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挺之轉眼看看趙母,很是輕蔑的樣子,隨後又嘆息,道:“行,老夫保重身體。”
趙母也不理睬老爺的眼神,只是俯下身子與老爺蓋了蓋被子,又說道:“老爺如今這個樣子不能下牀,就先養好身體。”
趙挺之急道:“老夫的孩子怎麼辦?他們初至官場,就被抓了起來。他們哪裡能夠……咳咳……哪裡能夠承受那種苦楚呢?”
趙母定了定神,卻是無奈道:“那又有什麼辦法?皇上下旨抓走的,我們誰人敢說話?”
趙挺之搖頭嘆息道:“老夫縱橫官場,怎麼就落到這般田地了呢?龍游淺水,落魄如此,卻又奈何?”
李清照哭泣道:“公公奈何如此失意?事情或許並非如此,相公與兩位哥哥都並未貪錢,皇上明察秋毫,定然會查出來,還他們清白的。”
趙挺之搖頭道:“清照你想得簡單,既然皇上能抓起來明誠他們,就定然能治他們的罪。”
李清照其實也是萬般擔心,只是自己瞧公公失意模樣,實在是難看,因此自己一轉身份,倒成了勸人的人。一聽聞公公這話,李清照更是擔心了,鼻子酸後,渾身一顫,又是無力癱軟,幸虧母親將自己緊緊攬入懷中,自己纔不至摔倒。
趙挺之與清照無力笑了笑,嘴脣乾癟,已無常人光彩,笑一笑後更是難看了。用力擡起手來,趙挺之與清照擺擺手,隨即又輕聲道:“哎呀,清照你是身在閨中,不知朝廷事。老夫讓你去求情,實在是老夫的一個過失。清照,你幸苦了。”
李清照不明公公何意,只是聽聞公公這樣說話,自己便忙搖頭道:“清照是趙家的人,自然應該爲了趙家而出一份淺薄力量。”
趙挺之又是輕輕笑道:“哼哼。清照你可並非出了一個淺薄力量。你能夠初入蔡府,已是不錯了。老夫與蔡大人恩怨已深,說恩吧,當初一同變法。也倒有一些。可是呢,現在全都是怨了。”
趙母伸手撫脣,卻還是哭泣出聲音來,看着老夫這個樣子,實在是難受不行。本來頭腦又是疼痛,可是趙母心裡一直存一個念頭,老爺現在身體不行,自己不能再有事情了。因此強撐着身體,又被兩個兒媳攙扶,趙母這才得以站穩,其實此時內心已經有些不清楚了。
趙挺之只顧自己嘆息,也並未關注周圍人,慢慢搖搖頭,隨即又是輕聲說道:“難吶。難吶!”
大媳與公公道:“公公不要再說了。我們可都依仗您呢!公公身體不好,我們便都沒了主心骨了。”
趙挺之又是嘆息道:“唉,現在就算老夫沒事,也是於事無補了。老夫根本無力與蔡大人抗衡嘛!”
李清照道:“那我們與蔡大人和睦,不就行了嗎?日後行事,處處低頭就行了。公公已不再做官,我們正好不聞朝政,這樣不好嗎?”
趙挺之仰面定了神,好似沉遊幻想,點頭道:“好。好,當然好了。可是事情能是如此嗎?”
李清照道:“只好試一試了。”
李母猛拍清照的肩膀,怒視清照,人家趙大人都沒有辦法。你一個媳婦逞什麼能?
李清照只是思念相公心切,方纔一時出口,也沒多想,被母親拍了一下,這纔回神,想了一想。才覺得自己說話過了。可是話已出口,自己又哪裡再收回呢?
趙挺之想了想,隨即說道:“是嗎?老夫還能再試一試嗎?”
可是突然臉紅,趙挺之又猛地一拍牀面,咳嗽了一聲,隨即道:“老夫怎麼能夠與蔡大人低頭呢?老夫可不能讓他小瞧了。”
李清照忙點頭道:“是,公公想怎樣,就要怎樣吧,只是公公切莫再生氣了。”
二媳與清照急道:“清照不要如此狂言,事情要真的這麼容易,就不用如此難受了。”
李母與清照互相看了看。李母心裡又暗暗尋思道:“叫你再逞能。”
趙挺之想了一想,說道:“老夫不能生氣,老夫還得保重身體纔好。”
李清照道:“是,公公身體好了以後,想必好運會自然來呢!”
大媳二媳都點頭道:“是。”
大媳又道:“說不準到時候皇上會查出實情來,相公會回來呢!”
二媳點頭道:“是啊。公公現在就擔心不停,倘若相公真的回來了,到時候公公再落下什麼病根,豈不是不好嗎?”
趙母心裡暗暗痛苦道:“老爺身子如此虛弱,都成了這個樣子了,還談什麼到時候?”
一想起方纔大夫的話,趙母悲痛欲絕,更是渾身無力,就此癱軟在兩個兒媳婦懷中了。
趙挺之搖頭道:“不行,老夫還是需要再想想辦法,只是我的身體不可再虛弱下去了。”
深深呼吸,趙挺之慢慢將眼睛閉上,擡起手來擺擺,示意衆人退下。
李母見狀,忙伸手扶着清照的肩膀轉身就出門去,李清照還待掙扎,卻被母親強行攙扶了出去。
一出門去,李母又將清照扶着到一旁去遠離人羣,湊到她耳旁與她輕聲道:“清照你添什麼亂?人家都愁成那個樣子了,你還胡亂說話。”
李清照哭泣道:“清照只想救回相公,並不想別的。”
李母與清照道:“以後說話還需注意一些,不要胡亂說話,倘若方纔趙大人突然有事,你脫得了干係嗎?”
李清照登時被母親問得啞口,只得着急,半晌之後,方纔又說道:“可是清照……”
李母伸手捂住清照的嘴,左右看看,指了指清照,與她瞪了一眼,搖搖頭,這纔將她攙扶回去。
衆人又待了半日,漸漸無事,也都各自散了去。次日清晨,李清照和母親都在房屋當中坐着,出去也不是。在屋子裡待着也不是。二人站起來又坐下,坐下又站起來,橫豎不舒服。
李清照左右思忖,終於耐不住性子。將身子一轉,坐到牀頭來,伸手將枕頭拿起,抱在懷中,與母親急道:“我們現在又該怎麼辦?”
李母轉頭道:“現在還沒有消息。你着什麼急?”
李清照低頭看看枕頭,又轉面看看牀頭,回想起自己與相公纏綿柔意之時,該是何等歡樂。可是現在,牀頭冰涼,自己一個人在這裡坐着,孤單得很。
李母轉頭,正見清照呆呆走神,本想叫她一聲,可是又轉念道:“算了。清照多日都是愁苦,現在走神,正好分心。我也不必多加理會了。”
過了半晌,突然門外人聲嘈雜了起來,李母心裡想道:“不好。”
一想到自己聽聞大夫與趙夫人說的趙大人大限將至,李母就渾身哆嗦,難不成趙大人此時已經……
李母不敢多想,接着回頭,卻見清照已經到了自己身旁,正向外看。
李母還未發話。李清照倒先問道:“母親,門外爲何有嘈雜聲音?”
李母搖頭道:“我也不知道。”
李清照盯住母親看,李母正奇怪,又聽女兒問道:“難道公公他……”
話未出口。李清照一個轉身,奔出房門去。
李母伸手去拉,也沒拉住清照,心裡想道:“不好。”
生怕清照再去說什麼話,李母忙跟了上去。
李清照來到公公房前,見人頭攢動。想必又有事情了,又聽聞門中嗚嗚咽咽,一想就沒有好事情。
李清照撥開人羣,奔進房中,見大媳正哭泣。
大媳見清照,忙道:“公公方纔說他渾身無力,就此轉頭閉眼,再沒醒來。”
李清照“啊?”了一聲,渾身向後倒去,幸被母親過來扶住了。
李清照指着公公道:“難道公公他……”
大媳搖頭道:“公公如何,我也不知道。方纔妹妹去請大夫去了,現在還沒來。”
說罷話後,大媳又是嗚咽聲起,哭個不停。
突然聽聞道:“哭什麼?”
李清照與大媳都是嚇了一跳,都看向牀去,見公公慢慢將頭轉了過來。
趙挺之將眼睛睜開,看看大媳,與她輕聲說道:“你呀你,那麼沒出息。老夫並沒有事,你哭什麼?”
大媳又是驚訝又是歡喜,登時笑了出來,與公公道:“公公沒有事情了。”
趙挺之仰面停頓了一下,輕聲叫道:“清照。”
李清照點頭道:“哎,清照就在這裡呢!”
趙挺之轉面去看她,輕聲說道:“低頭行事,爲保家人。你說對嗎?”
李清照也沒多想,就點了點頭。
趙挺之接着說道:“老夫想了一夜,是否應該與蔡大人服個軟。想來想去,終究還是沒有主意。不過方纔老夫倒是想通了,你說我們現在還有什麼呢?”
李清照剛張開嘴巴,就要說話,突然想到昨日母親與自己說的話了,因此又閉上嘴。
趙挺之嘆息道:“老夫忙活了一輩子,到現在弄成這個樣子。我後悔啊,當初多少人被我踩在腳下,可是現在呢,我又剩下什麼?”
李清照看看母親,還是不說話。
趙挺之道:“什麼也沒剩下。哼哼,我倒成了一個廢人。”
李清照這才忙說道:“公公切莫說這樣的喪氣話。我們都聽公公的,想要讓公公來主持大局。”
趙挺之嘆息道:“是。老夫兒子還沒回來,我還得等他們。唉,老夫想通了,不就是與蔡大人求情嗎?不就是認錯嗎?我認了,只要能讓我的孩子們回來,讓我怎麼樣都行啊。”
李清照心裡突然歡喜,暗暗想道:“既然如此,相公豈不是能回家來了嗎?還有皓月姝孌二人。”
突然又想起她二人來,李清照又慌張,不知她二人現在如何了。
趙挺之又道:“老夫現在成了這個樣子,也不盼別的,就盼我的孩子們能好好的……咳咳,就行了。好了好了,什麼都不想了,老夫認輸了。”
就在此時,趙母與二媳進門來。趙母一見老爺還醒着,突然歡喜笑了出來,道:“老爺沒事吧?”
二媳將大夫請進來,卻被趙挺之斥責道:“你叫他來做什麼?老夫沒有事情。”
二媳又忙讓大夫出了門,趙挺之伸手指着門口,道:“快將房門關上,誰人都不要進來。”
二媳點頭稱是,將房門關上,又湊了過來。
趙挺之見夫人又是歡喜又是哭泣的,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怎麼樣子,就忍不住笑道:“夫人究竟是傷心還是高興呢?”
趙母道:“老身看到老爺沒事,心裡就高興。”
可是趙母早早便知,老爺他身體不行,大限將至,因此難過至極,方纔進門來看,見老爺又沒有事情,自己這才放心,又笑了出來。可是笑歸笑,自己還是擔心老爺的身體,因此又有笑又有哭。
趙挺之擺手道:“夫人這是什麼話?高興你怎麼還哭泣呢?”
趙母搖頭道:“老爺就不要再說老身了。老爺身體怎麼樣?哪裡不舒服?”
趙挺之擺手道:“沒有不舒服的地方,老夫身體好得很呢!方纔老夫在想,要去向蔡大人求情,以保我的三個兒子都能夠回家來。”
趙母道:“老爺要去蔡府?”
趙挺之道:“現在看來,老夫不去是不行了。老夫身體成了這個樣子,想要再入朝那是不可能了。想要與蔡大人針鋒相對更是不可能。如此一來,倒不如認個錯的好,免得再招致禍患。”
趙母點頭道:“好,老爺說什麼,我們就聽什麼。我們都聽老爺的話。”
趙挺之道:“好,你們扶我起來,更衣洗漱,讓老夫親自去蔡府。”
趙母登時將眼睛瞪大了,與老爺說道:“老爺都成了這個樣子,如此起牀呢?”
趙挺之道:“老夫不去不行。我要去蔡府上,向人家賠罪去。”
趙母搖頭道:“老爺現在這樣,還是不要下牀的好,待好一些了再去行嗎?”
趙挺之氣憤道:“老夫說了要去,就一定要去的,你哪裡有那麼多話?老夫主意已定,你們都不要多嘴了。”
趙母還想再說,卻被老爺瞪大的眼睛給唬住了,因此想了想,便與老爺點頭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