將,不但損失了一個寶貴的神力分身,還損失了好幾個神格投影。這些損失都會導致他的實力大大下降,而且短期內很難彌補。從這一點上看,毀滅主宰恐怕已經跌落到剛剛晉升真神的實力水平,所以他纔會如此急於佔據我們的世界,因爲如果他再耽擱一段時間的話,就有可能跌落真神位階了。那麼比他更弱的還會是真神嗎?馬爾斯只是半神之中的弱者,這次降臨菲爾梅耶的異界魔神最多隻是一位巔峰半神,也許只是高階半神罷了。”
傑迪未置可否的哼了一聲,“聽上去很有道理,但是……證據充足嗎?一旦誤判敵人的實力,我們前段時間的努力恐怕就全都白費了。”
“我相信自己的判斷不會太離譜。”托馬德堅持自己的意見,“分兵,只有分兵兩路,才能在異界魔神剛剛突破晶壁的最脆弱的時機,給予他們迎頭痛擊。”
“分兵不夠安全,攝政王殿下,你是一位優秀的統帥,應該明白這一點。面對真神級別的敵人,再多的謹慎都不算浪費。”雖然語氣較爲溫和,但是傑迪的態度幾乎同樣堅決。
“合力消滅其中一處敵人,這當然是謹慎之舉,但是另一處敵人怎麼辦?讓長弓騎士團、白狼騎士團和菲爾梅耶城衛軍合力拖住?那會造成多麼可怕的損失?恐怕大半個光耀之都都會被毀滅掉。”
“爲什麼不是合力消滅降臨在菲爾梅耶的異界魔神?”有着神射手特有的銳利眸子的格雷斯侯爵詢問說,同時手指撫摸着橫放在膝頭的銀杉木長弓,“無論怎麼說,大塞雷郡受些損失,總比光耀之都受損好一些吧?”
“因爲那是一位實力受創的真神。”傑迪?盧克斯和托馬德?安幾乎是異口同聲,隨後兩人對視一眼,由傑迪開口繼續解釋說,“毀滅主宰阿魯哈薩是破壞領域的真神,如果讓他站穩腳步、聚集信仰、修復創傷,頃刻之間就會成爲極其可怕的敵人——危害遠遠超過十位馬爾斯這樣的較弱半神。”
從剛纔開始就一直在側耳傾聽的萊恩克大師垂下目光,掩飾住心中的不安,傑迪?盧克斯和托馬德?安之間的關係似友似敵,對立之餘不乏合作,這兩股不可否認的強大勢力如果凝聚在一起的話,宮廷朝會簡直就像是兩個人的表演舞臺了。
對於博學者公會來說,這是一個最糟糕的徵兆,他們可能不再被“需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