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宮崎前輩你的畫真心畫得非常好，而且作品本身就有着濃重的宮崎駿特色。”
阪田泰治站起來，看着貼在玻璃板上面的兩幅畫，宮崎駿不愧是大師，作畫功底那是沒的說的，光是配色上就足夠阪田泰治學一年。
而且雖然支離破碎，怎麼看都無法從中讀取出有效的具象信息，可這些也是LIFE-LINE這個遊戲當中的需求，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還真不能指責宮崎駿錯了。
“如果真的要說的話——
觀看的過程，就能體會到畫面本身傳遞出來的情緒信息。
對，情緒。”
阪田泰治歪着腦袋，靜靜欣賞着，“能讀出畫當中的情緒，很了不起。”
“對不對？！”宮崎駿抱着雙手，吹了吹鬍子。
“所以整個遊戲的畫風也要跟着一起改變，是這個意思嗎？”青智源在旁邊問到。
“啊~那個……”
阪田泰治心頭重重一跳，然後猶豫着說，“那倒也不是。就像社長說的那樣，CL和LL本來就是統一風格的，如果那邊定下來，這邊也應該確定纔對。”
宮崎駿皺着眉頭，“所以我說，很不喜歡這樣因爲別的作品而固定住的模式，我們明明做的就是LIFE-LINE，我也沒有看過CL也不知道CL是什麼。
LIFE-LINE就是LIFE-LINE。
我們的目的是要將這個作品做好，難道不是這樣嗎？
退一萬步說如果真的這兩者互相關連的話，爲什麼不是調整CL呢？”
青智源狠狠皺了皺眉。
可惡的老頭子太頑固了！
“拋開CL不談，”青智源說，“LIFE-LINE自身我也希望是採用現有的這個風格。”
“愚蠢！”
宮崎駿狠狠道，“你忘記《被窩男》這個作品了嗎？當時pokeni多有創造力啊，能夠做出這樣具有童真感的，夢幻般畫風的遊戲。
但是你再看看你的CL，看看這個LIFE-LINE，採用的主體畫風是什麼？
現在爛大街的戀愛漫畫風。
這種東西，根本就不可能成爲經典好嗎？”
現在遊戲的主體畫風，就是青智源記憶當中CL的畫風。
在遊戲和動畫領域，在那個時代背景當中算合格，甚至因爲京都動畫的良好分鏡顯得比較唯美，可放到宮崎駿這裡就是不合格！
沒有創造力！
或者，按照宮崎駿的話來說，叫做【沒有靈魂】
“沒有靈魂的動畫，不，沒有靈魂的畫面，做成遊戲也是沒有靈魂的！”宮崎駿提高了聲音，“青桑，你這樣做是在糟蹋這麼好的腳本！”
阿勒？
縮在角落當中默默觀察這一切（主要是因爲是個新人，人微言輕）的麻枝準，突然怔住了。
怎麼莫名其妙被誇獎了？
明明現在這個場合很不妙，劍拔弩張，空氣當中都瀰漫着硝煙味，但是——
被誇獎了呢。
麻枝準心想，還是被宮崎駿誇獎了。
莫名有點小開心。
實際上，麻枝準並不反對青智源的主張，甚至在看到CL和LL的第一版畫風的時候，他內心也跟現在一樣，覺得很漂亮，很符合他的想象。
到現在聽到宮崎駿的說法之後，他有些動搖起來。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宮崎駿是對的，CL的畫風漂亮，但是模塊化，標準化，缺少自己的特色和靈魂。
靈魂啊~
麻枝準擡起頭來，看着窗外，仔細思考着——
腳本和人物的靈魂很好理解。
但畫的靈魂是什麼？
……
現在青智源總算領會到了爲什麼當時津田奈央會說【沒有駕馭巨龍的能力，會被反噬哦】是什麼意思了。
宮崎駿這個傢伙，確實是個臭脾氣的老頑固，而且非常執着，有些時候讓人難以溝通。
而且青智源的本意是想讓他來幫忙，起到畫龍點睛的作用，誰能想到他要把整條龍都翻新一遍。
只能說想象很豐滿，現實很骨感。
一個具有極強創造力，並且有着自我想法的動畫大師，你想讓他乖乖閉嘴不發表意見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從最開始青智源就應該要想到今天的。
畢竟像宮崎駿這樣的名監督，早就已經習慣了以自我爲中心了，所有的吉卜力動畫製作都是圍繞着他來進行的。
如果說將整個動畫交給他去製作的話，你會非常放心，可這樣的人絕對無法擔任下屬。
想要說服他來配合自己，真的比登天還難。
“兩位能別吵了嗎？”阪田泰治舉着雙手，被夾在暴風中心的感覺太難受了。
“那個……我也想過這個問題，或許……能不能就這樣放着，讓兩個不同的突兀的東西放到遊戲當中，畢竟從劇情當中是可以解釋的——
這是遊戲角色繪畫出來的作品。”
是的，從劇情上來說，宮崎駿要完成的畫作，是遊戲當中名爲娜萊這個女孩子所繪製出來的作品。
畫中畫。
感覺也不是非得跟遊戲本身的風格相統一。
“不行！”青智源和宮崎駿同時吼到。
“啊……當我沒說。”阪田泰治趕緊縮到角落。
……
“宮崎桑，來一下，我有話想跟你聊聊。”
就在這時鈴木敏夫推門進來，露出和藹可親的笑容，招呼着宮崎駿。
後者雖然在氣頭上，可也聽話地跟了過去。
鈴木敏夫將他拉到了吸菸室當中，遞給他一支菸，“宮崎，在外面都能聽到你們的爭吵，看來戰況相當激烈呢。”
可反過來說，能頂住宮崎駿的壓力，青智源也相當不簡單呢。
按照鈴木敏夫的判斷，如果你沒能頂住宮崎駿的壓力，那麼就無法成爲一個可以超越他的人，至少在氣勢和態度上，青智源做到了這一點。
吉卜力的年輕人當中如果也能有這樣的人物就好了。
宮崎駿被他這麼一說，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我們就是在正常的討論工作，討論，而已。”
“嗯。”鈴木敏夫抿着笑，眼睛閃閃發光地看着面前的這個老夥計。
大家都認識了幾十年了，我還不瞭解你嗎？
宮崎駿這個人呢，平時交流挺容易的，甚至有時候有點兒小孩子氣，總體來說跟人交流的時候是個慈祥的傢伙。
但是一旦涉及到工作，就會變成另外一副模樣。
整個吉卜力當中，宮崎駿的嚴格是出了名的，大家都很害怕他。
這種畏懼，一方面來自於宮崎駿自身的實力，另外一方面是來自於他的高要求。
但是，這裡不是吉卜力。
這裡是pokeni。
“宮崎，你也是老前輩了，而且我們本來就是合作關係，不能好好說話，好好溝通嗎？”
鈴木敏夫說。
“可是，對待工作就得認真，拿出百分百的幹勁出來，這樣才能做好不是嗎？”宮崎駿有點小委屈。
“我說的是你的溝通方式，也沒說你非得服軟，結果是什麼，溝通完協同做出來，不然就一直無法進展不是嗎？”
“唔……我明白了。”
……
過了大概半個小時的時間，宮崎駿重新回到了會議室裡面。
“青桑，今天就到這裡吧，等我回去好好思考一下，我們再來溝通一次。看看有沒有什麼更好的方式。”
說道歉什麼的，宮崎駿肯定不會的。
而且今天確實精神耗費挺多的，他也需要有一個緩衝的時間。
不過能做到這一步，已經相當不容易了。
青智源有些受寵若驚，然後欠了欠身，“辛苦了。那麼下次再討論吧。宮崎前輩，真心感謝您。”
“嗯。加油！”
宮崎駿擺擺手，拿起自己的外套推門走了出去。
不知道爲什麼，看到他那個倔強而疲憊的背影，青智源還有一點小內疚。
……
晚上跟津田奈央散步的時候，青智源聊起這幾天發生的事情，頗爲感嘆，“宮崎駿看起來挺慈祥的啊，而且前段時間明明那麼親切友好的一個人，怎麼現在完全變了一個樣子？”
“人和事，本來就是兩回事好嗎？”津田奈央說，“對待工作和對待人的態度有所區分，很正常。
就像我現在跟你說話挺輕鬆的，可青桑你瞭解過我在工作中是什麼狀態嗎？”
青智源聽到這裡，默默後退一步，打量着津田奈央。
這個傢伙，該不會是個片場暴君吧？
不過仔細想想，他也不是沒跟津田一起合作過，當時的DUN是pokeni的金主爸爸，津田奈央強勢得一匹。
但生活當中，似乎也沒有好到哪裡的樣子。
“我不是早說了嗎？請宮崎駿來繪製原畫，是一把雙刃劍，關鍵在於你能否駕馭他。”津田奈央說。
青智源擡起頭來想了一下，腦海當中浮現出認真版的宮崎駿，趕緊搖了搖頭。
“不行不行，駕馭不了。”
能駕馭宮崎駿的，得是什麼樣的能力啊？
至少青智源認爲他肯定達不到。
……
兩個人並排走了一會兒，津田奈央轉過身來，伸出雙手輕輕握住青智源的衣領，往中間攏了攏。
稍微整理了一下，小夥子還挺帥的。
她臉上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看着青智源裡面的襯衫說，“如果你的襯衫上的一顆釦子掉了，你怎麼辦？”
“去商店裡面買一顆新的呀。”青智源說。
“如果買不到呢？就是死活找不到一模一樣的呢？”
“那……那就選擇不那麼重要的位置，將鈕釦換到重要的上面。”青智源指了指自己的領子，“比如說領釦，我自己就不太喜歡繫上，總覺得喘不過氣來，那麼我就可以將領釦換給其他的。”
“不是喲。”津田奈央笑了起來，“我的社長大人，你還真的是一點兒針線活兒都不做呢。”
青智源皺了皺眉，我哪裡有那麼多的時間做這種事情？
“正確的做法是將所有的扣子都換掉。”
“那不就不完美了嗎？”青智源皺了皺眉，“既然是這件襯衫，必然要搭配原本的扣子纔是契合的啊。”
津田奈央翻了翻白眼。
“能搭這件襯衫的，難道只有一種釦子嗎？”
“欸？”
青智源一時間被問住了。
……
晚上，跟津田奈央完成深入交流之後，青智源躺在牀上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着。
過了一會兒，他張開眼睛，看着天花板。
良久，他才發出一聲呢喃：“換鈕釦嗎？”
說真的，在此之前他還沒有深入思考過這個問題，因爲對CL的印象太深刻了，以至於讓他覺得這個遊戲本身的畫風就該是這樣的。
渚如果不是這個樣子，她就不是渚，也不夠完美了。
可實際想想好像也並非如此。
時代是在不斷髮展的。
未來的新海誠的人物設計明顯要好看得多。
京都動畫發展到紫羅蘭的永恆花園的時候，人物的線條，比例，色彩，都更賞心悅目。
如果現在的CL跟前世的CL在畫面上產生了差異又如何呢？
如果是宮崎駿的話，他能畫出怎樣的效果，又會如何設計？
會不會變得更好？
改變了，不一定是壞事對吧？
……
第二天一早，青智源就特地找到了宮崎駿。
他伸出手去，認真說，“宮崎前輩，讓我們忘記過去，重新開始吧？”
“欸？”老爺子手指一顫。
這孩子在說什麼呢？
“如果掉了一顆釦子，最好的方式並不一定是要找到一模一樣的替代品。”青智源笑着說，“也許把所有的扣子換掉也是一種不錯的選擇。”
“嗯？”宮崎駿眨巴眨巴眼睛。
“所以我想明白了。”青智源說，“宮崎前輩，我希望不論是CL還是LL，都能請您來擔任作畫監督，您來把控所有的美術風格，這樣一來，就不會出現不匹配的情況了。”
“我相信，以您的能力，肯定能找到一排全新的完全適配這件衣服的漂亮的鈕釦。”
腳本就是衣服。
只要腳本的底色不變，那麼其他的交給宮崎駿就行了。
這就是青智源的想法。
宮崎駿愣住了，青智源的話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可是……
“嗯，那麼，接下來就請多多關照了。”
宮崎駿伸出手來，握住了青智源的。
“您客氣，還請您多多關照。”青智源趕緊欠了欠身。
……
鈴木敏夫在門口默默觀察着這一切，看到最後不由得笑了起來。
可以啊，這孩子，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找到了【駕馭】宮崎倉鼠的方法。
實際上，不算是駕馭，只是能讓他在合適的位置用合適的方式來做自己，這就是身位社長最大的能力了。
幹得漂亮。
……
等青智源離開之後，宮崎駿一個人坐在椅子上，嘴角帶着一絲笑意。
過了一會兒，他才徒然警覺：
“欸？我是不是工作量又增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