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再次有亮光出現時,林聰發現正值傍晚時分,自己躺在一個寬闊的大院子裡。
院子裡靜悄悄的,他仰起身子左右打量。院子的左側是一排房屋,房屋極爲簡陋:牆壁是各種形狀的石塊壘砌而成,房頂鋪的是茅草,窗戶是嵌在牆壁裡的幾根有些歪斜的粗糙木條;門稍爲像樣一些,但也僅僅是幾塊厚實的毛面木板拼在一起,稍具門的樣子。
無論門、窗還是牆壁,都是髒兮兮的,屋前的地面也是坑窪不平,凌亂地扔了不少雜物:這邊一片皮甲的殘片,那邊小半隻殘破的陶碗,較遠處有一堆乾枯的樹枝;最靠邊那間屋子窗前的小樹上,涼曬着幾件破舊的衣服。
一眼望過去,林聰覺得遠古時候原始人的住處,也要比這裡奢華一些、整潔一些。
另一邊是一個寬大的敝棚,原木爲柱,茅草爲頂,棚下臥着一頭巨獸。
這時天色已頗爲昏暗,棚下的巨獸影影綽綽地看不清楚,但林聰的腦子裡卻清晰地浮現出它的身影:
身體從頭至尾兩丈餘,背寬七、八尺,高也有七、八尺,四條柱子般短而粗壯的腿。這巨獸背部寬闊平坦如無殼的龜背,又生着與駱駝有些相似的頭,因而被稱爲龜駝,是一種類似於牲畜的低等級妖獸,多被人們用來馱運貨物。
青羊嶺的這夥山賊就擁有三頭龜駝,當然全都是搶來的。他們每次下山做買賣,都要帶上一頭,用來馱運搶來的物品,爲此還專門組建了一個十二人的龜駝小隊,負責照看、役使三頭龜駝。
林聰現在的身份,就是龜駝小隊的一名小嘍囉,名字叫黑皮!
黑皮約莫十八九歲,是一個月前,因家鄉戰亂躲到這一帶,被青羊嶺的這夥山賊裹挾上山,逆來順受地做了強盜,直至被林聰穿過來佔了身體。黑皮是個孤兒,原本就沒有名字,只因長年風吹日曬皮膚的顏色比較深,便被稱作“黑皮”,久而久之,這兩個字也就成了他的代號。
“黑皮,你躺在那裡幹什麼?躺屍呢!”伴隨着很快接近的腳步聲,院門處有人氣沖沖地大聲喝叫,“龜駝洗涮好了沒有?餵了沒有?”
根據融合得越來越多的黑皮的記憶,無需轉頭去看,林聰就已經知道了來人是誰。
這人綽號“灰毛蠍”,二十四五歲,兩年多前就已上山入夥,也是龜駝小隊的一名小嘍囉,卻是一名老資格的小嘍囉。這“灰毛蠍”爲人狡詐,慣於趨炎附勢、欺善凌弱。黑皮雖然身體壯實,個子也要比他高得多,但爲人懦弱木訥,被裹挾入夥的這一個多月,就沒少受他的欺負,對他頗爲懼怕的。
林聰這時驟然聽到“灰毛蠍”的喝罵聲,受到得自黑皮的記憶影響,一股懼意從心底涌起,急忙手足並用地翻身爬起來,向着搶到近前的“灰毛蠍”躬下身,有些慌亂地小心答道:“龜駝洗涮好了,也餵了。小的剛纔……不是躺着,是不小心摔了一跤。”
“灰毛蠍”身材瘦削短小,足足比林聰矮了一個頭,這時卻威風凜凜地一直逼至林聰跟前,派頭十足地負手背後,用眼角的餘光斜睨着林聰,氣沖沖地從鼻孔裡“哼”了一聲,又裝模作樣地向暗沉沉的草棚下瞅了瞅,然後才轉回頭,板起左頰生了一簇灰毛的臉孔吩咐道:
“這頭龜駝今天下山出了不少力,只喂草料是不行的。晚些時,你別忘了再給些粟麥與青谷。那個……咱們這次下山帶回來的那袋藥材,你放哪裡了?嗯,你現在就給柳寨主他老人家送過去。記住,一定要把藥材親手交給柳寨主,或者是他的藥童也成。這一袋子可都是貴重藥材,少了一樣,弄毀了一樣,我都會稟報隊長,抽你一百鞭子!”
交待了這些,“灰毛蠍”再次狠狠瞪了林聰一眼,這才轉身搖搖擺擺地往外走。
望着他那故作莊重卻又處處顯得委瑣的背影,林聰如釋重負地小心吁了一口氣,隨即又忍不住地有些惱火,一股屈辱感從心底涌起。
長這麼大,他還不曾在別人面前如此地低聲下氣過,尤其是無緣無故、在並沒有做錯什麼的情況下!
“少主,”一個慢吞吞的、又顯得有些虛浮飄渺的聲音響起,正是那豬頭怪獸“黑頭”的聲音,“主人讓你找的那把劍,就在你左前方二、三百步的地方。”
“黑頭”說這兩句話,並沒有刻意壓低聲音,但剛剛走出兩三步的“灰毛蠍”,很明顯並沒有聽到,腳下沒有絲毫停頓。依林聰看來,“黑頭”是鬼魂,是在自己的魂海中,多半是通過意識與自己直接交流,外人自然無法察覺。
與此同時,“黑頭”的這兩句話又讓林聰瞿然一驚,兩條諺語在他的腦子裡浮起:
“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好漢不吃眼前虧!”
現在可不惱火的時候!這裡並非自己以前所置身的法治文明社會,這裡是強盜的山寨!完全就是一個無法無天的野蠻世界,拳頭大的就是爺!
被自己穿越前的黑皮,之所以面對“灰毛蠍”的欺壓不敢反抗,除了他自個性格懦弱之外,另外一個重要的原因,是他被裹挾入夥的這一個多月裡,着實吃了不少苦頭!自己現在若是對“灰毛蠍”稍有抗拒,雖然未必真的會吃一百鞭子,但一頓拳腳是肯定少不了的!
這暫時的屈辱,一時的骯髒氣,還是必須要忍的!幸好已經拜了一個大boss做師父,很快就能學到高明的功法,學會厲害的巫術,這種忍氣吞聲的情況,是斷不會久的,現在還是趕快去尋到他說的那把短劍要緊。
但在這之前,就必須先按“灰毛蠍”的要求,把那袋藥材給那個什麼柳寨主送過去。
蠻崽子的,老子是要註定要成神的,是鴻鵠,不跟你們這些賴毛麻雀一個見識!
眼見“灰毛蠍”走遠,林聰一邊心裡發着狠,一邊來到旁邊的一間石屋,搬出那袋藥材,又仔細檢查了一下把袋口扎得更緊了一些,以免半路上藥材撒出把事情辦砸,然後把藥材扛上肩頭,邁步出院。
好在得自黑皮的這副身體高大壯實,滿滿一袋藥材雖然足足有他的腰那麼高,但卻不甚沉重,他並不覺得吃力。
院外是緊靠寨門的一個寬闊的場子,擡眼望過去,除了遠遠的寨門處仍有當值的山賊在走動,其它地方都是靜悄悄的。
這裡明顯地正值盛夏,輕風順着山坡,越過一片雜樹林吹到了山寨裡,帶來一股涼意,又帶來一股原始荒涼的氣息,使林聰覺得就像是來到了原始社會。
靠着得自黑皮的記憶,林聰出門左轉,走向“灰毛蠍”說的那柳寨主的住處。這個方向,也正是“黑頭”所指示的短劍所在的左前方。
一路不緊不慢地走着,聽着自己孤獨的腳步聲,林聰終於得以定下心來,盤算自己的這一番離奇遭遇。念及自己現在的處境,想及被隔在前世的親人,一時間哀痛、不安、迷惑、沮喪,俱都在胸中泛起,實在是百昧雜陳。
胡思亂想着穿過一片石屋,他來到了後寨。
迎面是一間較大的石屋,這是山寨的頭頭腦腦們平常議事的地方。這時候,石屋裡燈火通明,屋前站着十幾名身穿皮甲、腰懸短劍、背後還斜背弩弓的山賊。
看到這麼多全身都散發着野蠻、兇厲氣息的山賊近在眼前,林聰凜然一驚,連忙收拾起心情,小心地沿着石屋前的小路折向右行,來到了一座石牆圍成的小院前。
這裡就是那個柳寨主的住處。黑皮曾經來過的,也是送藥材。
院門只是虛掩着,他輕輕推門進院,發現屋門也是虛掩着,屋裡亮着燈,有燈光從沒有合上的門隙映出,屋內屋外靜悄悄地沒有聲音。
據黑皮的記憶,住在這裡的柳寨主名叫柳升,其實只是這夥強盜的副寨主。柳升在山寨內也不是最厲害的,只是一名三級巫師,但卻是個軍師型的人物,同時又兼具着山寨巫醫的身份。整個山寨內哪個強盜生了病受了傷什麼的,都是他負責醫治。
柳升現在就在旁邊不遠處的那間大石屋裡,與其他的山賊商量事情,林聰剛纔從石屋前經過時就看到了他。那麼現在留在這間屋子裡的,應該就是柳升的藥童。
在這強盜的山寨裡,當然沒有敲門之類的規矩,但林聰半點也不敢魯莽,放輕腳步來到門前,伸手推開了門,小心地探進了半個身子。
讓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屋內並沒有什麼藥童,而是一個妙齡少女正蹲在一個大木盆中洗澡!
在旁邊跳動的油燭光芒的映照下,緩緩升騰而起的淡淡水汽,繚繞着一具白花花的充滿了誘惑力的身體。
這時的林聰,原本滿腦子充斥着的,全都是野蠻、原始的氣息與畫面,卻不料看電影般鏡頭一轉,竟然換成了這樣一個香豔的場景!
這之間巨大的反差,使得林聰猶如從肅殺的寒冬,猛地來到暖意融融的春天,頓時目瞪口呆!
木盆的旁邊還站着一個少女,是穿着衣服的,那應該是一個小丫頭。兩個女子顯然都沒有想到會突然有人闖進來,也都是呆住了,就那樣擡眼愣愣地望着林聰。
片刻之後,那洗澡的少女才“啊”地一聲尖叫,帶着一片水花,跳起身來,先向左跳出木盆,再折向右,向裡間屋跑去。
林聰仍然沒有回過味來,竟然呆呆地追着那少女看。
“小淫賊!你看什麼!大流氓!”那小丫頭叫罵着撲到面前,擡腿向他踹過來。
這一腳快得就像一陣風,林聰愣怔之中,哪能避得開,被他一腳踹在胸口。
這小丫頭別看只有十五六歲,力氣卻是大得很,林聰竟被她一腳踹得飛了起來,一直從院門飛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左邊傳來亂糟糟的腳步聲,那正是一衆山賊議事的大屋的方向。同時那邊又有一個粗魯的聲音在大聲吆喝:“怎麼了怎麼了,小煙叫什麼?”
林聰這才徹底的回過神來,一股慌亂從心底升起。
據黑皮的記憶,那個少女就叫小煙,全名是赫連小煙,是這青羊寨寨主赫連天的侄女!
自己竟然在她洗澡地時候撞了進去,把她看了個精光,那還想活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