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和珊兒在石室中探索了將近兩個時辰,然而絲毫髮現也沒有。二人心中都非常失望,隨意靠在石壁上坐着,誰也不說話。
在石室中根本不知道外面到底是白天還是晚上。但離感覺已經是晚上了。因爲他感覺周圍的氣溫不知何時降了下來。不能看見日月星辰,他只能靠氣溫來辨別白天黑夜了。雖然不知是否準確。
徹骨的寒冷讓離不禁縮緊了身子。他隨手一招,一個巨大的火球騰空升起。火焰跳躍着,一團久違的溫暖瞬間將他包裹。他轉頭看了一眼珊兒,珊兒也正看着他。
珊兒輕輕緊了緊身子,似乎也感到寒冷。
“一起烤烤火吧。”離微微一笑道。
珊兒微微一笑,起身,妙曼的身姿緩緩移過來。不知是不是有風,離只覺一股特別的香味撲鼻而來,十分好聞。珊兒坐下,一張美麗的臉龐在火光的映襯下顯得更加靚麗。
離不禁看得出了神。
“我們不會被困死在這裡吧。”珊兒低下頭,聲音聽上去有些傷感。
“我們一定可以出去。”離看着珊兒的神情,言語肯定。他這麼說只是爲了安撫珊兒的情緒,其實他自己心中也沒有答案,忐忑不安。
珊兒聞言,擡頭看了離一眼,隨即又將頭微微低下,瞧着那跳躍的火舌道:“其實我並不怕死,只是……”
珊兒欲言又止。
“你是怕周師兄擔心吧。”離一眼看出了珊兒的心思,裝作鎮定道。
珊兒沒有回答,只是望着那火光怔怔出神。
二人之間突然沉默了下來,過了許久許久,珊兒輕啓朱脣,低低道:“玉峰……”珊兒欲言又止,頓了一會,搖了搖頭,道:“算了,不和你說這些。”
離瞧着珊兒,沉默着不知該說什麼纔好。
“你會想念你的父母嗎?”珊兒像是自言自語般說道。
離聞言,身體突然一陣,心中不由一陣酸楚。父母?爹?娘?……離的神情一下子暗淡了下來。從記事開始他便呆在雪域,紅娘和木魚和尚伴隨他長大。然而,父母兩個字在他的生命中是永遠缺失的部分。
他不知道親生父母姓甚名誰,更不知他們什麼模樣。有一天他即使和親生父母參見而過,他們也不會認出彼此。有時想想,這何嘗不令人傷感?好在有紅娘和木魚和尚伴隨左右,離的童年或者說生命中才總算有些溫暖。
紅娘不是親孃卻勝似親孃,木魚和尚雖然大大咧咧,但對待他卻像對待親生孩子一般。
在離心中,紅娘便是他的親孃,木魚和尚便是親爹。
紅娘和木魚和尚的身影浮現在離的腦海裡,這一別,不知不覺已經過了五年。五年不見,他們還好嗎?離凝視着跳躍的火光,在那火光之中,彷彿有紅娘和木魚和尚微微笑着的臉龐……
離的眼角有些溼潤了,不知過了多久,方回答道:“想。”
珊兒擡頭,看了離一眼,然後很快將目光繼續投在跳躍的火球上。
“我也想。想我的孃親,想我的爹爹。”珊兒神色有些黯然,眼眶中閃過星星點點的淚光。
“很小的時候,”珊兒瞧着撲閃的火光,“孃親總把我抱在懷抱裡,指着天上的星星對我說,‘珊兒,你看那些星星多美。’”
珊兒回憶起兒時幸福的場景,嘴角微微揚起,一彎溫柔的微笑如靜靜的湖面泛起了漣漪,美麗溫婉。“我問孃親天上爲什麼會有星星?孃親說因爲天上有很多善良的人,他們害怕自己的親人很久見不到他們,會傷心,所以就變成一顆星星,掛在天上。”珊兒的笑容漸漸消失了,低下頭,緩緩道:“我又問孃親,‘天上有沒有孃親呢?’那時候我看到孃親愣了一下,然後笑着對我說,當然有孃親了。她指着天上的星星道,天上最亮的那顆就是孃親。”
一滴淚不知何時悄悄從珊兒的眼角滑落,劃過臉頰,落到空中,落在地上,碎開……
離沒有想到珊兒竟然哭了起來。
在他心裡,珊兒應該時時刻刻掛着笑容。因爲她是如此美麗。如此受到師門的寵愛。更何況,還有愛她的周玉峰陪伴。
然而此刻見她哭了。
只覺告訴離,珊兒的母親一定遭遇了什麼不測,談及母親時珊兒纔會如此傷心。他想安慰她幾句,卻不知該從何安慰。只好沉默了下來。
過了一會兒,珊兒似乎也不想讓離看見她流淚的樣子,將頭側在一邊,偷偷抹去眼角的淚水,低聲道:“那時候我還太小,不懂事。還以爲娘請說的都是真的,歡呼着叫爹爹,告訴他孃親是天上的星星。爹爹寵愛於我,即便我說了錯話,他也從不責怪。直到五年前,經歷了一場變故我才明白孃親所說的星星的含義。”
珊兒低着頭,沉默着,神色黯然。離也不好問她發生了什麼事情,但他隱約感覺到正是在那場變故中,珊兒的母親遭遇了不測。
“五年前,我剛滿十歲。我永遠都不會忘記那個夜晚。”珊兒的聲音有些低。
“那天晚上沒有星星,沒有月亮,甚至沒有風。我和爹爹孃親剛用了晚膳,爹爹抱着我在飯桌前玩笑,我們一家三口其樂融融。可就在這時候,那些可惡的人衝了進來。”珊兒回憶起當日的情景似乎還心有餘悸,一絲痛苦的神情浮現在他的臉上。
“他們來了三個人,穿着黑袍,胸口處繡着一朵梅花。”
梅花?離身體巨震。黑袍,梅花。蒼高大的身影一下子闖入離的腦海。在那個男人的黑袍上,在大原的衣袍上,也不正是有一朵梅花嗎?蒼,這個神秘的男人,到底是什麼身份?正自顧自思索間,珊兒的聲音繼續響起。
“爹爹問他們是什麼人,他們也不答話,只讓爹爹把東西交出來。爹爹又問要交出什麼東西,他們只說爹爹裝糊塗。可我相信那時候爹爹的確還不清楚他們想要什麼東西。爹爹把我和孃親護在身後,讓我們不要害怕,說他會保護我們。可那三人根本不跟爹爹多說,動起手來。那三人也不知是何來歷,道行甚是高深,加上爹爹以一敵三,很快爹爹就受了重傷。但爹爹忍着傷痛沒有哼一聲。我嚇得大哭,叫着爹爹,爹爹。孃親也心疼爹爹,扶着爹爹哭個不停。爹爹連說自己沒事,叫孃親不要擔心。”珊兒望着那火球,忽明忽暗的火光照着她的面龐。離突然發現,眼前這個女子看上去竟有幾分憔悴。
“爹爹不顧自身的傷勢,又和那三人戰在一起。可爹爹哪裡是他們的對手,連連敗退。那三人趁着爹爹敗退之際,一人飛身一掌向爹爹胸口拍去。孃親見那一掌甚是兇猛,衝上去擋在爹爹身前。那一掌結結實實拍在了孃親身上,孃親狂吐鮮血,撲倒在爹爹身上。我大叫孃親!!哇哇大哭,孃親望着我,微微笑着,對我說道‘珊兒別哭,娘……孃親……是、是那顆最亮的……星星……’,說完這句孃親就再也沒有說話了……”
火光突然像被風吹動般搖曳起來,噼啪作響……
“你孃親她……一定很愛你。”離瞧着珊兒傷感的神情,心下憐憫,想說些安慰的話,沒想到一開口竟然說出了這麼一句話。
珊兒擡頭,兩隻眼睛輕微紅腫:“爹爹大喊不要,可孃親已經沒有聲息了。爹爹跪在地上,跪在孃親的身前,淚,從他的眼裡如泉涌般流出……他不說話了,只是流淚,無聲地流淚……‘把東西交出來,不然……’那三人把目光投在我身上。我被嚇得癱坐在地,不敢動彈。只管哭起來。爹爹不理他們。那三人又喊了一遍,爹爹擡起頭,望着哇哇大哭的我,他終於妥協了。”
“爹爹手掌一招,一面繡着陰陽圖的小旗子出現在爹爹手中,然後爹爹把那旗子交給了那三人。那三人也不糾纏,得了那旗子便快速離開了。”珊兒有些哽咽,“我也是後來才知道,那旗子叫‘陰陽旗’。”
“那三人走後,只剩下我和爹爹。爹爹抱着孃親的身體,只留着淚,什麼話也不說,也不理會我。也不知過了多久,爹爹抱着孃親的屍體蹣跚到了後山,我默默跟在爹爹身後。那時候我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麼,也許是哭得累了,我靜靜地跟在爹爹的身後,一路沉默不語。我看着他用手刨出一個土坑,然後把孃親放進去,掩上土石。他一直在哭,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看到爹爹哭得那麼傷心……然後下起了雨,他就跪在孃親的墳前,淋着雨,什麼話也不說……”
“他跪了三天三夜。一句話也沒有說。滴水未進。那日,我實在餓得厲害,便自己找了一些東西填飽肚子,也給爹爹帶了一些去。可是當我到了孃親的墳前,見爹爹倒在了地上。我跑過去,大聲哭喊着爹爹爹爹,可他就是沒有動靜。我以爲爹爹也死了。心突然像被尖針刺痛着,被惡魔撕裂着。你不知道我當時有多麼的傷心。你能體會相繼失去雙親的痛苦麼?你知道世界上最愛你的人突然離開的感覺麼?你能想象突然就要一個人面對一個世界的無助嗎?”幾個問句,讓離身體一震,心像是被人死死揪住,難受!
他或許真的能夠體會吧。
“我一個人放聲大哭,可爹爹就是不理我。後來我哭得暈了過去,待我再次醒來的時候,發現我正躺在房間裡,爹爹就坐在我的旁邊。那一刻我以爲我在做夢,連叫了幾聲爹爹,又哭了起來。爹爹抱着我,拍着我的背,讓我不哭。也不知過了多久,我才慢慢接受這一切都是真的……”珊兒身體微微顫動着。似乎再一次回到了往日的場景。
“爹爹自那次以後,身體就一日不如一日,經常嘔血。找了無數的大夫,都說他的病乃抑鬱所致,是心病。心病還需心藥醫。若是心結沒有解開,恐是永遠也無法治癒了。如此過了一個月,爹爹突然大量嘔血,從此一病不起。找遍了天下名醫,竟無人可治。有一天,爹爹將一封書信交到我手中,交代我上崑崙。一切交代完,爹爹終於說出了他這一生的最後一句話,‘乖孩子,我和孃親在天上看着你,你擡頭,看見最亮的兩顆星星,就是爹爹和孃親。’”
珊兒終於忍不住,眼淚大顆大顆落下,如雨一般。
離起身,走到珊兒身前,伸手,輕輕爲她拭去眼淚。
他不知道該說什麼。
也許,此刻他能做的,只有無聲的陪伴吧。
離輕輕拭去珊兒臉頰上的淚痕,當離的手觸碰到她那光滑的面頰時,珊兒身體微微一震,卻並沒有躲開,任由眼前這男子,輕輕地,爲自己失去那傷心的淚水。
“我的肩膀,”離愛憐的看着珊兒,“借給你靠。”
珊兒擡頭,瞧着這男子許久。她沒有拒絕。或者她正需要這樣一個依靠吧。
她輕輕靠上去,靠在了那男子的肩頭。閉上眼睛。
之後,誰也沒有說話。
四周安靜下來。唯獨那懸在空中的火球跳躍着微微的火光。
不知過了多久,珊兒的呼吸漸漸均勻起來,離側頭瞧着她,看來她已經睡着了。
他不忍心把她叫醒。小心脫去他的外衣。將之披在了她的身上。
夜,應該深了吧。離輕輕嘆了口氣,望着那跳躍的火光許久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