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陽春,草長鶯飛。故國村中一片喜氣。
村長婚禮在即,近日天氣又是一直晴好,就連夜裡也沒有半點雨水,大家有了足夠的時間,更是盡心竭力,將村長婚禮方方面面打點得妥妥貼貼。
嫁衣鳳冠、香案花燭、宴席酒水、喜堂洞房……嫁娶所涉之事大多已經備好,唯在彩禮嫁妝上遇上了點小問題。
彩禮好辦,由木南歸備上便是,至於嫁妝,木南歸也早早的挑選了出來,只要冠上嵐溪孃家的名義,便是名正言順。然而,嵐溪的孃家,卻又是誰?
木南歸有些頭痛,雖知嵐溪在這世上孑然一身已有數百年,與常人不可同日而語,但孃家姓甚名誰,他還真的從未問過。不過,若嵐溪是孤女,或者因年久忘記父母的樣貌名姓,倒是可以按照凡間的法子,在村中請一位耆老收她作義女,再以義女之身出嫁。之後即便婚後有個什麼,女子也有孃家可依。但是,一想到嵐溪的身份和輩分……
木南歸嘆了口氣,此事若是要細究起來,當真麻煩得緊,到底如何,還是得問當事人才行。
“我嫁你一人,又不幹旁人什麼事,哪需要這麼多周折!”
嵐溪摟着懷中漸漸長大的黃狗,隔着屏風不解道。
這並非第一次嫁他,但前一次的大婚,他可也沒有這麼多的講究。
木南歸笑:“雖說只是你一人嫁我,可你若是以孤女之身進門,以後咱們倆要是吵嘴被外人聽見,便會有人說我欺負一個沒有孃家撐腰的女子,我可受不了這份冤枉!”
嵐溪並非凡人,對人間的禮數亦是生疏,若是要在此時給她惡補功課,別說她聽不聽得進去,首先自己就在她面前端不起先生的架子來。木南歸想來想去,還是覺得這種方式最簡單易懂。
果然,就見她眨了眨眼睛,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像是明白了什麼。
木南歸笑意更深。正要得意,卻聽嵐溪開口問道:“我們會吵嘴嗎?”
會吵嘴嗎?
前世她與他感情甚好,相處時間也只有短短一年,都是濃情蜜意,從未有過吵嘴的時候。所以……吵嘴,到底是什麼感覺?真的會發生麼?
她認真地看着他,雖然隔着屏風,但他也強烈地感覺到了她探尋的目光。
“這個……”
他有些遲疑。對於這個問題他其實也不太確定,畢竟沒有成過婚,對於婚後會如何並麼有完全的把握。只是村中那些成了婚多年的夫婦,似乎多少都有吵嘴的經歷,所以……
“應該會吧?”他猶豫着答道。
嵐溪的眉頭皺了起來,眼中似有哀愁:“那我們不要吵,好不好?”
她盯着她,水一樣的眸子漾着懇求的光。木南歸向後一退,已經聽到了心裡那道防線坍塌的聲音。
“呃……”他輕咳了一聲,打斷她的“攻勢”,“以後,我多讓着你就是了。”
“那我們不吵了?”
“嗯。”依舊是兵敗如山。
嵐溪眼中閃過一絲喜色,抱着黃狗就要離去。
“等等,嵐溪!”
“咦?”她奇怪地回頭。
“但是,還是得給你找個孃家。”木南歸無奈道。
嵐溪愣了愣,這才恍然想起他的來意。就聽木南歸又道:“你看,要不要在這村中選一位老者,按我方纔說的法子辦?”
嵐溪的眼睛完成兩道細細的月牙:“你們凡世的方法真是有趣的緊,但是……”
“我也知道此法多有不妥,所以纔來問你。”
“一定要麼?”
木南歸點頭:“你我劫後餘生,苦盡甘來,自然要圓滿些纔好。”
嵐溪的眼簾垂了下來:在這天地三界之中,除了眼前的男子和懷中的黃狗,還有誰能算得上她的親人?但是阿樹方纔“劫後餘生、苦盡甘來”八個字,卻是正正擊中了她心底最柔軟的地方。
是啊,經歷了這麼多的傷痛和曲折,哪怕是自己,也希望求得上蒼賜予的那份圓滿吧!
她想了想:“也罷,就隨了你。但,若要我來選……”她頓了頓,“你便把這山間的清風當做是我的孃家人吧。”
“風?”
“是啊,”嵐溪輕輕嘆了口氣,“我這一生,一直渴望能夠如風一般,自由地思想,自由地來去。若是我的今生燃盡、沒有來世,我情願在死後化作清風,長存於三界之內,好好看盡這天上地下的大好山河。”
木南歸聽她說得淡然,心中卻不知爲何突然一緊,正想再問,嵐溪已經抱着黃狗走開。
“村長,若是沒有什麼事,你也趕緊回去吧!”
說話的是李嬸子,她見嵐溪離開,連忙走上前來招呼村長。姑娘待嫁時與未婚夫見面,雖然隔着屏風,但始終有些不妥。見村長那副戀戀不捨的模樣,可千萬不要一時剋制不住追上嵐溪姑娘去,徹底衝撞了喜神!
“李嬸子我……”
木南歸有些哭笑不得,還未解釋清楚就被李嬸子呵斥住:“媳婦兒遲早是你的,都等了這麼久了,還怕人臨到頭跑了不成?快回去!快回去!”
木南歸啞然,再看嵐溪,已經進了裡屋,便向李嬸鞠了一躬,邊退便笑:“木某這就告辭,這就告辭!”
李嬸笑得和煦,目送這個中年男子離開,心中也是滿心歡喜。她在故國村多年,深受木南歸的恩惠,也見證了他這十幾年來建立故國村、經營故國村的辛酸與不易。他是個好人,有膽識、有擔當、有見地。她也深知,住在自己院中姑娘也是個好姑娘,對村長好,對村人好,和自己說話的時候總是客客氣氣的,雖然算不上頂漂亮,卻總能讓人移不開眼。
兩個人真是很般配呢!
李嬸子打心裡這麼覺得,也總忍不住對着旁人讚歎,照顧這位未來的村長夫人,也是愈加細緻了起來。日日和她談心說話拉家常不說,還把婚禮前後應當注意的事項細細羅列,講解給她聽。
面對李嬸子的熱情,一開始,嵐溪確實有些侷促。孤身一人多年,她早已忘記了要如何與旁人相處。不過,當她看到這位古道熱腸的老大媽爲了自己的事整天進進出出地忙碌,再累也會抽出時間陪自己說話,心中的那份溫暖漸漸蔓延開來。她想起了多年前的衛城,在那裡,也曾經有一位這樣的大媽,溫厚善良,熱情爽朗,操心着他們的婚事,將他們當做自己親生兒女一樣看待。
嵐溪看向天空。
春日的陽光好得要將人暖化。梅園的梅花雖謝,山間的野梨花卻是開得正好。青山白梨、雲霞天光,這樣好的風景,這樣相似的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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嵐溪的目光恍惚了。
紅色的布匹在她眼前舒展開來,一張又一張,輕輕柔柔地蓋住地面、蓋住桌椅、纏上柱子和房樑,又在一根根靈巧輕盈的手指中摺疊、纏繞、成花。一朵朵大紅的牡丹以極快的速度在她眼前成型、綻放。
好快啊……
嵐溪的心中泛起一絲緊張。
明日,就要嫁給他了。
紅暈不自覺地泛起。真奇怪,明明不是第一次,爲何還會這樣?她有些驚訝。
見她站在門邊,神思遊離,李嬸趕緊上前安慰:“大姑娘出閣是會緊張的。不過嵐溪姑娘你別怕,村長是好人,今後一定會好好待你的!”
嵐溪笑了,點了點頭,柔聲道:“嗯,我知道。”
是的,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他對她,從來都是很好的。
至少,在他知道全部真相前是如此。
全部的……真相……
想到這裡,嵐溪的心突然就揪了起來。
白守山腹中,那個人曾說過,她是他的“情劫”,是他“輪迴之劫”中最後的一關。情劫……怎樣的情劫呢?但既然是“劫”,那她和阿樹便是註定沒有好結果的……
她忽然害怕起來,渾身上下一片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