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赤的情緒明顯有些低落……宋修突然想到,因爲方赤的實力太強,他總是默認方赤可以做好一切,甚至都不知道方赤是不是也可能會受傷,就像之前,方赤花了很多時間去捉那個鬼,明顯遇到了一些困難,但是回來之後,他卻什麼都沒問過。
方赤雖然很強,但他也並非無堅不摧,這麼一想,宋修的擔憂更甚:“你有沒有受傷?你才吸收了幾個人的怨氣,那個鬼卻已經吞噬了好些厲鬼了……你跟他打了一架,要看住他不讓他跑,還要幫我恢復靈力,我竟然沒注意到你可能會累到。”他很想去碰碰方赤,但根本碰不到。
“我沒事,那個鬼我根本沒放在眼裡,我……”方赤微微皺眉,碰了碰自己的臉,卻做不出更多的表情來。
鬼一般都會維持住死亡時的模樣,他是被分屍的,所以,臉上那些黑色紋路,其實都是曾經的刀口。當初保住自己的靈魂之後,他吸收了一部分萬鬼幡的怨氣,然後躲了起來修煉,這一修煉,就修煉了上百年,那時候,他早忘了該怎麼做出各種表情,破碎的臉也不允許他做出各種表情。。
“沒事就好,你的臉怎麼了?”宋修看到方赤皺眉摸着自己的臉,遲疑了一下,最終用靈力裹住自己的指尖,輕輕碰了碰方赤的面頰——他的靈力本就是方赤送入到他體內的,也算同根同源,想來並不會傷到方赤。
宋修的手依然穿了過去,卻也有了點感覺,他的手指,就像是伸入了溫水之中……不過還沒等他有更多的感覺,方赤猛然間倒退着飄了出去。
臉上有種酥麻的感覺……方赤知道自己現在是鬼,嚴格來講,就是失去了身體的靈魂,宋修的那個手指,直接就觸碰到了他的靈魂。
如果是別人這麼做了,方赤只會覺得噁心,多半也會把人打出去,但這是宋修。宋修是他堅持千年的支柱,讓他不會魂飛魄散的動力。
以前他只想報恩,剛剛來到這個世界看到宋修的時候,也並沒有其他想法,但是現在……方赤又一次想到了展洪林和季盛超,可惜,他不僅是男的,還是一個鬼。
“靈力會傷害你?”宋修有些後悔自己的舉動了,他伸手的速度很慢,本以爲方赤沒有拒絕就不會有事……
“不會。”方赤有些窘迫,一時間卻又很慶幸自己現在沒有表情,遲疑了一會兒,他又道:“我之前抓到王啓之後,其實很快就回來了,聽到了你們說的話。”
方赤雖然面無表情,但宋修分明就感到他有些忐忑,仔細一回想,纔想明白方赤指的是什麼:“你是說聞喬博說的那些?他只是不清楚情況而已,你別當回事,如果你真的要奪舍,當初我都死了,多好的機會?結果你還不是沒動手?我相信你不會傷害我。”
宋修很多時候都非常坦然,要是換個人,身邊一直有個鬼,能知道自己所有的隱私的話,恐怕早就不耐煩了,但宋修從來不會這樣。
方赤心裡暖洋洋的,以往靈魂殘缺的人,會沒有感情,更會多思多疑,宋修卻可以這樣相信他,當然,說不定這是因爲宋修的後遺症跟別人不同的緣故……
“其實這世上的鬼很多,百味閣就有一個以前是大老闆的鬼一直在這裡徘徊。”方赤想了想,又道。
“是嗎?當初只有一個柯永林,就已經影響我的工作生活了,真要有那麼多鬼,我的日子恐怕也就不好過了吧?其實現在這樣也挺好的。”宋修根本沒把這件事當回事。
一開始方赤讓他做手下幫忙打工的時候他都不生氣,現在知道方赤這麼做是爲了他好,他又怎麼可能生氣?方赤幫他選好了任務對象,讓他省心很多,這樣也很好不是嗎?
自己的擔憂完全都是沒必要的,方赤的心情突然非常愉悅,很想笑笑,他也確實扯了扯嘴角。只是,明明自己早就死了,明明作爲靈魂臉上是沒有傷口的,但這麼一扯,方赤依然有種臉上生疼的感覺。
方赤的這個笑容,其實根本稱不上笑容,卻讓宋修一怔,好像有那個一顆小石子掉進了心裡,讓平靜的水面起了波瀾,即便水面很快又恢復了平靜,但湖底到底多了一顆石子:“你笑起來很好看。”方赤之前不敢看他,那樣小心翼翼地對待他,是因爲怕他誤會,怕他不高興,所以纔會忐忑不安吧?明明方赤強了他那麼多卻這樣對他……就算他曾經對方赤有恩,方赤會這樣做,恐怕也是因爲對自己有情。
宋修產生不了太多的情緒,卻也知道自己應該好好珍視這份感情——對於對自己好的人,他一向都會加倍地對對方好。
不過,方赤是個鬼,做飯、按摩這些方法幾乎全都不適用……宋修突然想到,每次他說話,方赤都會聽得非常認真,有時候心情還會很好……也許,他以後可以跟方赤多說說話。
自己笑起來好看?方赤把自己的嘴角扯的更大了一些,表情也更爲僵硬。
宋修忍不住笑起來,有方赤陪着,應該永遠也不會寂寞。
宋修本來打算好好修煉,來了這麼一出之後,倒是沒有了修煉的打算,反而躺到了屬於他的休息室的單人牀上,開始跟方赤說起了各種各樣的事情——反正百味閣的負責人已經跟他說過,他只要負責照顧於道成一個人就行了,而於道成,其實是不用他照顧的。
小時候好不容易下場雨光着膀子淋雨、種菜種糧食、劈柴做飯……宋修那時候沒什麼朋友,很多都是獨自做的,事情不有趣他的口才也一般,但方赤卻聽得很認真。
說到後來,跟王啓打架打了一晚上的宋修終於堅持不住,沉沉睡去。
方赤在宋修旁邊飄了一會兒,最後在宋修身上躺了下來,讓自己和宋修重疊在一起,這麼一來,他們兩個人,就像是一體的,一動不動,就已經跟宋修做了最親密的接觸……
方赤突然很慶幸自己早已修煉有成,如若不然,他肯定不敢做這樣的事情,畢竟鬼身上的陰氣會傷人。但現在,他就算跟宋修重疊在一起,也不用擔心宋修,甚至還可以帶動宋修體內的靈力緩緩流動,並將自己修煉出來靈力注入宋修的身體。
宋修睡了很久,而方赤,在他睜眼的前一秒飛快地站了起來。
“我這次好像睡得特別好。”宋修有些驚訝地感受了一下,睡之前他還疲憊不堪,現在的狀態卻前所未有的好,就連體內的靈力,似乎都充沛了許多。
“你要是好了,就起來吧,我們去查查王啓的事情。”方赤飄得高高的,但宋修看着他,卻再也沒辦法覺得他高高在上。
“叫上於道成吧。”宋修看了看時間,才發現已經下午兩點了,於道成這時候該餓了。
吃了一頓百味閣的負責人專門讓人準備的飯菜之後,宋修和於道成就再次來到了那家兒童醫院。
早上他們離開這裡的時候,於道成特地吩咐了聞喬博去查王啓的事情,現在,聞喬博已經查到一些東西了。
當年兒童醫院有孩子因爲醫生沒有及時醫治而去世的事情曾經也上過新聞,幸好第二天警方就調查到是孩子的父母自己延誤了治療時間,這才還了王啓一個清白,這件事,在醫院工作的時間比較長的人都有印象。
可是,當時雖然上了新聞,新聞提到病患家屬的時候用的卻是化名,不僅如此,唯一找到的當時的照片上的患者家屬的臉,也非常模糊。
幸好,報道了提到了那個孩子一開始接受治療的鄉鎮醫院,也提到了他來自哪裡,這才讓宋修不至於兩眼一抹黑。
“外面陰氣重了起來!”於道成突然道,宋修也感覺到了什麼,當下跟着於道成到了外面,然後就發現王啓正站在輸液室外面,身邊陰風陣陣。
現在太陽快下山了,輸液室裡,一個小女兒正要接受輸液,她年紀不大,長得圓滾滾的,小胳膊就像一節藕,小手上也胖出了一個個小窩窩。
小孩子胖乎乎的很可愛,但這無疑給護士找血管造成了障礙,再加上孩子哭鬧不休,四肢亂揮,就更困難了……
“都紮了兩針了,怎麼還沒紮好?”女孩的母親生氣地開口。
“我們已經換了護士了,您抱緊她讓她不要亂動好嗎?”一個年輕的護士開口,又去逗孩子,但孩子根本不願意聽話,一直都在哭嚷着,讓孩子的父母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偏偏這次扎針的年紀頗大很有些經驗的老護士,竟然也沒有扎準。
孩子是媽媽和奶奶帶來的,看神情就知道她們很寵孩子,這會兒自然已經憤怒地罵罵咧咧起來,外面的王啓看着這一幕,身上的黑霧更盛。
在王啓動手前,宋修裹挾着靈力的一拳打在了他的頭上,方赤則配合默契地用黑氣把他纏住了,然後來到了昨晚呆過的那個會議室。
宋修那一拳打散了王啓身上不少黑氣,王啓也冷靜很多:“我錯了,我剛纔自己都不知道怎麼了,就是剋制不住,我發誓我一定不會再做這樣的事情……”
“要不是知道你剛纔情況不對,你以爲你現在還能好好呆在這裡嗎?”方赤冷冷地開口,王啓吞噬了那麼多鬼,想要保持清醒可不是什麼容易的事情:“就算你是受害者,也不能隨意遷怒。”
“是我錯了,有什麼辦法可以讓我清醒一點嗎?”王啓想到昨晚他們說過的要他不能害人才會幫他報仇的事情,渾身一顫,他剛纔確實遷怒了,生氣可以,但是出手傷人沒必要。
“散掉一些怨氣。”方赤直接開口。
王啓愣了愣,沉默了一會兒之後,絲絲怨氣就從他身上彌散開來,最後全都被方赤接收了。
消散怨氣持續的時間並不長,結束之後,王啓就坐倒在了地上,神情也有些恍惚:“我求求你們,一定要幫我找到那個人,我已經不能傷他了,就希望法律可以公正地審判,還有,你們能不能想辦法讓我的兒子忘了他當初見過的那一幕?”只要害了他的人能伏法,那他也就能平靜了,不用再飽受煎熬,而他自己的罪,等他去了地府之後,自然會認。
宋修一向不介意給人幫忙,牽扯到孩子的時候尤其如此:“我會的……我們已經知道一點兇手的下落了,你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去看看?”
“謝謝!”王啓激動地開口。
這次去找害死王啓的兇手,充當司機的是還不知道該怎麼稱呼宋修的聞喬博,在路上,他還順便說了剛纔被扎針的小女孩的事情。
醫院每年都有實習護士,讓實習護士在輸液的時候練習扎針,也是常有的事情,真遇到了這樣的情況,病人被紮了好幾針於是罵護士,誰都能理解。不過因爲給孩子扎針比較困難,一般都是默認了讓有經驗的護士動手的,之前一開始給那個小女孩扎針的就是一位一個幹了好幾年的護士,扎錯之後,還立刻換了最有經驗的護士,這樣再怪罪護士,就有些不應該了。
“醫院是有不好的地方,醫生也不全是好人,但像我們這樣的大醫院,管理都非常嚴格,藥品價格也非常低,我們已經盡力做到最好了……也許那些小診所有醫生開了藥拿提成的規定,但大醫院根本不會出現這樣的問題……”王啓嘆了口氣,兒童醫院,其實是醫患糾紛最多的地方了,現在的孩子全都是家裡的寶貝,有時候孩子稍微出點事情,家長就已經沒辦法控制自己的情緒了,特別是有些被爺爺奶奶外公外婆送來治病的孩子……
王啓絮絮叨叨說了很多,他死了之後天天在醫院裡徘徊,結果兇手沒找到卻見到了各種各樣的事情,自然也就愈發的不平,所以最後纔會對那些患者和家屬動手。
於道成對這些並不感興趣,在戰亂年代,比王啓慘的人不計其數,因爲缺醫少藥受了點小傷就感染死去的人他都見了無數,這些又算得上什麼?相比之下,宋修到是聽得非常認真,只是,對王啓,他也不是完全認同的,至少,那些被王啓吞噬的厲鬼,就非常無辜。
不過,一事歸一事,現在他要做的,還是先設法找到那個殺人兇手。
殺了王啓的那人,住在B市附近的一個小鎮上,那裡跟B市離得並不遠,所以當初他們纔會帶孩子來B市治療。
宋修等人到底小鎮上的時候,已經很晚了,他們也沒有繼續折騰,反而找賓館開了三個房間睡下了,到了第二天才聚到一起商量事情。
“八年前的事情,知道的人應該有不少,我們可以分頭找本地的人打聽下。”宋修道。
“哪有那麼麻煩?讓這裡的警察去查查不就行了?”聞喬博滿臉不解。
宋修只當過刑警,當時他是跟着常軒親自去查找證據的,現在自然也這麼想,直到聞喬博這麼說了之後,他纔想到,他現在已經是公安九處的人了,而公安九處的人,是可以讓警察幫助調查的……
聞喬博是公安九處武部的人,跟宋修只拿到了一張工作證不同,他身上雜七雜八的有很多證件,這會兒,他就拿出了其中一張,給那些警察看過之後,他們立刻就承諾了用最快的速度幫他們找到當年的那個人。
王啓夫婦被殺,跟當初那個孩子死在醫院裡相距大半年,兇手又帶走了王家的很多財物,所以警方纔會定義成入室搶劫殺人,最後沒能找到兇手,現在有了明確目標,想要抓到人,也就不是什麼難事了。
那個孩子去世之後,鎮上的警察也曾出動過一次,抓捕那個坑蒙拐騙算命害人的瞎子,所以警局對當年的事情並不陌生,這天下午,他們就已經把宋修要知道的事情全都查的清清楚楚了。
當年害死王啓的那人名叫樑赦,是鎮上的一個普通工人,因爲家境一般,到了三十歲才娶到老婆,又生了個兒子,有了孩子之後,一家人就把孩子寵上了天……
那個孩子一開始病的並不重,要是馬上送大醫院檢查清楚,肯定不會有任何問題,偏偏他們就只在社區衛生站掛了水,掛了兩天沒好,又到了鎮上的醫院繼續掛水,等孩子看着不太對鎮上的醫院讓他們去大城市的時候,樑赦的母親因爲迷信,還堅持認爲自己的孩子是被鬼迷了……
後來那孩子死了,樑赦的妻子就怪怨自己的婆婆,婆媳兩個吵吵嚷嚷吵了大半年之後,樑赦的妻子跟他離了婚,樑赦的母親眼瞅着自己的兒子老婆孩子全沒了,心一橫就上了吊。
樑家也稱得上是一個悲劇了,如果樑赦沒有遷怒宋修會同情他,現在卻根本沒辦法有這樣的情緒,就像他對王啓的同情遠比孫雅欣諸薇要少一樣。
現在,他只想快點找到這人,讓他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