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瀝的雨點落入水中,驚了一池的睡蓮。
手中的茶壺傾斜,滾滾熱水順勢而下,落入杯中,蒸騰出點點熱氣,模糊了視線。
端起杯盞,輕輕的,有規律的晃動,待溢出淡淡幽香,方移至鼻尖細聞。
“你來啦!”像是早就知道他會前來一般,品茶是假,像是在刻意等他纔是真。
“昔塵!”木易鴻走上前來,在藍昔塵身旁的空位落座。
他終於開口叫了她的名字,可是卻顯得那般的沒有底氣。
“嚐嚐我泡的茶,不知可及你的功力?”將手中的茶壺放下,不似從前,藍昔塵並未給他倒茶。
說及此,兩人皆不由的想起了那些個雨下品茗的日子。
藍昔塵本無品茶的習慣,可是自從他來到幽夢山谷後,極愛品茶的他,尤其愛在亭下襬弄這些茶具,尤其是下雨之際,他說雨下品茗,在點點雨聲中品茶更覺心曠神怡,茶香也會漫的更久,更遠。周身都散發着好聞的淡淡茶香,自他走後,不知不覺中,她竟也養成了雨下品茗的習慣。
這一細微的改變,對於木易鴻來說卻是驚心的,可是依舊不動聲色的拿起桌上的茶壺,將另一個準備好的,又或是早已擺放在那的杯盞中倒上茶水,端起,輕輕的,有規律的晃動,移至鼻尖細聞,輕抿一口,一連串的動作下來,竟是那般的熟悉。
“茶香撲鼻,味道淡雅!”細品後下的結論。
一時間,兩人都沒有再言語,只剩下雨點簌簌的聲響。
“昔塵,對不起!”
“你確實該說對不起,該爲你帶陌生人進入山谷對不起!”一句話,斷了木易鴻接下來的話語。
“對不起!”
“你既已回來,說明已經大仇得報了?”藍昔塵站起身來,背對他而站。
三年前,他說要離開!無論馨兒怎麼哭喊着求他留下來,他都執意不應,那時的他,心中只有家破人亡的深仇大恨,如若不得報,終其一生,心中都會有愧!毅然決然的離開了幽夢山谷。
木易鴻眼神呆滯,並未回答藍昔塵的話。
“請將同心金鎖交還!”
聽藍昔塵開口向自己索還同心金鎖,木易鴻臉上更加暗淡,他知道這意味着什麼。
三年前,木易鴻執意離開幽夢山谷,誓要爲慘死的爹孃報仇,可是卻不便帶着體弱的妹妹,於是求藍昔塵代爲照顧木易馨,這幽夢山谷是避世的絕佳之處,不會有外人進入,木易馨可以遠離殺戮,而且,木易鴻這麼做,也是有私心的,如果妹妹繼續留在這裡,他便有了再回來的理由。
當初藍昔塵贈與同心金鎖,也是爲他再回來留了退路,因爲如果沒有這同心金鎖,無論如何,他也別想再進入山谷。
同心金鎖是藍昔塵的貼身之物,上面有藍昔塵的印記和氣味,這氣味,山谷的靈性動物都是可以聞見的,一聞見這熟悉的氣味,動物就會自然帶着身懷同心金鎖的人進入山谷。
人之所以爲人,歷經世事,身上難免多了凡塵俗事,眼睛所見,心中所想並不如動物那般純粹,所以,動物可以憑着微弱的氣味指路,可是人卻不可以!
“當初贈與你同心金鎖,也是爲了馨兒,她一直在等着你回來。”同意留下馨兒,可是終有一日,他是要回來帶她離開的。
“昔塵,我......”木易鴻見藍昔塵這般決絕,心中悲慟不已。
想要說些什麼,可是終究未及開口。
伸手從懷裡貼身之處取出金鎖,三年來,他一直細心保管,這是他能想念這裡的唯一之物。
緩緩遞出手中金鎖,就像交出了心裡的那份無言的希冀。
“我會治好他,到時你們便可一起離開!”轉身,消失在雨中。
她的話語顯而易見,也絕了他最後的期許。
三年前,如果可以放下,現在又會是怎番景象?與她牽手漫步于山林間,對面而坐雨下品茗......
“藍姐姐,傅大哥怎麼樣了?”木易馨立在牀前,緊張的詢問着牀上正在給傅大哥療毒的藍姐姐。
“馨兒,昔塵正在運功。”姥姥提醒着馨兒。
“哦!”心中焦急不已,所以纔會這般按捺不住。
“哥哥,傅大哥怎麼會中這麼厲害的毒?”三年後再見,兩人之間的談話倒是顯得有些生疏了。
正在等着藍昔塵給傅逸予療毒的過程中,木易馨努力尋找着話題。
“都是我大意了!”回想堂主中毒前所發生的事,總算是找到了破綻。
那個叫敏兒的小男孩,他給堂主吃了一顆藥丸,那時自己就應該阻止的,也不至於讓堂主受這麼重的傷!
可是越想越覺得事有蹊蹺,堂主向來處事謹慎,對於毒物也有敏感的洞悉力,怎麼能讓一個小孩子得逞了去?還是,堂主根本就是有意讓他“得逞”?越想越覺得心驚!
“咳咳......咳咳......”牀上昏迷了數日的人總算是有了反應,劇烈的咳嗽起來。
“傅大哥!”馨兒聽見聲響,立刻衝至牀前查看。
“昔塵!”等候在牀榻一側的老者,適時上前扶住疲憊的昔塵。
一旁站着的木易鴻,收回伸出的手,這一細微的動作,盡數被藍昔塵看入眼中。
“他體內還有些餘毒未清,不過生命已無大礙,接下來只需以內力逼出他體內的餘毒,好生調理數日,便可!”
“接下來就由我來替他療傷吧!”見昔塵如此疲憊,定是內力嚴重受損。
從進入幽夢山谷至今,木易鴻沒有叫過一聲堂主,宣義堂向來隱蔽,知道堂主身份的人寥寥無幾,稱呼的轉變,不是故意爲之,而是已經成了一種使命,在有“外人”在場的情況下,傅逸予不是堂主,因此這聲“堂主”也是絕對不能叫出口的。
“不行!他現在的身體很虛弱,如果有兩股外來內力輸入體內,對他而言,是致命的!”藍昔塵的話不重,亦不輕。
“哥哥,藍姐姐這麼厲害!就讓藍姐姐治好傅大哥吧!”一聽到死,木易馨顯得格外的緊張。
“昔塵,我扶你回房!”
“嗯!”
在姥姥的攙扶下,藍昔塵艱難的離開房間。
回到自己的廂房,藍昔塵頓覺渾身乏力,盤坐於牀上,開始運功調息。
“昔塵,感覺好些了嗎?”待藍昔塵的顏色恢復血色,姥姥關心的問道。
“姥姥,我沒事!”
“傻孩子!都這樣了,還說沒事?姥姥會心疼的。”伸手,小心翼翼的替她拭去額間的細汗。
“姥姥,我有些餓了!想吃你做的糕點了。”
那次,自己耗費內力替木易鴻療傷,姥姥也是心疼,可是這次,她眼中的疼惜更甚,見她這般憂心,藍昔塵心中也覺難過。
“好!我馬上去給你做,你先躺下休息會!”替她鋪好牀褥,扶着她躺下,這才安心。
還未走出房門,便在門前看見了端着糕點的木易馨。
“馨兒?”
“姥姥,藍姐姐還好嗎?”木易馨關心的問道,看着藍姐姐那麼辛苦,木易馨心裡也不好受,可是又不想傅大哥就這麼死去。
“她累了!讓她休息會!”雖然心中有憤怒,可是錯卻不在馨兒,努力壓制。
“我準備了藍姐姐最愛吃的曇花凍。”馨兒一臉的不安和抱歉,話語聲裡都帶着哭意。
“姥姥,讓馨兒進來吧!”門內的人兒發出聲音。
聽見藍昔塵的聲音,原本心情不好的木易馨眼中立刻有了精神。
“藍姐姐,我給你準備了曇花凍!”獻寶似的將手裡的曇花凍遞了過去。
“謝謝馨兒!”
“嗚......”突然,馨兒掩面痛哭了起來。
“馨兒,怎麼啦?”昔塵關心的詢問着。
“藍姐姐對不起!你不要討厭馨兒!”
“藍姐姐怎麼會討厭你呢?”自從馨兒來到這裡,自己不知不覺中,早將可愛的她當作自己的妹妹。
“我只想着藍姐姐能治好傅大哥,可是看着藍姐姐這麼辛苦,我......我......”哽咽了半天,幾乎有些泣不成聲。
藍昔塵從牀上坐起,將大哭中的木易馨攬進懷裡!感受着她在自己懷中因爲哭泣抽搐的身體,伸手輕拍,替她舒着氣。
記憶中,自己也有過一次這樣的大哭,那是自己第一次發現自己的容貌時被嚇着了,姥姥在山澗找到了痛哭不已的自己,那時,她也是如此刻這般,緊緊抱着自己,輕柔的拍着她的後背,替她舒着氣。
後來和姥姥一直在這與世隔絕的山谷生活,久而久之,對於容貌,美醜,已沒有了概念,她漸漸習慣了這樣的自己。
“好了!別哭了!”溫柔的聲音裡,透着不容忽視的疲倦。
“嗯!馨兒不別!馨兒不哭!”馨兒擡手擦去臉上的淚水,像只哭花的小貓。
“馨兒,我們出去吧!讓你的藍姐姐休息一下。”看着相擁在一起的兩人,縱是鐵血心腸也會被慢慢融化的。
“好!”馨兒依依不捨的從藍姐姐的懷中出來,應聲道。
“藍姐姐你好好休息!馨兒一會再來看你。”
這孩子,好像把她當作了生病的人一般,不過,她的關心!藍昔塵都盡數感受到了。
“嗯!”
看着房門被帶上,藍昔塵躺下身,閉上眼睛,得確,她現在覺得異常的疲憊,幾日來的內力消耗,讓她有些覺得吃力了。
不一會兒,牀上的人兒便沉沉的睡去了。
靜謐中,房門被無聲無息的打開,門外的人一步步走入屋內,徑直朝着牀榻而去。
木易鴻在藍昔塵的牀前站定,看着熟睡中的人兒,她依舊以面紗掩面,一雙極美的雙眸緊閉着,眉頭深鎖。
“昔塵!”輕輕的叫喚着她的名字,好像從靈魂深處喊出。
伸出手,想要觸碰無數個夜晚思念的佳人,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可是,終究無力的垂下!又覆在她牀前駐足了好久,木易鴻才轉身帶上門,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