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陰暗的角落依舊無處不在。
地震發生十二天以後,當到處都是各大公司集團贊助援建的生活救助,災民安置真的成了個一擁而上的顯擺事情,好多獻愛心人士這個時候站出來博名聲的時候,石澗仁反而跟紀若棠離開了。
首先就是因爲清塘集團其實並不怎麼配合這一系列的災區救助行爲,從酒店這邊提供的物資幾乎是每天都在減少。
石澗仁自己那點家底兒差得還很遠,是洪巧雲私人援助了十萬購買帳篷,然後他自己又持續不斷的提供人員,付工資在這邊免費提供盒飯,每天數百上千份盒飯,就算食材後來已經是多方免費提供,各種飯盒筷子調料依舊是筆不小的開支,他自己的銀行卡很快就見底了,如果不是奶茶店那邊還能持續提供點現金,估計石澗仁立刻就得滾回碼頭去當棒棒了。
這種情況下,原本規模龐大的清塘集團顯得尤爲重要,開始提供的棉被、食材、車輛和人員都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但是隨着紀如青在這次地震中不幸遇難消息終究還是傳遍了集團,先是酒店那邊陸續有人辭職,連在石龍鎮這邊派過來的十多個員工中都有人辭職,接着是集團有高層開始提出要清理資產,最心寒的就是立刻就有人開始變賣集團資產,好像無數的債務賬單猛然一下就涌過來,用那位文助理的話說就是,如果紀若棠再不回去露面,清塘集團就徹底被拆散了。
所以說,大集團大公司在遇見事兒的時候,反而不如個奶茶店輕鬆。
其實第五天左右,隨着移動通訊車開到石龍鎮,移動電話就能用了,幾乎每天晚上紀若棠和石澗仁都能接到江州過來的電話,對江州發生的事情都是清楚的。
但石澗仁徵求了紀若棠的意見,兩人繼續呆在這裡忙碌,石澗仁好像看不見自己銀行卡上的數字在慢慢清零,紀若棠也彷彿對集團公司的危難時刻不聞不問,直到這邊安置點徹底的穩定下來,兩人最後跟王雪琴深談半宿,然後纔在凌晨不聲不響的離開。
和來時一片廢墟的石龍鎮不一樣了,原來的廢墟正有十多臺工程機械在小心翼翼的做24小時不間斷挖掘清理,找尋遇難者遺體,但更重要的是一大片新的帳篷城鎮好像雨後春筍一般充滿生機活力的矗立在河岸邊,整齊排列的架勢就好像千軍萬馬的陣營,正在面對這場救災重建的戰爭。
如果說剛來時候看見的是人類在大自然面前的渺小,這個時候感受到的只有人類的頑強,那種面對不可抗爭的世界,依舊萌芽蠶食的恆久力量。
也許這就是人類爲什麼是這個星球上最高等級生物的原因吧。
陽光穿過山川間的縫隙照亮車廂裡的時候,紀若棠已經沒那麼白皙,天天在紫外線較強的山區野外忙碌,少女的臉上現在帶點健康的小麥色。
真是很健康的氣色,也許髮型沒有以前那樣精雕細琢的整潔,只是隨意的紮了個馬尾辮在腦後,身上更是穿着一套不合身的迷彩作訓服,但渾身上下都洋溢着健康的神采,如果可以把當初石澗仁剛剛抵達江州,站在那個自然博物館前面的情形作比較,她現在的精氣神就是那樣,用好奇熱切的目光看着周圍一切。
這是種無限熱愛生活的氣質。
高級豪華的越野車已經被員工開回去了,那兩部越野車都是借的,集團自己的越野車都跟隨紀如青埋葬在對面的景區裡,現在石澗仁開的是自己的破面包車,還剩了一部給莊胖子他們,估計還要持續一段時間,負責石龍鎮食堂的他們纔會回江州去。
紀若棠一點都不像急急忙忙要回去保住千萬家產的貴小姐,坐在破陋的副駕駛上居然笑罵着脫下自己的解放膠鞋:“阿仁,我跟你說,回去你得賠我一雙腳,這一輩子你都得賠我,天天跟你一起洗襪子,我有腳氣了!”
石澗仁表情愉悅,時不時有側頭看姑娘的表情,他也穿着一身迷彩服,這幾乎是安置點所有工作人員最常見的衣服,但他顯然不是看少女的美麗容顏,而是帶着一種滿意的欣賞,一個雕塑家塑造出了滿意作品,一個畫家畫出一張好畫的那種表情。
紀若棠擡頭看見他的目光也笑,但沒了以前癡纏情怨的成分,灑脫得大方自然,居然摘了腳上的灰綠色軍用襪子就伸過去:“聞聞看!”
其實哪有什麼異味,但也嚇得石澗仁趕緊抓緊了方向盤屏住呼吸:“這些天可沒少出車禍,小心軍警叔叔把你抓去當典型!”
紀若棠哼哼的在座位上蹦躂一下:“吉叔叔麼,還有陸叔叔,你覺得他們會來抓我?”
石澗仁嘿嘿笑,果然,兩人開出去這一路上,無論是武警檢查站還是迎面過來的軍車,幾乎都是熟悉的臉龐打招呼:“阿仁!糖糖!你們怎麼出來了……”
“回江州了?好好好,一路順風,以後一定到江州去找你們喝酒!一醉方休!”
“一定要好好的!好人有好報……”
“早點生個大胖小子,叔叔們也好過來討杯酒喝!”
這些奮戰在災區第一線的人,好像沒覺得自己做的事情有多了不起,只如同每天都在送走的朋友一樣告別。
紀若棠就探身在駕駛座後面的窗邊,挨個給別人招手,有點紅眼圈,最後不好意思的嘻嘻到前面坐下:“都是好人哦。”
石澗仁點頭:“就算人性本惡,但總歸都是向善的,在這樣的極端環境條件下,只要有人站出來指引,絕大部分人都是好人。”
紀若棠已經熟悉這種兩人之間不管是教學還是交談的模式,沒了以前崇拜的眼神,更多是思考:“就好像雪琴姐那樣站出來?”
石澗仁笑:“她和我們又不一樣,她腦海裡也有信念支撐……雖然這個信念不同,但都希望帶領大家過上好日子,我們都在自己該站出來的時候站出來了。”
這時候已經不能說紀若棠是女高中生了,原本就對人情世故超出同齡人的她,這會兒認真的握着小拳頭鼓勁:“好!爭取春節我們再來,幫助石龍鎮過個好年!好不好?”
石澗仁輕鬆的點頭:“你有這樣的鬥志,那就最好。”
紀若棠伸手俏皮:“那跟我拉鉤上吊,春節到石龍鎮,陪着媽媽一起過年!”
完全沒有童年夥伴的石澗仁哪玩過這個,有點懵懂,紀若棠自己動手把他放在手排擋上的尾指翹起來一點,勾住依依呀呀的開始唱:“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變……”
腦海裡其實轉悠着大量事務的小布衣,還沒意識到這是種戀人之間的小把戲,城裡人的套路太多了。
不過他忽然問了一句:“拉勾這個我大概能理解是握手契約的意思,爲什麼要上吊?”
紀若棠還楞了一下,就抱着肚皮嘻嘻哈哈的笑開了。
帶着這樣歡快的笑聲,破舊的小麪包車顛簸着離開災區,重新回到江州。
回到那片依舊要認真面對的生活中去。
人不可能總活在悲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