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透了。
正月裡的寒風,嗚咽着,將細碎的雪花吹進了屋子。涼了餐几上的食物,也冰冷了人們的眼神。
在陳恆的那句“領兵去找王邑與衛固”扔出來後,鍾繇與衛凱就沉默了好久了。
不同的是,鍾繇的眼睛眯了起來,讓人看不清神采。而衛凱的眼睛變得深邃無比,偶爾的,很隱晦的,一絲陰狠閃過。
陳恆臉上倒是很從容,喝酒吃肉,不亦樂乎,一點都不介意酒肉已經冰涼。
終於,鍾繇深深的呼吸了一口,還是先開口了。
“子初,某等對汝坦誠相待,汝就是如此回報乎!”
“坦誠相待?哈哈哈...”
彷彿聽到了世間最好笑的笑話,陳恆口中的酒都噴出來了,還用拳頭重重的錘着餐幾。
好一會兒,似乎是笑累了,才起身與鍾繇對視,“元常兄,汝等的坦誠,某受不起!五百私兵,兩千石糧,是不少了。不過,攻下河東,再攻下平陽,某麾下兵卒還剩下多少?而幷州州牧高幹麾下,有多少兵卒?”
說道這裡,陳恆也不等鍾繇的回答,猛然就提高聲音,一字一頓,“爾等的坦誠,就是爲汝之司州利益,讓恆在主公變成了不堪重任的庸才嗎!”
鍾繇身高八尺,比陳恆高了一點,對視的眼神是帶着點俯視的。但兩人眼中的鋒芒,卻是勢均力敵。
“哼!”鍾繇一甩袖子,鼻音重重,“子初,某希望汝能記住,我等都是潁川士人!”
“多謝元常兄提醒!”
拱了拱手,陳恆也露出了潔白的牙齒,“不過恆一日不曾忘記。只不過某些時候,別人將恆當成了兗州士人,某也只好暫時忘了。”
房間裡,又是死寂一片。徒留寒風不知疲倦的嚎叫。
“呼...”
鍾繇呼出一口氣,也閉上了眼睛,“某以司隸校尉之職鎮關中,兩年有餘了。司州,必須平定!子初究竟如何,才願意助某攻平陽。”
好吧,他是願意妥協了。
所以呢,陳恆也放下了姿態,給了個臺階下。畢竟,軍糧是捏在鍾繇手裡的,他在司州境內,名義上還是受鍾繇節制的。
“元常兄,其實恆並不介意攻平陽。只不過,征戰必有所取,某不過是不想做無益之事罷了。”
“嗯,某知道。說吧。”
“恆希望攻河東、平陽兩地後,某可從俘虜中挑選人員補充。無需多少,帶去幷州的兵卒依然滿額即可。”
“可。”
“恆希望元常兄保證,河東郡內,永遠有恆部下足額軍糧。”
“那是自然。”
“恆希望...”
“子初,過猶不及!”
這次,鍾繇將手按在了陳恆的肩膀上,直接打斷了他的話。
“最後一個條件,無傷元常兄的根本。”
“試言之。”
“恆欲從司州、關中之地,徵辟本地郡吏數人隨軍。嗯,張既不在此內。”
“可,不超過兩人。”
陳恆笑了,對着同樣露出笑容的鐘繇和衛凱拱了個手,指着餐幾,“元常兄,伯儒兄,酒肉冷了,恆還未吃好。長夜漫漫,正好秉燭夜談河東之事,兩位覺得如何?”
“無恥!不過,子初真乃妙人也!”
“彼此!不過,元常兄與伯儒兄乃我輩之楷模也!”
頓時,房間裡笑聲大作,羞澀了嗚咽的寒風。
所以寒風嗚咽着離去,腳步匆匆吹到了徐州,試圖冰冷另外一個房間裡的人兒。
這個房間內,有四個人。
是曹老大和荀攸、郭嘉、賈詡。他們也烤着火熬着漫漫長夜,也在笑聲不斷。
因爲今日攻破了屯兵在小沛的劉備,劉備隻身逃走了。而屯兵在下邳的關羽,也被圍困住了。徐州將定,開心也是應該的。
不過呢,曹老大笑着笑着,好像想起了個什麼事一樣,忽然對郭嘉冒出了一句,“不想劉玄德如此不堪一擊。奉孝,若現今許臧霸、孫觀列候爵位,子初渤海之計可行否?”
此言一落,郭嘉低頭沉默,似乎在思考着曹老大的問題。
而荀攸的眼神卻有點疑惑,他是不知道有這回事的。至於賈詡,沒什麼表情,只有火光映照在他臉上的忽明忽暗。
“回主公,某以爲列候之爵可先許下。就算是多了北海郡、東萊郡也是好的。”
郭嘉想了一會,纔對曹老大拱拱手,朗聲而言:“只是跨海而去之謀,可待時而動。嘉依然覺得此計太過於兇險,不確定因素太多,一旦有差池,就是全軍覆沒。我軍對比袁紹勢弱,一切需謹慎行事。”
“是啊。孤曾經聽聞海上風浪甚急,時常有舟覆人亡之事發生。唉,此事待臧霸拿下北海再說吧。”
曹老大一聲嘆息,下了定論。
看到荀攸抓着鬍子似乎心有所悟,而賈詡依然如同老僧入定般沉寂。不由裂了裂嘴,給二人解釋起此事來。
“公達,文和,子初之前給孤獻過一策,從東萊跨海襲渤海郡......”
如果陳恆也在這裡,就會知道自己的計謀,根本就沒有執行!
許諾臧霸孫觀封侯、讓其攻下北海,是計謀實施的基礎,所有後續的計謀都是以此展開的。
包括招降海賊管承!
北海城沒攻下,管承不投降也是正常的!
因爲,當日他離開曹操的書房後,郭嘉就將他的計謀全盤推翻了!
用的理由就是“環節過多,不容易實現,太過兇險”,打動了曹老大。
而且郭嘉在推翻了以後,還獻上了襲幷州之計。所以陳恆如今是在司州弘農,而不是在青州北海。
當曹老大解釋完了以後,荀攸捏着鬍子,臉上也沒有了表情。
而賈詡好像還是在養神着。但如果仔細點看,就會發現他的眼角的幾道皺紋,已經微微在靠攏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這是發現別人破綻的表現。
夜,終究還是深了。
曹老大率先離去,賈詡緊隨其後。荀攸與郭嘉卻一直烤着火,一點離去的跡象都沒有。
半響,荀攸還是開口了。
“奉孝,子初乃某親自拉進潁川士人的。蔡家的藏書,汝也曾抄了不少。彼此已是共進退,但汝爲何壞了子初之謀?能給某一個解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