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熊和馬蹄
直到男孩和狗的身影消失在山頭叢林之後很長時間，山對面的叢林中，都是一片死寂。
山風穿過叢林，搖晃的樹枝抖落紛紛落葉。
親眼目睹了整個過程的萊斯、安妮以及身後波拉貝爾城堡的騎士和扈從們，一個個站在原地目瞪口呆，失魂落魄。
誰也沒想到，就在剛纔，那個平日裡整天呆在馬廄裡叉草料餵馬洗馬的呆傻男孩，竟然領着他那隻被所有人看做廢物的肥狗，在他們眼前從容而冷酷地獵殺了一位聖殿騎士的三級魔寵，並冷靜地推下懸崖毀屍滅跡！
許多人都在揉眼睛掐大腿，試圖告訴自己這只是一個夢。
可是，當眼前同伴同樣駭然的眼神和腿上清晰的痛感傳來的時候，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順着每一個人的背心往上爬。
很長時間以來，他們都叫那個男孩傻子羅伊。無論是每天清晨從男孩手中接過戰馬的繮繩，還是中午訓練結束下馬將繮繩丟給男孩任其牽向馬廄……他們大概是沒有多看那個單薄身影一眼的。
迷糊的模樣，瘦小單薄的體格，不能修煉鬥氣的缺陷，早讓所有人都把男孩固定在了一個不值得注意，更談不上什麼威脅的位置上。
可是現在，當回想那男孩在山頭如同獵豹般奔跑的速度，那神乎其技的一箭，那張口撕掉劍虎命根大口吞噬的惡犬，那笑嘻嘻將劍虎推下山崖的冷酷……所有人才發現，自己原來從來都沒有真正瞭解過這個不顯山不露水的男孩。
儘管男爵夫人和城堡裡的不少人，都說羅伊其實並不傻。可大家總是會被他的表情所迷惑，而忽視其他。現在想想，他們發現，如果在觸不及防的情況下和羅伊於深山野林中發生衝突，被殺死並推下懸崖的很可能是自己！
這種想象，讓人不寒而慄。
“大腦袋殺的，是那位喬治大人的魔寵？”安妮緊緊地抓住萊斯的胳膊，綠色的眸子又是緊張，又是難以置信，卻還有一絲無法形容的震驚和興奮。
萊斯失魂落魄地點了點頭，又飛快地搖頭。他驟然轉過身，把目光盯在了面色陰鬱的第一騎士巴克和他的侄子安德魯身上。
“巴克先生，安德魯……”萊斯面沉如鐵，眼睛微微眯起來，閃動着危險的光芒，“你們誰也沒有看到今天發生的事情，對嗎？”
“當然，我尊敬的萊斯勳爵！”
眼看安德魯要說什麼，和他並肩而行的巴克，不動聲色地用踩着馬鐙的腳碰了他一下，搶先恭敬地一欠身對萊斯道。說完，他轉過頭看着身後跟隨的另外兩位騎士和四名扈從，語氣森寒。
“我想，大家也都沒看見吧？”
“沒有沒有！”
衆人迅速反應過來，紛紛搖頭道。
誰也不是傻子。羅伊作爲波拉貝爾城堡的雜役，殺了一位聖殿騎士心愛的魔寵，一旦說出去，倒黴的可不止是羅伊一個人，整個城堡都要受到牽連。
公主也好教廷騎士也罷，終究要不了多久就會離開，而自己這些人卻和波拉貝爾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說出去，對誰都沒好處！
更何況，以自己這些人的低微實力，能在波拉貝爾城過上現在的日子已經夠舒心了。每天除了訓練以外，其他的都不用操心。不但城裡的局面見面就彎腰行禮老爺老爺地叫着陪着笑臉，就連布萊恩男爵和夫人也禮遇有加。
若離開這裡，難道還去當傭兵流浪？
更何況，騎士的效忠守則，是絕對不允許騎士出賣自己的效忠領主的。以自己這些人的本事，就算以告密去巴結喬治，恐怕人家都看不上！
看到衆人的表態，萊斯鬆了口氣，目光平和下來。
說實話，如果直接把羅伊交出去能夠平息聖殿騎士喬治的怒火，恐怕任何貴族的第一選擇，都是毫不猶豫地把那個惹禍的傢伙交出去。
可是，以萊斯對這些教廷騎士的瞭解，他知道一旦被他們知道這是羅伊乾的，羅伊固然難逃一死，整個波拉貝爾也會被這羣吸血鬼趁機榨乾。
對一個從來都小心翼翼的小小男爵領來說，家破人亡或許就是轉瞬之間的事情！
想到這裡，萊斯咬緊了牙關。他現在唯一的疑問，就是那個羅伊爲什麼要擊殺喬治的魔寵，那邊，究竟出了什麼事？
回過頭，萊斯的目光，落在妹妹安妮的臉上。
已經有些傾斜的陽光，從樹林外穿過來，照在安妮的側臉。
女孩依然注視着那片山頭，微蹙的眉頭下長長翹翹的睫毛輕輕抖動着，鼻子好看地皺起來，抿住的嘴角漸漸的，勾起一絲興致盎然的弧線。
當劍虎的吼聲響起的時候，喬治終於發現有些不對勁了。
他猛地勒住戰馬，回頭望去。四周，是高聳的山丘茂密的叢林。淒厲的呼嘯聲在羣山中迴盪着，只能聽到聲音，卻根本不辨東西。
坐下的戰馬和主人一樣焦躁的打着轉。馬蹄踏在河邊石頭上的清脆聲響，越來越急。
虎嘯聲嘎然而止，喬治的臉色，一片鐵青。
他猛然向前方的艾蕾希婭和雨果看去，卻見女孩和皇家騎士，已經停下了戰馬，靜靜地側耳傾聽着。看向自己的目光，平靜而冷淡。
“你們……”喬治的目露兇光。
這隻劍虎，和別的野生成年劍虎不一樣。是他當初好不容易纔從一位傭兵手中連哄帶搶弄到手的。花了整整三千金幣。
四年來，他和劍虎朝夕相處形影不離。爲了讓劍虎早日突破靈封，他不但每日都要抽時間訓練，還花費了不少錢，購買專門提升魔寵能力的戰獸丹餵養。耗費的精力和金錢，就算是此刻想來，心頭也隱隱作痛！
沒人能替代這隻劍虎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每每看到人們豔羨的眼神時，他就爲之驕傲得意。
可現在……
“喬治閣下，請您注意風度。身爲一個有教養的貴族，您應該知道騎士守則中是禁止污衊他人清白的。我們的人現在都在你們的眼皮子底下，別說有人看着，就算沒人，我們也沒時間更沒興趣追殺一隻三級劍虎。”
雨果神情淡淡的。不過，口氣中那幸災樂禍的味道就算是傻子都能聽出來。
喬治咬牙看着公主和雨果，終於，對心愛魔寵的擔心佔據了上風。他狠狠地一拉繮繩，撥轉馬頭，領着扈從向着來時的路飛馳而去。
目送喬治一行人遠去，剛剛還保持着高貴威嚴公主風範的艾蕾希婭眉眼一彎，嘴角的笑容輕輕地盪漾開來，宛若身邊清澈歡快的泉水。
“雨果，他真的把喬治的劍虎給殺了？”
“聽聲音，應該沒錯。殿下。”
“他好厲害……可模樣一開始真看不出來呢，早晨在城裡看到他的時候，他一臉迷迷糊糊呆頭呆腦的，我還讓蘇珊姐幫他呢。”
“迷迷糊糊，呆頭呆腦？”雨果臉上露出一絲笑容，沒有說話，腦子裡忽然想起了自己以前的騎士學院教官。
直到今天，雨果依然記得那位隨便學生如何議論如何鄙視都不生氣，臉上總是帶着一絲和善到甚至有些卑微笑容的大教導。
第一次看大教導出手，是在學院第一年的期末試煉中。
當時，深入叢林獵殺魔獸的學員們被一羣半獸人給包圍了。就在眼看就要全軍覆沒的時候，印象中如同一個好脾氣的管家般的大教導，騎着他的黃馬，從學員們的身後出現了。
一直跟隨保護學員的他，沒有絲毫停留就越衆而出，策馬衝進半獸人羣中，手中騎槍如同閃電般刺，挑，抽，抖……
沒有任何一個半獸人能夠抵擋那杆銀色騎槍。
半獸人中最強壯的一個持斧力士，被毒蛇般的騎槍一槍洞穿了心口。一個施術的薩滿，被如同鞭子一般的槍頭抽碎了腦袋。而那位在半獸人戰士重重保護下的部落酋長勇士，更是直接被大教導挑了起來，一杆子抽斷了脊椎。
數十個半獸人在短短十幾分鍾時間內，就被他殺得一乾二淨。
當他擊殺最後一個半獸人緩緩策馬回來的時候，他的臉上還是那副人畜無害的和善模樣。可是，鎧甲和戰馬身上黏稠得幾乎粘連到一起的鮮血，卻讓他看起來如同降臨的魔神。
雖然那個叫羅伊的小子，可能永遠也不能和深受學員們愛戴和敬畏的大教導相提並論。可是，這兩人給人的感覺卻是一樣的。
越是這種喜歡將一切隱藏在深處的傢伙，就越危險。
正想到這裡，雨果發現，旁邊山坡上的叢林中一陣悉悉索索的響動，片刻之後，大頭男孩和他的狗，已經飛奔下坡，出現在眼前。
“幹掉了？”雨果問道。
“沒……”羅伊搖了搖頭，一臉的侷促和不好意思，“它自己不小心掉下懸崖了。”
大頭老爺我只是個小雜役，一個月兩塊銀幣，萬一被人知道了，把自己賣了都他媽賠不起。
雨果看着羅伊一瞪眼，哭笑不得。這小子不老實。天生在崎嶇山林裡縱跳自如的叢林王者，會無緣無故失足摔進懸崖？
看着眼前這張純樸無害的笑臉，雨果心頭忽然浮現一個疑問。
聽大教導說，他那種絕不讓對方感受到威脅的習慣，是從生死相搏的戰場上養成的。那麼，眼前這個男孩，又是從哪裡養成的這種習慣呢？
“羅伊，”喬治不在，不怕給羅伊帶來麻煩的艾蕾希婭叫了一聲，正想說話，忽然，一聲巨大的野獸咆哮聲，從不遠處的山谷中響起！
羅伊和雨果驟然回頭。
視野中，一隻受傷的狂暴熊，飛逃而來。
而在它身後的山谷中，一陣如同疾風驟雨般的馬蹄聲，震動大地，飛速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