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女人狼狽不堪地倒在地上,被壓得動彈不得,衣衫凌亂,臉頰被生生打成了醬紅色,那是張晗雪的母親。
另外一個男人騎在母親的脖子上,臉色猙獰,巴掌揮舞得呼呼作響,左右開弓,嘴裡喊着“把錢拿來”,那是張晗雪的父親。
這就是那一晚,張晗雪親眼看到的畫面。
一個是自己的父親,一個是自己的母親,卻像仇人似的扭打在一起,不,準確的說,只是那個男人在單方面地毆打自己的母親。
當時的張晗雪一瞬間瘋了,她奔向廚房,拿着一把菜刀衝了出來,雙目血紅,彷彿墮落的天使,又彷彿地獄歸來的魔神,把張鶴倫嚇得魂飛魄散,奪路而逃。
魔怔了的張晗雪瘋狂地攆着自己的父親,甚至還要追出家門,一副要把張鶴倫大卸八塊的模樣,直到耳邊傳來一聲虛弱至極的呼喊:
“晗雪,回來……”
張晗雪猛然驚醒。
“噹啷”一聲,菜刀落在地板上劃出一道淺痕,張晗雪回頭跑過去攙扶母親。
那一晚,張鶴倫走了之後就再也沒有回過這個家。
在張晗雪和小姨周瑤的一致意見下,周瑤最終還是選擇了在離婚協議上簽字,而張鶴倫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錯了或者良心發現,竟然同意了離婚。
從那天開始,張晗雪成了單親家庭的孩子,但她沒有感到自卑或者難過,至少,家裡沒有了那個只會張口要錢和打老婆的男人,張晗雪和母親周敏的日子變得平靜了許多。
後來,張晗雪以中考狀元的身份考上了全望海最好的高中——望海中學,母親周敏幾乎喜極而泣,小姨周瑤也高興得像個比張晗雪還要幼稚的孩子,一家三個女人,似乎看到了生活的希望。
上了高中之後,張晗雪的成績依然一直名列前茅,每次大考幾乎從未出過年級前五名,家裡所有人都在幸福地糾結着她應該選擇燕大還是京華,抑或是出國深造。
家裡的生活逐漸變得好了起來,母親的臉上也時常帶着歡笑,而張晗雪也因爲母親的笑而笑着,一切似乎都在朝好的方向發展,直到今年,那個該死的男人又出現了!
他依然酗酒,甚至還染上了賭癮,賭桌上輸了錢還不起,被人威脅要砍手砍腳,張鶴倫走投無路,又來找前妻周敏,他不敢再打了,而是裝可憐。
周敏果然心軟,受不住前夫的軟磨硬泡,但張鶴倫這個大坑根本就填不滿,他拿了錢竟然還去賭,張晗雪眼見着自己的母親日漸消瘦,可她每次說完,周敏嘴上說同意不再給他錢,但張鶴倫一趁女兒不在時出現,她還是狠不下心腸。
真是個軟弱到極點的女人!
現在好了,周敏被查出淋巴癌住到了醫院裡,家裡連住院的費用都快供不起了,張鶴倫竟然還敢來要錢。
張晗雪剛纔接了小姨的電話,氣得渾身發抖,最令她忍受不了的是,醫生說母親的病情嚴重,需要靜養,不能大悲大喜,而張鶴倫這麼一來鬧騰,母親還怎麼休養?
他簡直是在謀殺!
那輛陸恆好心讓給張晗雪的專車平穩地停在瞭望海華山醫院的住院樓門前,張晗雪正要給錢下車,司機師傅擺手說錢已經由那位先生在軟件上付過了。
張晗雪沒有時間糾結,心裡暗暗記下對陸恆的感激,推開車門,急匆匆地走進住院大樓。
此時,樓上一間普通病房內,靠門的牀位上躺着一位病容憔悴的中年婦人,氣質文雅,臉型給人一種很柔弱的感覺,只是面無血色,蒼白的皮膚看上去有些瘮人。
虛弱婦人的身邊,站着一位容貌與她有三、五分相似的美貌女子,二十歲許,衣着簡樸,長相清甜,只不過與姐姐周敏的柳葉眼不同,周瑤生了一雙丹鳳眼,神采逼人,氣質很是昂揚自信,甚至有一絲“粉面含春威不露”的感覺。
周瑤從小性格就很活潑調皮,成年之後不僅沒有收斂改變,反而升級爲潑辣,這點與性格溫婉的姐姐周敏截然不同。
不過,身爲堂堂望海財經大學的碩士研究生,兼會計學院學生會主席,周瑤的自信和強悍並不是毫無來由的。
“張鶴倫,你還有臉來?我給你三秒鐘,立刻離開!”
周瑤伸手指向門外,氣勢洶洶地瞪着姐姐牀邊的一個穿着邋遢的男人,他渾身幾乎瘦成了一條幹柴,面色蒼白,眼窩深陷,看樣子不比病牀上的周敏強到哪去。
面對小姨子的警告,張鶴倫不敢發飆,軟弱地縮着肩膀,用一種卑微和哀求的眼神轉頭看向病牀上的前妻,再也沒有當初毆打她時的囂張和蠻橫。
“阿敏,你可憐可憐我吧,我已經三天沒吃飯了……”
周敏瞥着頭,緊緊地閉上雙目,儘量不去看前夫苦苦哀求的樣子,上天爲什麼要這麼折磨她啊,這個鐵石心腸的男人,難道不知道她已經快要死了嗎?
阿敏,虧他還叫得出來。
“活該!誰讓你還去賭的,整天遊手好閒,餓死拉倒,不過你最好給我死到一邊去,別打擾我姐休養。滾!”
周瑤代替姐姐喝道,冰冷的語氣和話語似乎透着一絲絕情和冷血,病房內其他不知內情的患者看到這一幕,紛紛搖頭議論,這丫頭也太狠心了,怎麼說出這種話,那人好歹是她的前姐夫。
一日夫妻百日恩吶。
張鶴倫現在可憐兮兮的模樣看上去是很值得同情,但周瑤太知道這個男人了,他就像廁所裡的蒼蠅,只知道依附於姐姐,吸她的血,拍都拍不死。
小姨子的話很難聽,但張鶴倫似乎已經習慣了,他只是死死地盯着病牀上的前妻,見她不睜眼不說話,是打定主意要不管自己了,這世上要是連周敏都放棄了他,那他真有可能會被餓死的。
張鶴倫一咬牙,竟然“撲通”一聲跪在了病牀前。
“阿敏,你救救我,求你了!我保證,再也不賭了,你相信我!相信我這一次吧!”
聽到前夫膝蓋砸在地板上的聲音,周敏眼皮抖動了一下,她猶豫着,睜開眼,看了看牀邊想自己搖尾乞憐的前夫,正要開口,周敏怕姐姐又心軟,連忙搶先說道:
“又來了!你哪次不說自己以後不賭了?再說,就算你戒了賭,我姐已經和你離婚了,沒有半點關係,憑什麼還要管你吃喝拉撒!”
“阿敏!你真要眼睜睜地看着我去死不成?!”
張鶴倫不理會小姨子周瑤,只是一再地逼迫着病牀上的前妻,周瑤氣得搬起凳子想要把張鶴倫砸出門去,周敏艱難地伸出手阻止了妹妹的動作,轉頭對張鶴倫說道:
“你走吧,我真的沒錢給你了。算我求你,別再來了……”
周敏實在沒有辦法了,她住院以後,家裡的錢都歸女兒張晗雪保管,就算她還有心接濟前夫,可確實拿不出一丁點錢來了。
張鶴倫嚯的一下站起來,知道求也沒用了,他瞬間換了一副樣子,臉色脹紅,聲音尖利地喊道:
“周敏!你真得不管我了?”
周敏艱難地閉上眼,扭頭不再看他,周瑤瞪着張鶴倫,罵道:
“你還留在這幹什麼,滾!”
張鶴倫氣急而笑,瘋瘋癲癲地喊道:
“好啊!小姨子不管我,老婆也不管我,都不管我,好啊,太好了……你們等着,以後會有人來管你們的!”
“什麼意思?你說清楚!”
周瑤叫住了正要離開的張鶴倫,張鶴倫頓住腳步,轉身冷笑道:
“沒什麼,我欠了人一筆錢,實在還不上,自然有人來找你們抵債!”
話音剛落,張晗雪匆匆而至,一進門就聽到了這麼一個噩耗,愣在當場。
周敏和周瑤看到張晗雪,心中不約而同的一緊,糟了,這事怎麼這麼寸被她給聽了去!
自從周敏住院,張晗雪一邊打工一邊複習,爲了給母親籌款治病想盡了一切辦法,眼看就要上高三,張晗雪的壓力已經夠重了,這下再知道了張鶴倫又給她們娘倆拉來一筆外債……
天殺的,她們娘倆到底是得罪了誰,怎麼倒黴的事一樁接一樁。
還有個完嗎?
“你說的,是真的嗎?”
張鶴倫嚇了一跳,回頭看到女兒,本來威脅的言語被堵在喉嚨,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他冷血、無情,沒皮沒臉,但面對自己的親生女兒,終究還是不敢怎麼樣,躲閃開張晗雪直勾勾的眼神,拔腿就跑。
病房內,張晗雪、周瑤和周敏三人互相看着,心底不約而同地響起一聲嘆息。
這當口,張鶴倫前腳走,病房門外後腳就進來一位高大英俊的少年,接近一米八的身高,衣着光鮮,從頭到腳都是名牌,氣質倒是很隨和,手裡拎着兩袋補品和水果,一進門就笑容爽朗地喊道:
“周阿姨,我來看您了!”
見到是自己女兒的同班同學,周敏整了整心情,笑道:
“是蘇煬啊!你來就來,下次千萬別再帶東西了。”
“哈哈沒事,都是些平常的補品,來看阿姨總不能空手,不然回去會被老蘇打死的,他那脾氣,我可不敢惹。”
蘇煬沒心沒肺地說道。
老蘇,蘇煬的父親,這個稱呼很沒禮貌,但其實很親暱。
張晗雪聽到背後傳來蘇煬的聲音,身子不自然地抖動着,蘇煬嘴裡像是在說自己父親的壞話,但語氣中無處不透着他和父親之間的親密關係。
與此同時,張晗雪再想到自己那個父親……
“哎。”
蘇煬進門時,張晗雪背對着他,而且周敏和周瑤臉上的表情調整得也很快,因此蘇煬並沒有察覺出有什麼異常,雖然現場氛圍看起來有些低沉,但想到周阿姨畢竟臥病在牀,也就釋然了。
只是很奇怪,張晗雪聽到自己進來,怎麼還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蘇煬也不在意,繞到張晗雪身邊,正要打招呼,一眼就瞧見張晗雪紅腫的雙眼和冷若寒霜的表情,蘇煬瞬間被嚇住了,彷彿心被什麼東西給揉了一下。
“張晗雪,你…你怎麼了?”
破天荒的,蘇煬稱呼了她的全名,沒有像在班裡時那樣不要臉地佔她便宜叫“小雪”。
張晗雪終究還只是個未滿十七歲的小女孩啊,面對剛纔的一幕,她實在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看着一臉關切的蘇煬,張晗雪勉強地笑了笑,說道:
“蘇煬,謝謝你來看我媽。”
“沒事沒事,應該的嘛!你真得沒事吧?也別太擔心啦,阿姨吉人自有天相,病肯定能治好的!”
這樣的安慰張晗雪已經不是第一次聽蘇煬在她耳邊說了,雖然知道無用,但心裡仍然感激,至少母親躺在病牀上這麼多天,班裡也只會蘇煬這麼一個同學幾次三番地來醫院探望。
可現在,張晗雪實在沒心思招待蘇煬。
“蘇煬,對不起,我們有點事要說,要不你先回去吧。”
周敏皺了皺眉,有些費力地擡起手,剛想說話,周瑤知道姐姐要說什麼,怕她累着,代勞道:
“晗雪,怎麼能這麼沒禮貌!蘇煬同學來看姐姐,坐還沒坐,你怎麼趕人家走呢?”
蘇煬連忙擺手,一點也沒有生氣,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張晗雪的表情,見她確實有心事,連忙順着她說道:
“沒事沒事,那我就先走了。再見周阿姨,周瑤姐……張晗雪,再見!”
說罷,蘇煬麻利地轉身離開病房,連兩分鐘都沒有待上,匆匆而來,匆匆而去,彷彿是來送補品的快遞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