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我慢慢從睡夢中清醒,只覺早日的陽光太過搶眼,那明晃晃的就像是希望我瞎了一樣。
“你終於醒了,談生,你也太能睡了吧。”我房間裡多了一個不太熟悉的聲音。
我慢慢坐起身來,扶着額頭,看着那個見我醒了就一下從我牀邊退回去,一屁股坐在桌子上沒個正形的人兒,沒什麼情緒道:“你來幹什麼?”
“哎呀!昨日我不就說了嘛!從昨日起,你就是我蒹葭客的好兄弟了!”那人手舞足蹈誇張地說道。
“哦。”說完我又躺下去,把被子蒙上臉打算接着睡。
“誒誒,談生,快起來,我帶你去逛逛蕪城。”蒹葭客跳下桌來,來我牀邊,瘋狂搖我。
“你煩不煩啊!”我起牀氣重得很,掀開被子就一把扣住蒹葭客手腕上的命門,我陰沉着道:“你再煩我,小心待會兒就讓你死在這裡。”
“哈哈,別啊……”蒹葭客尷尬地笑了笑。
我正打算放手,突然感到這人脈象不對……我又細細朝他脈搏探去,這不探還好,一探,便瞬間把我嚇得冷汗直冒!我一把甩開蒹葭客的手,整個人拽着被子,猛地朝牀裡側縮。
那蒹葭客一臉無辜地望着我。
我被嚇到了,聲音有些顫抖,我道:“爲、爲什麼你是女的!”
真的,太震驚了,這個人外表和男人不差分豪,甚至說她比普通男人要更加健壯一點,無論是肩寬,還是脖上的喉結以及聲音,完完全全就是一副貨真價實的男人樣!但是……脈象是不會錯的。
“呀,被發現了。那……就滅口吧。”蒹葭客周身的氣質一換,她邪笑着,手上突然多出一把匕首,彎下腰,慢慢靠近我。
我正打算運氣,她突地笑出聲來:“哈哈,還真是把你嚇了一跳啊,抱歉啊,不過……是你的話,知道也是遲早的事。”
她頓了頓,手上的匕首一收,直起身,慢慢退到牀邊,靠在桌上,又對我道:“那我就再告訴你個秘密。”她朝我眨眨眼。
“我不想知……”我話還沒說完,就聽見她道:
“我其實是夜笙哦~”
你大爺……(此刻我內心溢滿了髒話)
“我都告訴你我的秘密了,那你也應該告訴我一個關於你的秘密吧。”夜笙倒了杯茶,輕抿道。
“不要。沒有。”我極速否決。
“話說談兄爲何你要一直戴着面具啊?我看你氣度不凡,應該也是一位俏公子纔對。”夜笙自顧自道。
“……我太醜了。小的時候因爲嚇到過別人被人打,所以一直不敢露臉。”我道。
“連睡覺都戴着!?談兄你這也……”夜笙不可置信道。
“嗯?”我飛了個眼刀過去。
“沒沒,談兄你先洗漱,我在外面等你。哈哈,談兄你快點喲。”夜笙說着慢慢退出門去,還把門好好關上了。
他奶奶的……這都是些啥事啊……這就是傳說中的命?躲都躲不掉……她……真的是我的渡劫對象?
我心煩意亂的,隨便洗漱了一番,戴上面具就出去了。
“誒誒!談兄!我在這兒!”
我從三樓下去,就看到夜笙在二樓的一個擺滿菜餚的酒桌旁像個傻子一樣的朝我招手喊道。
對不起,我真的沒有辦法面對,他這副樣子是個女人的事實……
我裝作沒看見他,想直徑下樓,結果這小子風風火火的就把我抓了回去,抓着我的手腕,硬生生看我吃了一碗飯才放開我。
“你有病嗎?”我放下筷子,咬牙切齒地問道。
“沒有啊。談兄,真的,我真的想和你做兄弟。”夜笙真誠地望着我。
“我不……”
“這桌飯菜十兩白銀,談兄不答應的話……”夜笙可憐兮兮地說道。
我現在只覺得我後牙槽都要被我咬爛了。
我強忍着怒氣,扯出一絲似笑非笑的表情,“微笑”着道:“好啊~夜兄。”
他奶奶的,我說實話我就沒見過那麼不要臉的。
“太好了!小二!結賬!”夜笙一把攬過我,開心地喊道。
最後的命運還是被拖上了大街……[扶額]
“誒,談兄,你看這稱呼,我這樣喊着你有多生疏啊?”
我自己隨便買了頂草帽戴上,在這人擠人的街上,夜笙攬過我,不知道又要開始整什麼幺蛾子。
我掙開夜笙,扶了扶差點被他搞歪的帽子,道:“說話就說話,靠那麼近幹嘛?還有,沒經過我允許,別對我動手動腳的。”
“哇——小談兒你太狠心了點吧!一點都不懂得憐香惜玉。”夜笙一副被傷到的神情。
當真,若她是一個美貌嬌羞的女子,我此刻肯定會覺得自己是個負心漢,但是,就問你看到一個比你還高,還壯實的漢子,在你面前對你說,你不懂得憐香惜玉,你不懂得珍惜他,就問你什麼感受?
我是沒什麼感受,我一點都不想感受。
“再見。哦,不對。再也不見。”我無語地轉身,朝另一處人羣走去。
蕪城街上,也不知是否每日都這般熱鬧。
有人在賣油紙傘,推着小木車在賣瓜果的夥計,朝油紙店的老闆買了三四把罩在那小木車上,遠看花花綠綠的還挺好看,若是走過去還得偏一下身,賣糖人的老漢,做出幾個可可愛愛的糖人,頂着那被曬得黝黑的臉,笑呵呵的送給了那羣粉雕玉鐲的孩童們,還有裁縫店,河裡洗衣幹練的姑娘……
我走在大街上,儘管四周喧囂無比,我卻覺得心中無比的寧靜,其實當初就應該多出來走走,這樣現在,可能就不會一直想死了,人間挺好的。
我還在四處遊蕩,突然覺得左手腕被人緊緊抓住了,又是夜笙?
“我不是都和你說不要跟着……我……嗎……”我煩躁地轉過身,本想直接甩開抓住我的手,但……當看到拉着我的這個人,我突然覺得,我頭頂上頂着的不應該是八月的豔陽,而是一月的寒冬,寒冰刺骨,觸目驚心……
是阿暮。
他高了許多,快高出我一個頭了,容貌也比三年前成熟了許多,五官更加深邃了,他薄薄的嘴脣緊緊抿着,頭髮也長長了,用一個黑色雕刻精細的發冠高高束起再箍着,穿着一襲黑色華服,邊上有暗金色花紋,他身上有淡淡的荷花香,一身貴氣,他明明近在眼前,我突然覺得我和他隔着十萬八千里。
挺好的,挺好的,真的挺好的。我說什麼,沒我,大家都可以過得更好。
阿暮望着我的眼神裡是震驚,是不確定,還有幾分我也道不明的欣喜。
別傻了。原來那個花念早就死了,再也回不來了……
我忍下心中那酸脹的感受,慢慢垂下眼眸,不看阿暮。
“小談兒——哥哥找你找得好辛苦!走了,你不逛的話我們回去吧!”夜笙攬住我,在我耳邊道。
“好。”我默默應着,用力甩開阿暮的手。
“誒?他是你認識的人?”夜笙疑惑的問我。
“不是。他認錯人了。”我淡淡說道。
“好的!這位公子啊,小談兒不喜歡別人碰他,公子下次還是不要認錯人啊。”夜笙朝阿暮嘻嘻哈哈道。
“走了。夜笙。”我看着夜笙,有些催促的意味。
“好好好,哥哥什麼都聽小談兒的。”夜笙寵溺地說着,攬着我朝人羣更深處走去,我只覺得背後一直有一束炙熱的目光,過了很久那種感覺才消失。
我滿腦子都是阿暮,也懶得管夜笙奇怪的說話語調,以及他對我的小動作,他把我帶回客棧的房間裡,我纔有些清醒。
“你認識他吧。”夜笙突然出聲道。
“爲何這般說。”我道。
“在他拉住你之前我就找到你了,我本來打算直接去找你的,但他突然就拉住你了,而且你看他那個眼神,和他看你那個眼神,分明就是你倆個有一腿好吧。”夜笙道。
“……”
“他是你老相好?”夜笙問。
“不是。”我道。
“你朋友?”夜笙又問。
“是家人。弟弟。”我道。
“那有什麼不好相認的啊?”夜笙不解。
“我失蹤三年了,所有人都覺得我死了。你個死人,爲什麼要去打擾活着的人的生活呢?”我道。
“你怎麼就敢肯定所有人都認爲你死了啊?而且,如果有人一直在找你呢?”夜笙有點憤憤不平。
“不會有這種人的。反正我也挺討人厭的,你看他過得多好呀,人總得有一點自知之明。”我擡起杯子,想抿一口,結果杯子裡一滴水都沒有。
“誒你這個人!是不是從來沒有人說過喜歡你啊?!怎麼就那麼懷疑自己的價值啊?!”夜笙生氣道。
“是啊。而且我沒有價值吧。”我道。
“啊啊啊!你這人煩死了!總有人在意你的吧!你看今天大街上那小夥,我喊你小談兒,攬你的時候,他那個眼神,如果你不在,他肯定是要把我直接剁了的啊,你知道嗎?!”夜笙誇張地說道。
“不知道,沒看見。”我道。
其實看到阿暮過那麼好,我先是很欣慰,爲他的改變真真實實的開心,但接下來就是在心裡鋪天蓋地的痛苦與難過……
就有一個聲音一直在告訴我:
“你看看你花念,你以爲你自己多重要?哈哈哈!你從小就是一個沒人要的東西!看吧,看吧,沒了你這個廢物,他們能過得多好啊,哈哈哈哈!廢物廢物廢物!……”
我也很想去問他過得怎麼樣……但是算了吧……他過得挺好的。廢物還是不要隨便去外面丟人現眼爲好,死人就該好好做死人該做的事,別去打擾活着的人。
“喂喂!不就是見了你老相好一面,他沒完完全全認出你嘛,你至於這樣茶不思飯不想的嗎?”夜笙用手在我眼前拼命晃了晃。
“不是。別吵,我在想對策。”我道。
“你想什麼對策啊?菜都要涼了,快點吃。”夜笙指着滿桌的飯菜道。
“你會不會易容?”我含了口飯,問。
“不會。快點吃飯。”夜笙道。
“誒你……”我差點被嗆到。
“吃完飯纔有力氣找你的老相好。”夜笙道。
“都跟你說不是我的老相好!吃完飯,你給我找個地圖來。”我道。
“你要幹嘛?”夜笙警惕的望着我。
“我要離開這個是非之地,我要回銅城。”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