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夏至, 轉眼已是仲夏,正午日頭高照正是一日最燥熱的時候。素雲斜靠在屋陰下的涼榻上,一手撐着額頭養神, 一手握着團扇扇風。
屋中的大丫鬟囑咐院子的小丫頭們幹活動靜小些, 再時不時提防迴廊下院門外的貓兒狗兒發出響動, 恐驚擾了素雲的小憩。
到六月末, 學子們肄業考試已不差幾日, 屆時會有一小批如她這樣的貴族女子分至官職,皆不超過八品,更多的學子會參加九月秋闈, 若榜上高中,再加之祖輩廕庇, 前途就是素雲輩學子們無法企及的遠大。
這幾日素雲都在思索, 肄業之後她到底要去什麼司部。朝廷規定, 像她這種從學府入官場,初份官職必須避忌父、兄、夫家的掌權範圍。季舒堯官職一品丞相, 掌管政事堂,三省六部九卿她都別想了,那當初爲什麼還提醒不讓她選刑部?樞密院是軍事機構,都是武官,向來不收從學府肄業初入官場的學子。三司中, 有他父兄掌管的官位, 她也不能選。
素雲是明白了, 原來這女子爲官, 家中勢力越大受限制越多。思來想去, 國子監中的國子太學正最適合她,掌執行學規, 考校訓導,和她以前在雲楓觀的戒律堂做的差不多。
就是……這國子監由承王簡從渘掌管,這以後擡頭不見低頭見的。
素雲思及此,豁然睜開了雙目,甚煩躁地扇了幾下扇子,又想到了季舒堯。
到相府之後,素雲不用費盡心思理會宅子裡女人們的事兒,在這裡全屏她做主,季舒堯也是極力配合,偶碰見不好處理的,季舒堯都幫她辦了。素雲是吃得好睡得香,家裡有季舒堯哄她開心,外面有師叔安排她出府逗她玩樂,現在身體狀況好轉,小日子都越來越規律了。
前幾日,季舒堯請來太醫給素雲診脈,太醫說,素雲脾胃已恢復如初,然後開了一個藥方。
這幾日,素雲就是在季舒堯的“監視”下開始服藥,治療她宮寒不易受孕。
素雲見時辰差不多,換了衣裳帶了半芹和肅紫一同出府。與季舒堯搬到相府後,還有這點好處,她再不用偷偷溜出府,季舒堯也不束着她。
到了城內西南側的環城河,素雲在酒樓給半芹和肅紫訂了包房讓她們歇息,自己隻身一人前往河邊停的一隻小船上。這船比上次她和季舒堯遊河的時候小得多,船艙內就能容得下兩人。
此時簡玉珩躺在船裡,頭枕在雙臂上,翹着二郎腿,閉着眼睛不知在想啥。
“叔。”素雲上了船,船伕向河中央搖櫓,粼粼河水反射着正豔的陽光,在素雲看着簡玉珩時,猛地閃了一下眼。
“坐。”簡玉珩也不睜眼睛,含糊地說了一句。
素雲掃視這甚爲狹小的船艙,本來兩個人就擠,簡玉珩還四仰八叉地躺着,她哪裡有地方坐,只能側着身子,貼着船艙壁跪坐在簡玉珩身側。
簡玉珩指了指自己的腿,“昨晚叔練功把腿傷住了,你給揉揉。”
素雲朝簡玉珩跟前湊去,雙手按在他的小腿上捏揉撫壓,力道恰好,手法熟練。
“唉……”簡玉珩嘆了嘆氣,睜開眼看看素雲,又閉上。
“怎麼了?不舒服?”素雲問道,自從永平伯府相見之後,每次再和簡玉珩見面,兩人也沒有什麼要緊事說,簡玉珩想起什麼往事就逗逗素雲,或者乾脆兩人就這麼沉默着。看來這次簡玉珩是有正事說。
“這事兒愁人的,把叔都急得長痘痘了。”簡玉珩說着,用手摸了摸臉頰上新蹦出的幾顆痘痘。
“到底出什麼事了?”素雲又急着問道,不會是師弟尚柯那出事了吧。
“手別停下,叔慢慢給你說。”
素雲繼續給簡玉珩按腿。
“皇兄現在逼我娶媳婦兒,我才愁呢。”
素雲先鬆了口氣,而後又嗤地笑了出來,“我以爲什麼大事。”隨即繼續埋頭爲簡玉珩捏腿。
簡玉珩沉了臉,猛然坐了起來,“丫頭,你對叔的事這麼不上心?叔若成親不是大事,那什麼事纔是你認爲的大事。”
素雲道:“你長我九歲,今年二十有七,虛歲都二十八了,不成親還怎樣,皇上是關心你的吧。而且……”素雲捂着嘴偷笑,“我記得你以前做道士的時候,也說過不一定這輩子都不會春心萌動。”
簡玉珩本想說什麼辯解,可仔細一想自己確實說過那樣的話,彼時素雲重傷,他爲了給素雲療傷實非願意看了素雲的身子,還得強忍着心中一團火氣去勸慰素雲。他當然生氣了,他不對素雲負責,那前提是雙方你不嫁,我未娶,但萬一他遇見了喜歡的姑娘春心萌動怎麼辦?素雲要是一個死腦筋纏着他呢?
“咱的事沒成,我哪有心思想別的,就擔心我這麼一直拖着,皇兄胡亂給我指了一個。”簡玉珩說這話的時候,一直拿眼盯着素雲,怎奈素雲那廂神色如常,一點反應都沒。
這丫頭,怎麼就不繼續死腦筋了。
“喲~你怎麼也出痘了,你急什麼事。”簡玉珩伸手摸了摸素雲額頭上冒出的兩粒痘痘,一併替她擦着因爲費力而出的細小汗珠兒。
可不是麼?最近素云爲自己後路着急,又因爲喝了大補的藥,她也上火了。
簡玉珩一雙細長的眼睛彎起來,映着瀲灩的湖水,波光閃動,“本王可真懷疑季舒堯是不是個男人,他還沒碰你?”
素雲已經很賣力地在伺候簡玉珩,怎麼他還是不忘揶揄她?她面上裝作很平靜,小爪子卻摸到了簡玉珩大腿內側最嫩的肉,狠狠掐了一下。
簡玉珩措不及防,怪叫了一聲捂着大腿蹦了起來,素雲小伎倆得逞,咯咯笑得前仰後合。
“呀,叔,你出門還帶暗器麼?”素雲笑得開心,眼淚都笑出來了,她一手擦着腮上淚珠兒,一手指着簡玉珩的大腿根處,剛纔她好像還碰到了。
仲夏本熱,又是午後,簡玉珩穿着薄薄的褲子,某個部位的線條被勾勒地一覽無遺。
簡玉珩被素雲尖銳的指甲掐起的一點皮肉當真是疼,可卻無法掩蓋那隻小爪子劃過他肌膚上冰涼滑膩的觸感。
瞪了素雲一眼,將衣袍遮蓋住,弓着身子以略尷尬地姿勢走到船尾,然後吹吹冷風,一併還想着,也許季舒堯不能人道是真的,兩個人晚上睡在一張牀上,該做的不該做的都沒發生過,還真能忍。
素雲以爲簡玉珩在生氣,忙起身走到他旁邊挽着他的手臂,“我知道你一向最愛惜自己的武器,不喜歡別人動,我錯了叔,我剛不是故意的。”
簡玉珩側眼睨着素雲,無奈地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他曾經都當了一次親孃,把黃皮冊子裡的姿勢動作給她看了個遍,怎麼還如此不開竅。
簡玉珩怕曬,在船尾站了一會兒就回到艙內,素雲緊隨其後,簡玉珩道:“以後咱倆還是少見吧。”
素雲十分惶恐,趕忙又抓住了簡玉珩的手臂,小聲道:“叔怎麼現在如此小氣。”
男人那武器若能隨便給人看給人動,那和楚暮館裡的小倌兒有什麼差別?他按了按有些發痛的額角,忍了忍才道:“叔沒給你說暗器的事。實話告訴你,叔這次被逼成親是朝中官員合着杜貴妃一起告到了我皇兄那,說我沒個正行,從封地帶來的村野習氣教壞了年輕子弟還有……簡從渘。簡從渘給王府裡收了一個樓子裡的姑娘,我承認這是我做的。和年輕子弟處到一起,指不定誰能帶壞誰呢,最多就是捆着一起學壞罷了,可這都和你男人什麼關係?在聯名書上,頭一個名字就是他,我看他給你說不反對你和我往來都是吹的,找着機會要絕了咱倆的關係。所以,咱倆最近還是少見面爲妙,別再讓我皇兄真抵不住壓力,隨便給我找了一個不相干的女人。”
素雲是明白了,原來季舒堯說的“別的男人”始終都算了她師叔一份。
兩人又遊了小半個時辰的河纔回到岸邊,簡玉珩騎馬跟在素雲的馬車後面,送她回相府,他們是師叔侄的關係並未公開,故此還是拉開了距離。
素雲到相府,走到二門的時候,聽到從一個院子裡發出了奇怪的聲音,她問半芹:“這是什麼聲音?”
半芹道:“相爺這幾日請了木匠來做活,大約是在鋸木頭吧。”
素雲不解:“相府的外景佈置都妥當了,怎麼還要請木匠。”
素雲帶着丫鬟進了內室,沒想到季舒堯竟然在屋子裡,他在不該散值的時候回府是常有的事,素雲也未覺多吃驚,只是看着他那一身行頭和動作卻笑了出來。
季舒堯此時穿着粗布麻衣,短衣束在腰間,兩個袖子擼了起來,像足了做活兒的小廝裝扮,他正拿着一根繡花針對着手幹什麼。
“相爺。”素雲走上前看着季舒堯原來在挑手中的細刺,她不解道,“丫鬟們在,怎麼不叫她們幫忙?”
季舒堯笑了笑,“怕被你撞見說不清。”
素雲擡眼瞪了一眼季舒堯,敢情說自己是個醋罈子,可明明醋罈子是他,素雲一面接過他手裡的針,仔細爲季舒堯挑刺,一面還道:“你這是鬧哪一齣兒啊。”
“過幾日你就知道了。”季舒堯神神秘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