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用邪教來解釋傳銷,石澗仁就比較容易理解這種新瓶裝舊酒的現代產物了。
越是社會底層,飽受欺凌的弱勢羣體其實越容易在傳銷組織內找到歸屬感和尊重,石澗仁天花亂墜的忽悠垮掉這個眼前的傳銷團隊,就是對方自己還沒把這點吃透。
社會越來越講究適者生存,過度的貧富分化,信仰道德缺失,纔是傳銷能在趙子夫這樣的人身上興起的重要根源,他們沒法在正常社會裡面競爭,誤以爲這是條路。
躺在草垛上,睜開眼的石澗仁思忖着這些問題,但不是很絞盡腦汁,大的社會問題不是自己操心,先試驗一下眼前這兩位的心態轉變,纔有利於未來的路。
好久都沒有嗅到這種純粹的乾草味道,懶洋洋的躺着就不想起來,可只是看看天上的日頭已經偏西,石澗仁還是翻身,然後看見趙倩正安靜的坐在不遠處的屋檐下石板上,身子小小的彎腰伏在膝蓋上,彷彿一攏就能將她整個人摟在懷裡,手裡拿着塊小石頭在青石板上勾勒什麼,她旁邊就是三個穿着少數民族服裝的老太婆好像跟她還有點什麼交流,再看遠些,趙子夫坐在林業招待所的二樓木走廊上,背靠牆壁就跟那些傳銷者每天下午基本都無所事事坐在各自的家庭裡一樣的動作,他已經習慣了這種狀態。
莊成棟則靠躺在另一個草垛上,比石澗仁更懶散。
實際上石澗仁的動作都在他們的視線中,等到石澗仁跳下草垛曬穀場旁邊的土坎,朝着臨近幾層梯田下的濃密樹林走下去的時候,偶爾一回頭,發現趙倩歪歪扭扭的也順着小路艱難的走下來,幸好她一直穿着運動鞋,也沒那麼嬌滴滴,雖然中途不停的滑倒坐在地上,但還是能堅持勉強跟下來。
石澗仁沒等着一起,但儘量在前面把路線踩得更踏實一些,上山容易下山難,本來就在半山坡的居住點,花了一個多小時才能到山澗溝渠裡,趙倩又比石澗仁晚了大半個小時,這段時間裡石澗仁已經嫺熟的趴在溼潤的溪流岸邊,用手溫柔的順着水草間徒手抓住了五條巴掌大的魚,這會兒正用岸邊茂盛的蘆葦杆編織魚籠,半米多長的大肚籠子一頭打了結一頭卻有個反折的喇叭口。
趙倩從茂密的灌木叢中搖搖欲墜出來,就看見那幾條白生生的魚排在幾張大葉子上,頓時有些驚喜的多了幾分力氣:“呀,魚……”可剛快走兩步,還是控制不住自己體力透支的狀況,一下坐在地上。
石澗仁卻發現她從露面開始就滿臉的淚花:“受傷了?”
坐在地上的女大學生可憐兮兮的擡起右手:“抓一根樹枝的時候,被刺穿了,現在還疼……”
石澗仁看了看,招招手讓姑娘更近點,把那白皙的手掌反捏着,姑娘立刻眉頭一皺,痛得差點叫出來,但忍住了,因爲看見石澗仁另一隻手拿了倆石頭,很薄很鋒利的石頭,口中還若無其事:“你跟着下來幹嘛?不是看你在跟老婆婆們畫點什麼?”
趙倩終於想起自己的初衷,擡起另一隻手:“給我點錢嘛。”說得理所當然,估計是自暴自棄了。
石澗仁笑了:“喲,你打算違反規則,我都不準備再花錢買吃的。”
趙倩卻搖搖頭:“不是吃的,那幾個阿婆說再往東十多公里外,有個月亮湖,那裡有個寨子,我準備明天一早就過去,到那邊去買點東西。”
石澗仁意外:“買東西?你跟洪老師她們在商場逛街逛到這山裡來了?”
趙倩趕緊解釋:“這裡是少數民族聚居區,也是美術學院每年固定的民俗採風地區,以前有聽高年級的師姐師兄說過這一帶,這裡是蠟染刺繡什麼蠻多的地區,上面那幾個阿婆就是在做刺繡,她們說月亮湖那邊的寨子還有幾個很有名很厲害的婆婆,但是做的東西沒人買,因爲現在都穿城裡人的衣裳,年輕人更不喜歡老東西,我去……”啊呀一聲尖叫,原來石澗仁趁着跟她說話分散注意力,手上原本疼痛緊張的狀態一放鬆,就眼明手快的拿那倆石片夾住了傷口上的荊棘給拔出來,估計還是有倒刺,疼得趙倩眼淚水又涌出來了。
其實應該沒有做過多少家務事體力活,白生生的手掌像削開的蔥根一樣柔嫩白皙,手指纖細修長,傷口上沁出來的血珠立刻變大,格外的殷紅明晰,有點怯生生的想拉回去又堅持着等待治療,更顯憐惜。
看得石澗仁心頭一蕩,卻鬆開手:“自己吸一下,唾沫能幫忙消毒。”擡眼看見滿是淚花的姑娘臉上,沒有眼線,沒有腮紅和脣彩,眉毛淡淡的,卻又顯得很嬌柔,臉蛋嫩到讓人有想掐一把的衝動,這膚質真是不錯,反正石澗仁腦海裡就飄過那句“手如柔荑,膚如凝脂。”
使勁拍了拍後腦勺,似乎才把這句話拍出去,轉過身來繼續編織自己的東西:“爲什麼要買這種東西呢?城裡的衣服不是蠻好看的麼?”
含住了自己手指的姑娘有點含糊:“那是藝術品!”
石澗仁略微詫異的轉頭:“藝術品?不就是山裡面山村野夫做的粗糙玩意兒麼,算什麼藝術品?”他對於藝術品的概念還停留在書畫作品,精雕細琢的東西上,自己都是山裡長大的孩子,這山裡有什麼藝術品?
趙倩竟然翹着鼻子笑了,好像自己難得有機會教導石澗仁:“現代文明越多,傳統技藝就被壓得越少,其實好像書法就從原來讀書人每個人都要會,到現在真的成了門藝術,好多年輕人都是寫得歪歪扭扭,只習慣用電腦打字了,但你擅長的書法已經算是很幸運了,很多古老的手藝只能慢慢失傳,傳承下來的都充滿了藝術味,中午剛剛到,我看見她們做的刺繡就感覺好看,聽說月亮湖那邊的寨子還有蠟染、扎染和土布、染布,給我點錢,讓我去買點嘛,我很喜歡這些手藝……”說到這裡,居然有些撒嬌的鼻音。
石澗仁恐怕就是看不得好看姑娘撒嬌,當初耿妹子不發脾氣的溫柔一逮一個準,紀若棠的笑眼更是屢屢得逞,所以無奈的放下東西:“我真搞不懂你們學藝術的,山裡的布有什麼值得收藏,還有一千多塊,我們留點當回江州的路費,一千塊給你夠不夠?”
其實他也沒發現自己有些溺愛的口吻。
趙倩嬌笑着跳起身,拿了一半:“五百塊應該夠了,我會講價……你在幹什麼?”
石澗仁繼續:“做魚籠啊,做好了就這麼卡在小溪裡,明天下來直接收就有魚了,而且能留在裡面的就肯定是大魚,烤魚加紅薯,營養也不錯,對不對?”
趙倩小心的蹲下來欣賞一下幾條魚,由衷的讚歎:“你真能幹!我幫你去採點這個草?”
石澗仁遞過石片:“用這個割,就是這種小指頭粗的就行。”
有人幫忙,石澗仁的效率就大大增加,只需要坐在那編織就好,大半小時完成了不要求精美的魚籠,在趙倩頗有些雀躍的旁觀下,用石頭把籠子壓進水底,然後擡起頭看女大學生:“你就在這裡玩會兒還是上去,我……到那邊洗澡去。”這本來就是石澗仁下到溪邊的兩大目的之一,在上面勉強能看見溪流,但下來穿過了中間的樹林才驚喜的發現溪流在前面轉角的地方有個深潭,曬了一天的陽光,這會兒太陽要下山,水溫正合適。
昨天還嫌小布衣有味兒的女大學生有點臉紅,但蹲在溪邊無意識的拿手玩水:“等你……一起,你別走遠了,有點怕。”
的確是,山裡太陽當頭的時候滿目青翠,可只要陽光西斜,那種荒野寂靜的感覺就迎面而來,特別是旁邊剛纔穿過的原始樹林幾乎茂密得遮天蔽日,走在裡面連中午都暗暗的看不太清楚,更別說現在,山風一起就聽見樹林裡呼嘯的……松濤聲這會兒可有點像鬼叫,讓趙倩立刻跳起來,朝着石澗仁這邊多走幾步,自己嚇自己的肩膀都有些縮起來了。
換做知情知趣的男人,這會兒展臂攬住女孩兒那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可小布衣皺皺眉頭還抱怨:“早知道你不上去,我就先洗澡了,我到那邊大石頭後面去洗,你別過來啊!”
實在是耿妹子和趙倩在這個問題上都嚇唬過自己了。
女大學生對他做個鬼臉皺鼻子:“誰稀罕看你!”可等石澗仁轉到大石頭後面,趙倩還是偷偷摸摸的過去趴石頭上,實在是看不到他,自己一個人站在這林間溪邊,實在是有點瘮人!
那陽光下明媚的小風,這會兒就變成了陰風陣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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