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持僥倖的人,還是很多。”麗薇塔回頭看了眼身後,輕聲道。
狄歇爾:“你是在爲他們的選擇惋惜?”
麗薇塔搖搖頭,漾起兩個淺淺的梨渦:“當然不是,我是在想,《逐光議長好心勸阻,奈何貪婪作祟終送命》這個作爲增刊的主標題怎麼樣?副標題則是——生命終結間,可有悔意?”
話音落下,未等狄歇爾回答,一旁的阿德萊雅冷哼一聲:“無聊噱頭。”
麗薇塔嘴巴張了張,反駁的話都已經涌到嘴邊了,可最終還是沒有說出來。
其他人這麼說的話,麗薇塔有一套又一套的反駁說辭,足以將人說到啞口無言。但是,說這話的是阿德萊雅,她就沒話說。
阿德萊雅作爲南域最頂級的女巫之一,她的話語權本身就極重。而且,麗薇塔也瞭解阿德萊雅的性格,這是一個行爲嚴謹,做事一絲不苟的人,極其厭惡烏煙瘴氣的雜誌風氣。
所謂的烏煙瘴氣,其實就是各個雜誌社出版的期刊越來越八卦了。
作爲《時光森林》的主編之一,阿德萊雅曾經還特意發文批判過這類風氣。
麗薇塔當時看到那篇文章時,其實內心也還蠻贊同阿德萊雅的觀念,後來《螢都夜語》也搞得硬核了幾期。
奈何,撐不住啊。
畢竟,大事不常有,長草期常在;知識分享受制於個人,有些寫專欄的巫師轉眼就閉關,變數極大。
在這種情況下,如《螢都夜語》這種季刊,想要維持高發行量,全程硬核實在難以維繫,只能摻點水;而《時光森林》作爲十年刊,顯然要好多了。
就算摻水,寫一些八卦,《螢都夜語》也是有態度的,畢竟很多八卦雜誌以謠言爲主,而《螢都夜語》的八卦從不寫謠言與傳聞。
麗薇塔個人認爲《螢都夜語》已經做得夠敬業了,但是,在阿德萊雅面前,她也實在沒辦法反駁,只能訕訕笑着帶過。
“不同刊物走的路線不同,黑爵啊,你也不要太苛刻。《螢都夜語》做得很不錯了,我也很喜歡,每期都看,從沒落下過。”逐光議長笑眯眯的開口,爲麗薇塔挽了一個尊。
然而,逐光議長的情商與阿德萊雅相碰,註定佔不了便宜。
“議長大人最喜歡的難道不是《露色畫報》、《女之風》嗎?”阿德萊雅臉上帶着諷意。
逐光議長表情卻不見尷尬:“最喜歡的永遠是新刊物。要不然沒有期待的世界,很無聊的。”
阿德萊雅哼了一聲:“誰在和你談期待感。”
逐光議長依舊笑眯眯的,阿德萊雅在心中罵了一句流氣,便懶得和他再說話。
逐光議長轉頭看向麗薇塔,對她笑道:“大膽寫吧,我也很期待,《螢都夜語》會怎麼寫這個事件。”
麗薇塔感激的點點頭:“好的。”
等到這邊對話結束,麗薇塔向狄歇爾挑了挑眉,意涵很明顯:連逐光議長都肯定了,怎麼樣?
狄歇爾沉默片刻,無聲道:主標題和副標題交換位置,還有,勸阻那羣人的不僅僅有逐光議長,別忘了還有我。
……
隔壁有耳。
安格爾聽完麗薇塔等人的對話,表情微微有些古怪:他原本還以爲麗薇塔是在惋惜那些可能會逝去的生命,沒想到,他們的對話卻是越走越偏。
在這嚴肅緊繃的氣氛下,莫名的齣戲。
所以,這是他們舒緩壓力的方式?還是說,他們平時就這樣的?
安格爾搖搖頭,不再多想。
“逐光議長的話,都沒有什麼作用。可惜了。”安格爾輕聲嘆道。
執察者:“沒什麼可惜的,而且,他的話在現場作用雖然不大,但對於那些沒有來的,以及即將來的巫師,卻是一個誡告,從這一點來說,作用是不小的。”
現場的巫師,都已經親眼目睹到了神秘果實,胃口被吊了起來,想要滅火顯然比那些沒來現場的人更困難。
當然,最主要原因,還是貪婪與僥倖。
既然貪婪與僥倖戰勝了理性,爲此付出生命的代價,也是自找的。
又過了一會兒,被神秘果實吞噬的血肉,依舊是從四面八方趕來的海獸。海妖和人魚,卻是沒有見到了,因爲這附近本身也不是這兩種生物的棲息地,之前的海妖與人魚估計只是無意間來附近巡弋,結果不幸遭遇變故。
沒有其他類人生物死亡,衆人懸吊在半空的心,稍微放下一點。
其中有一部分人,還在心中暗自嘀咕,薇拉議員的預言,會不會出問題?
當然,這種只佔很少的一部分,大多數人還是維持着合理放鬆、時刻警惕的狀態,並且遊離在所有人的外圍。
這羣人就很精明,他們覺得,任何發展都是遞進的,如果真出事了,還有前方的人頂着,給他們後撤的時間。
但是,精明不代表聰明,也不意味着正確。他們忽略了一個前提:發展“向來”是遞進的沒錯。但是,神秘之物從來不遵循“向來”。
當時間來到某個節點時,現場的局面,突然迎來了一次意料之外的大轉折。
“噗通——”
已經聽了不知多少次的心跳聲,再次響徹。
從外觀上看去,一切都很平常,和之前一樣。但是,所有處於迷霧帶的巫師,卻是在同一時間……定住了。
一股恐怖至極的吸引力,從神秘果實上散發出來。
之前雖然對人類也有吸引力,但只要不靠近,維持一定的距離,就能勉力抵抗。但現在,這種吸引力瞬間遽增!
用數字來表示的話,之前他們所在位置的吸引力是1,那麼現在的吸引力就是100,甚至1000!
這根本不是什麼遞進式增加,而是毫無預警的拔高。將你從海平面以下,直接拉到了高海拔。
而且,範圍還不僅僅是迷霧帶中心,覆蓋了大半個迷霧帶!
幾乎所有的巫師,都在範圍之內。
就算有心理預警,有一定防備的巫師,此時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吸引力,打了個措手不及。
恐怖的吸引力,直接將所有人的心神,全都納入了那散發着殷紅光芒的果實身上。
只是轉眼間,就有巫師抵禦不住。
眼神從清明變得迷濛、從迷濛變到癡傻,不到半秒!
當癡傻的目光泛起幽幽猩紅色時,這些巫師開始動了起來。
雲霧還是那般清淡,風也未曾變得更喧囂,朗月依舊濛濛,大海未掀波濤。
外在的一切,和前一秒都一樣,唯一不同的是,之前懸停的巫師,有一大半都開始不自覺的往前飛。
一個,一個,又一個。
只是短短數秒鐘,就有十三位巫師,超過了安格爾所在位置。
安格爾的位置是一個標準距離,是執察者精心選擇的。一旦過了這個標準距離,想要抵禦吸引力,需要用到的力量是以指數級遞增。
執察者都是如此,其他巫師能抵禦?不可能。
那超過安格爾的十三位巫師,用近乎“狂奔”的姿態,衝向了神秘果實。
沒有任何意外,血肉紛飛,化爲了漫天的血雨。
十三位正式巫師的死亡,讓神秘果實的表皮直接變成深紅色,那種豔麗到欲滴的顏色,說明它的成熟已近。
但也只是“已近”,還是未達真正的成熟。
這也意味着,還會有送死之人。
又是一位巫師,超過了安格爾;這位巫師安格爾曾聽聞過,是一個巫師家族的族長。
他竭力的想要抵擋果實的吸引力,可根本沒用。他的眼神已經進入了半癡狂狀態,僅剩下的一絲清明中,則帶着無言的恐懼。
他的竭力反抗,依舊沒有什麼用。
在生命最後的一段距離中,他看了眼另一邊的逐光議長。
他在用最後的努力,期望着逐光議長的救援。
但是,沒有辦法。逐光議長、狄歇爾、阿德萊雅,這三位真知巫師,根本不是真身降臨,投影拿什麼來拯救?
逐光議長之前的笑容已經消失,表情顯得很凝重。他看到這位巫師眼裡最後剩下的那一絲愧疚與悔意。
他明白,這位巫師在生命最後時光,後悔自己被貪婪慾望戰勝了理智,沒有相信逐光議長的話。
可是,此時的後悔沒有任何作用。
迎接他的將是,沒有歸路的終點。
……
轉瞬之間,又有十來位巫師隕落。
安格爾見證了這一幕。
明明空氣中的味道,因爲大量海獸的消亡,早就被血腥味充斥,那死的巫師不過是海獸的零頭,可安格爾還是覺得——空氣裡的血腥味,彷彿更濃重了。
安格爾知道,這是心理作用。
既然產生了心理作用,也意味着安格爾的心理也的確在變化。
之前海獸的死亡,他還能抱持着冷眼旁觀的態度,但一個個巫師的隕落,同爲人類,他亦有種兔死狐悲之感,心中難免慼慼。
可縱使如此,安格爾也沒有辦法幫到他們。
如今的吸引力恐怖到了極點,安格爾哪怕有域場,也最多消減一兩成,他依舊無法抵禦。他現在能站在這無事無恙,完全是借了執察者的光。
自身難保的情況下,更別說兼顧他人了。
安格爾此時的情況,更多的是像逐光議長那般,只能默默的看着他們的離開,用眼神送他們最後一路。
安格爾看過的死亡很多,當初在拉蘇德蘭,安格爾也目睹過大量巫師隕落。
就算死的人並沒有超過拉蘇德蘭那場戰役,但是,安格爾還是覺得,眼前的畫面大概是他迄今爲止看到的,最絕望的一幕。
這些巫師平素都是能在各個世界掀起風浪的,可此時,他們卻一個接一個的排隊死亡。
明明內心有向生的希望,卻無力掙扎。
因貪婪而死,死前是愧疚是悔意,是無奈與無助。
他們的一身力量,沒有一點發揮的餘地,唯一的發光發熱是成爲了神秘果實的祭品。
死的毫無價值。
也死的讓所有看到這一幕的人絕望。
……
安格爾已經不記得有多少人死了,一開始還能目送,但後來涌上前的人越來越多,他們彷彿飛蛾撲火。有時候只是浮光一掠,就是數道生命的消亡。
到了最後,安格爾也不忍往前看。
他在輕嘆一聲後,轉頭看向了身後。
此時,在他身後的人,已經少了很多。至少有四成、五成的人,都已經化爲了果實的肉餐。
而剩下的一半,他們屬於謹慎的那一類,時刻都保持着最高的防禦。所以,勉力抵擋了第一撥的吸引力。
可縱然如此,他們的情況也和當初的坎特一樣。
全身多半的力量,都用於對抗神秘果實的吸引力。無法動彈,思考能力也在下降。
這種情況還不會堅持太長,因爲隨着時間推移,更多的人類死亡,果實的吸引力還會增強。就像之前它吸引海獸一般,一開始還只是迷霧帶的海獸,後來哪怕在迷霧帶之外,哪怕是西德羅島的碧姬,都被果實的吸引力囊括住了。
隨着果實吸引力不斷增強,他們也會步上其他人的後塵。
想要活命,唯一的機會,便是比其他人撐得久。
撐到神秘果實成熟,在半失序到失序的晉升過程中,他們或許有一瞬的機會逃離。但是,能撐這麼久嗎?
安格爾在默默觀察還活下來的巫師,尋找有沒有眼熟之人。
很快,他就鎖定了一個面孔。
瑪古斯通!
這位研發院的鍊金大師,居然還在堅持着。他的眼睛有些發紅,但還沒有到殷紅的狀態,眼神中的清明,也比其他人更重。
最重要的是,瑪古斯通還是距離安格爾最近的巫師!
他承受的吸引力比其他人更恐怖纔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