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華沙的餃子跟中國的也差不多,只是麪皮裡面好像還有奶酪似的,反正味道略微有點怪怪,洪巧雲建議他加點榨菜吃起來更符合中國人的口味,石澗仁笑說就憑這個,他還是覺得在中國生活更舒坦一些。
伴隨下嚥的還有茶,白底藍花的瓷器卻不是中國的青花瓷,更像是藍花花的搪瓷茶具,造型審美都跟中國不同,石澗仁卻看看那略顯粗糙的藍色釉質厚薄不均,下意識的拿起來翻看底部,果然發現註明了“madeinchina”臉上就帶了訕笑。
洪巧雲看着他的一舉一動,有點專注又有點笑意:“三年前我怎麼都想不到,現在我會變得這麼自由自在,完全突破了以前心裡的魔障,但是更想不到的是,你居然要把生意做到波蘭來了,好像你還是那個在倉庫畫室隨便給我沏壺茶時候的心無旁騖?”
石澗仁端起茶壺給兩人都倒上:“現在看起來,除了跟某些女性合作伙伴有點焦頭爛額的現代關係處理得不好,其他方面其實和在那個倉庫時候沒什麼區別,當初也正是在那裡,詹浩思勸我應該投身名利場,有名有利才更利於實現自己的理想,眼前這一切不過只是達成目標的工具,我還是那個我。”
洪巧雲笑得有點少女的狡黠:“我也是工具?”
石澗仁苦笑着把整張臉抹一下:“我能做到這個那就好咯……天地不仁,以萬物爲芻狗,真正的聖賢應該是不對誰特別好,也不對誰特別壞,一切隨其自然發展,能做人傑鬼雄的,那起碼也得不把身邊人和事當回事,一切只按照大勢運行,天下萬物當成一盤棋來下,時常把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掛在嘴邊,我真做不到,我始終對周遭的人……蠻喜歡的,只要能看對眼的,我就心懷感激,挺願意跟這些人做朋友共事,可能是以前在山裡沒朋友沒交流,現在簡直有些喜不自禁,你說我這種心性能把人當工具麼?”
洪巧雲把下巴放在交疊的手背上,有點仰視對面的年輕男人,這和她當初咄咄逼人的收拾男模特神態更天壤之別:“我覺得你這樣很好啊,收穫了很多友情,你在我們的眼中,始終是個可靠的朋友,值得信賴的夥伴,你知道這種感受是很容易讓人沉迷的,信賴也就變成依賴,因爲一旦有了什麼困難,都會想,啊,沒事,阿仁一定幫我的,對不對?”
石澗仁嚐了一口這種歐洲的袋泡茶,有點甜,咂咂味道:“不會依賴的,其實都是聰明人,大家都在相互依存,相互進步,你要相信我的眼光嘛。”
洪巧雲又笑笑:“但是朋友們的心裡有信賴有依託了,你呢?你其實也應該有個心靈上的依靠,收穫了友情也應該收穫愛情,這麼多好姑娘,你就不能給自己把把脈,看誰更能夠悉心照料你的生活,讓你有個安頓下來的成熟心態,你看看,你這頭髮亂七八糟的,真的應該有誰好好幫你打理。”
石澗仁忍不住了摸了摸捲毛,估計是在洲際航班上睡覺給弄亂了:“耿妹子回來了,你勸導她去讀書提高自己,三年時間,學成回來了,現在看起來有很多變化……”
洪巧雲眼中有驚喜:“那我要跟你一起回去看看!”
石澗仁繼續說:“她有變化,其實人人都有變化,好比我,我也終究是有心態上的變化,那個胸中只有兼濟天下的布衣,更多是師父從小給我灌輸的念頭,與其說是我的理想,不如說是他百年孤獨的遺願,我也是個人,修身養性並不是要泯滅人性,我也渴望有家庭的溫暖幸福,但相較於我清楚明白人生百年,蒼狗白雲一瞬間,到底是領略享受個人生活,還是抓住機會讓百倍、千倍甚至萬倍於我的人享受生活?我也在做選擇。”
洪巧雲聲音溫婉極了,無限眷戀的輕輕伸過手去觸碰石澗仁那拿着茶杯的手指:“這……不矛盾吧,我們已經是親人般的存在,我很希望你能有個美滿的家,賢惠的妻子,嗷嗷長大的孩子,這和你現在做的工作不矛盾吧?”
石澗仁也彷彿溫柔下來,笑着好像有點眼睛發光:“爲人夫,爲人父……我想那也是一種很棒的體驗,但光是想想面對妻兒的眷顧,我恐怕就不能像現在這樣說走就走,把所有心思都放在工作上,那種責任和麪對工作不太一樣,那好像是血肉相連的兩個人,怎麼捨得挪開半點目光不放在他們身上?有了這樣的分心,還能以百分之百的精力投入到工作上麼?起碼我這會兒,遠隔重洋就會想念了,哪裡還有心思做事,更無法完成這種帶有使命感一樣的理想,這種幸福,就留在心裡當成個童話吧。”
洪巧雲忽然有點想哭,不帶半點男女之間的綺念,就是親人般的心疼,細長有力的拇指肚摩挲着石澗仁的手背,忽然就哽咽了,只會使勁用力在手指上。
可能藝術家真的很感性。
氣氛也好,斜屋頂上是整根的方木做樑,白色粉刷屋頂就分成了一格一格,順着最高的屋樑掛了盞鐵藝復古風燈,昏黃的燈光下不那麼明亮,隨着天窗的風還有點輕微搖擺,讓古典歐洲韻味更濃厚,文藝女青年最喜歡這種氛圍了。
石澗仁卻能適時控制住自己的性情:“好了,也是看見洪姐你,有點感慨,如果說你能遇見不錯的人,我還是建議你試着擁有家庭,你現在的氣色這麼好,哪裡還有半點孤獨之相?”
洪巧雲搖頭不說話,倒是有淚珠從眼角晃下來,石澗仁隨手拿桌上的餐巾遞過去:“我可不能像你這樣隨時縱情山水,體驗藝術,更不能放縱情緒,說說波蘭吧,那位公主能用英語交流麼?”
洪巧雲好慢的鬆開手指,雙手拿着餐巾印在眼角,好一會兒才說話:“那麼多偉人不也能娶妻生子,家庭事業兩不誤,你憑什麼就只能撲一邊?其實,我想你是不是因爲從小是孤兒,纔會對家庭生活非常渴望,渴望到產生一種巨大的責任感,巨大壓力的責任感,生怕對不起這個家庭,所以給了自己太多壓力?”
石澗仁翻着眼睛想了一會兒:“不曉得,難道你說我是有精神疾病?回頭買兩本這種書看看,但現在我覺得我還算過得快樂,你也應該很快樂吧,我們能不能快樂的討論這個波蘭公主,而不是討論我是不是精神病?”
洪巧雲終於噗的一聲笑出來:“你真是神經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