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噫,上面的姑娘是誰?”
刑場上,不知誰叫一聲,衆人擡頭看去,在監斬官旁邊,果然多了一名女子,靜靜的站在監斬臺邊上。
白色的長裙,白色的裘衣,白色的斗篷,白色的圍脖,就連頭上的裝飾,也是一簇白色的狐毛,卻偏偏撐一把大紅色的油紙傘,而且是純粹的紅色,沒有任何的花紋,紅得跟血一樣。
紅傘,映着已經鋪上薄薄一層雪花地面,顯得格外搶眼,讓人不得不注意到她,甚至是移不開眼。
只是,她明明一直靜靜的不動,卻讓人不由自主的覺得,她的目光一直在看着自己,無論怎麼躲,似乎都在她的視線範圍內,就像是從天上看落來一樣。
這種感覺叫……
俯視!
兩個字,在圍觀百姓中,油然升起。
就是這種俯視蒼生的氣勢,在她身上展露得淋漓盡致。
彷彿她一直站在高處,冷冷的俯視着他們,目光中無限的空虛,無限的威嚴,不容褻瀆聖潔莊嚴。
甄英傑想起身見禮,薄情擡手製止,冷眼看着,依然在不停叫冤的鬱氏一家人身上,而在她的注視中,鬱家人的叫聲也越來越小。
廣場上,不少人在暗暗猜測,這女子是什麼,一記眼神就讓一直囂張的鬱家人,連聲也不敢出。
鬱家二爺似乎意識到不對,馬上直起腰桿道:“你這女子是何人,爲何擾亂刑場,走,這不是你一個小姑娘能來來的地方。”
“監斬官尚未開口,你一個死犯,有什麼資格,出言指指點點。刑場之上,監斬官最大,你眼裡可有臨斬官,可有東聖律法,可有天帝陛下,還是你們以爲太皇太后姓鬱,這是天下就跟你們姓鬱家。”
薄情語氣中的威嚴,一句句遞加,讓人心中的敬畏油然而生,一句句質問,讓鬱家人一時無言相對。
尤其是最後兩句,分明是指現他們鬱家,仗着太皇太后,連朝廷命官也不放在眼內,藐視朝廷命官,等同於藐視天帝陛下,這可是要罪加一等的。
鬱家家主回過神問:“你究竟是何人。”
薄情冷冷的瞟一眼鬱家家主,不屑的道:“你連本夫人都不認識,可見你們鬱家甚少參與國事、國宴。”
甄英傑嘴角抽了抽,鬱家不是甚少參與國事,而是根本沒有機會,也沒有資格參與國事。
這女子分明是告訴衆人,鬱家人的榮譽,是天帝陛下看太皇太后的面上給的,有名無權,連參入朝參政的資格都沒有,怎會知道國事,無知者豈能妄論國事。
薄情連瞟都沒瞟一眼鬱家主,冷聲道:“你們口口聲聲喊,殺死丞相夫人,匡正律法。現在本夫人就堂堂正正的站在你們面前,你們卻認不得本夫人,真是可笑。”
廣場上衆人不由一滯,帝都中人雖然早聞丞相夫人大名,只是能如此近距離接觸,卻是第一回。
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眼前,只有十五六歲的女子,沒想到她竟然是丞相夫人,沒想丞相夫人如此年輕。
鬱家大爺、二爺,驀然聽到薄情現身的消息,眼皮猛然的一跳。
鬱家家主的心也忐忑不安的跳起來,面上卻強打起精神道:“你就是丞相夫人,你來這裡做什麼。”
“本夫人也不想來,不過你們既然提到了本夫人,還高喊要殺了本夫人,本夫人就不得不站出來。”
薄情冷眸掃過在場衆人,冷冷的道:“本夫人犯了何罪,要你們鬱家出面伸張正議,要你們鬱家來匡正律法,就因爲你們鬱家,讓人四處散佈的謠言嗎?荒謬!”
最後兩個字,重重砸在衆人心上,還沒有回過神,就聽到薄情道:“本夫人若真有罪,下有順天府伊,再有宮中太后,上南還有天帝陛下能定本夫人的罪,你們鬱家,連踏入長生殿的資格都沒有,有什麼資格來定本夫人的罪。嗯!”
後面拉長的鼻音,讓衆人的心不由的一提,心裡暗道:“是啊,天帝陛下的眼睛是無處不在,丞相夫人是不是有罪,有沒有犯法,陛下豈會不知道,用得着他鬱家到處叫喊嗎?”
薄情見圍觀百姓有些動搖了,繼續道:“還有,天帝陛下的決策,什麼輪到你們鬱家質疑?還是你們鬱家以爲,天帝陛下所下的每道決策,須提前知會你們鬱家,須經你們鬱家同意?”
鬱家衆人對薄情的一番責問,越發不知道如何反駁,完全沒有想到,薄情幾句話,就把他們逼入了死衚衕。
薄情卻不輕易放過他們:“難道天帝陛下的決策,沒有讓百姓們知道,百姓們就會缺衣短食,就居無定所,流離失所不成?”
廣場上,有人小聲的道:“就是啊,天帝陛下的決策,自有天帝陛下的道理,何須跟咱們老百姓說明,反正天帝陛下的每項決策,能讓我們吃飽穿暖,無憂無慮的過日子就成,理他它做什麼。”
此言一出,旁人紛紛附和,聞言,薄情在心裡淡淡的一笑。
老百姓們的要求其實很簡單,只要保證他們安居樂業、豐衣足食,無論你做什麼都是對的。
所以……
仁君,未必得道。
暴君,未必失道。
關鍵是,在他們的治理這下,能否讓社會最下層的百姓,吃飽、穿暖、住好。
然後,這個六個字,看似簡單,但古往今來,能真正做到這個六字的帝王,又有幾朝。
此時,鬱家家主和鬱家大爺、二爺的面色沉得跟陰天一樣。
原本在還在他們的控制中百姓,沒想到薄情幾句話就把他們震懾住,把在他們收得服服帖帖。
“想我們死得心服口服,讓丞相大人出來,不然我們鬱家不服。”鬱家家主大聲叫道,丞相大人能否現身,是證明謠言真假的關鍵,他們一定要捉住這點。
“真是笑話,夫君正在處理的公務,或者是他正在外面巡視,難道因爲你們貪生怕死,發出幾句質疑,就得拋下一切公務,現身讓你們看他一眼。你們還不配。”薄情冷冷的譏諷道。
衆人的面色又是一怔,丞相大人處理的都是重要,或者是十分機密的事情,他的行蹤,自然不會公諸天下,
“丞相夫人真厲害,三言兩語,就把全場鎮住。”雅間內,瀾凌不由的出聲稱讚,就連自己身爲男兒,站在她面前,也自嘆不如。
慕昭月一臉得意的道:“那當然,我嫂子是最厲害的,天下無人能及,嫂子是無敵的。”
篤篤……
正在這時,突然響起一陣急促的敲門聲,珊瑚連忙跑過去開門。
只見一名僕人打扮的小廝站門外,一看到衆人馬上急急的道:“大小姐不好了,夫人她……她趁人不注意悄悄跑出府,帛兒姑娘和曼寧姑娘已經發散人找,讓小的趕緊來通知少夫人和……”
那小廝的話還沒有說完,慕昭月想都沒有想,就衝出門口。
忽然又退回來道:“珊瑚,你留在這裡等嫂子,宮公子、瀾公子,就麻煩你們陪昭月一起去找孃親。”
“理應如此。”
兩人毫不推辭的道,他們也不放心慕昭月一人出去,萬一出事也不好交待。
就在三人離開後,小廝走出雅間,自袖中取出一錠金子,掂了掂道:“幾句玩笑話,換一錠金子,值。”
刑場上,薄情的目光內透着冷冽,盯着鬱家的三個靈魂人物,冷聲喝道:“還有,誰允許你們,監視和打聽丞相大人的行蹤了?丞相大人的行蹤,豈是你等能知道的。”
廣場上衆人不由的一凜,丞相大人在做什麼事情,丞相大人的去向,豈是他們這些小老百姓能知道的。
稍微懂時政的人都知道,能讓丞相大人出自事面處理的,必然是關係安邦定國的大事,如此機密、重要的事情,怎能隨便暴露行蹤。
“既然如此,陛下爲什麼,要封住我等的穴道,不讓我等出聲。”鬱二爺不甘道。
“爲什麼,自然是爲了太皇太后的顏,不然,就憑區區一個鬱家,天帝陛下何必親自下旨處置,陛下是在全太皇太后的顏面。”
薄情冷冷的道:“歷代歷朝皆以孝治國,我們東聖也不例外,太皇太后是鬱家的女兒,無論是先帝,還是天帝陛下,都對鬱家眷顧有加,而鬱家卻做出這等不仁、不義、不忠的事情,你們的所作所爲,讓太皇太后情何以堪,顏面何全,何以震懾六宮。”
“胡說,就是太皇太后,讓我們散佈的謠言。”鬱家大爺馬上叫道。
薄情當然知道,這些事情是太皇太后受意,只是皇室的顏面不容有損。
冷聲喝斥道:“大膽,你們真是死不知悔改,事到如今,還說出有損太皇太后聲譽的話。太皇太后深明大義,豈會做出這等會動亂國本的事情。”
薄情一陣義正語嚴的憤然喝斥,就連下面的老百姓扣了,也都露出一臉義憤。
鬱家的人真是混賬,連太皇太后也敢污衊,真是罪該萬死,難怪天帝陛下要封住他們穴道,不讓他們胡言亂語。
見下面的百姓已經洗腦得差不多,薄情回頭給甄英傑一個眼色,示意可以開始行刑,自己則緩緩走下監斬臺。
“丞相夫人,一個女人拋頭露面終究不好,最好還是請丞相大人出來主持公道,不然……”
“啊……”
驀然,一把陰鷙的聲音響起,一聲女子淒厲的慘叫聲也隨之響起。
薄情回眸看去,只一名躲在破舊鬥蓬中的男子,用劍架着慕昭月緩緩走入衆人的視線中。
“夜如劍,敢爾。”
薄情一聲怒喝,拋開手上的傘,銀光一閃,一條銀白色的長鞭,瞬間出現在手中。
儘管那襲又寬又大的鬥蓬,遮住了夜如劍的大半張臉,以前又一直戴着面具,因爲他手拿劍的手勢,薄情還是一眼就認出他。
夜如劍見身份被揭穿,也不再隱瞞,陰冷的笑道:“堂堂丞相夫人,兼武林盟主,還能記住鄙人這樣不入流的小人物,真是榮幸之致。”
“你想做什麼?放了昭月。”薄情冷聲道,慕昭月身上在流血,眼眸內不由露出一抹血色。
嘿嘿……夜如劍陰笑兩聲,眸內閃過一抹邪侫道:“我不想做什麼,只想見見大名鼎鼎的丞相大人,見到他本人,我自然就會放了他的寶貝妹妹。”
他可以肯定,在武林大會當日,替薄情接下一箭的,白衣白髮的就是慕昭明。
白髮啊!少年白髮,不是練功走火入魔,就是身受致命的重傷,真元損耗嚴重所致,他的性命危在旦夕。
難怪薄情當日,不顧一切的要挑戰正一大師,原來是想要正一大師的舍利子,保住慕昭明的性命。
再加上之前的謠言,他可以肯定,慕昭明不是傷得起昏迷不醒,就是真的快要死了,不然怎會不人現身澄清謠言。
所以,他百分百肯定慕昭明一定不能現身,所以他收賣了茶莊的小廝。
讓他去傳假信,把慕昭月騙出來,再使計把保護她的宮樂和瀾凌支開,他趁機活捉慕昭月。
以慕昭月爲威脅,只要慕昭明不能現身,他就要薄情親眼看着,親人死在自己面前的痛苦,他曾經承受過的一切,他要她十倍相還。
“讓他出來……”
“啊……”
夜如劍大叫一聲,慕昭月手臂上又是一劍,鮮血染紅了她衣袖。
慕昭月捂着傷口,咬咬牙,大聲叫道:“嫂子,不用管我,殺了他。”不能爲她一人,壞了大事。
這是她第二次被人這樣的折磨,第一次是在傅家,她被人冤枉殺了傅徵玉,是嫂子出面救了她,這回是第二次,依然是嫂子在爲她而努力。
不能再連累嫂子,這個念頭一出,就在慕昭月心中生根,反正她這樣的人,已經沒有將來可言,死了便死了。
但是,嫂子還小,大哥離不開嫂子,孃親也離不開嫂子,只有自己……犧牲她一個不算什麼,犧牲掉,一切就完美了。
內心短暫的掙扎片刻,心裡一橫,突然仰起頭,伸長脖子朝夜如劍手上的劍撞去,只要她死了,嫂子不就會再爲難。
夜如劍沒料到慕昭月會以自殺的方式,解決薄情的困境,驚慌失措中,手中的長劍想撤開已來不及,心裡一陣慌亂,只能眼睜睜的看着慕昭月,死在自己的劍上。
廣場上衆人,對夜如劍的出現,已經十分震驚。
現在卻看到丞相大人的親妹妹,竟然願意犧牲自己,來保住丞相大人秘密,已經不是震驚能形容,而是感動。
“昭月,不要……”
薄情看到慕昭月自殺的瘋狂舉動,急得要瘋掉。
以最快的速度,朝夜如劍和慕昭月所在的位置衝過去,她怎麼可這麼傻,竟然用死幫她解決問題。
眼淚不由自主的落下……
就要衆人都以爲慕昭月死定的時候,突然一道無形的力量,把夜如劍手中的劍震開。
一道比鬼魅還像鬼魅的白色身影,突然出現在夜如劍面前,出手如閃電,把慕昭月從他手上搶走。
旋即一轉身,朝薄情奔去,一手攬住薄情的纖腰,朝監斬臺上飛去。
而一連串的動作,全是在一眨眼間完成,在場的人根本沒有看清楚是怎麼事。
當回過神時,監斬臺上,已經多了三道身影。
薄情,慕昭月,還有一名,同樣是一身白衣勝雪,容顏絕色傾城的男子站在上面。
高大的身影保護着身邊的兩名女子,以傲視天下的姿勢,凜然的站在監斬臺上面。
在場的人,無不被這一幕震驚了。
天哪地!震劍,救人、抱人,回到監斬臺時,夜如劍保持着原來的姿勢,好快的速度,簡直是神人啊!
他的目光,比剛纔的女子更震懾人心,一記眼神掃過,他們全都忘記了呼吸,甚至不由自主的垂下頭,不敢仰視於他。
上官落的身影,也突然出現在監斬臺上,一聲不響的抱起慕昭月,飛快的朝丞相府的方向走。
慕昭明彎腰,撿起地上的傘,放到薄情手中,淡淡的道:“這些日子,辛苦你了,下面的事情,就交給我處理。”
大手拍拍薄情愈發瘦小的小臉,眼皮眸內閃過一抹心痛,她的委屈,他全都知道,他會用盡下半生,對她好。
高大的身影,驀然轉身,寒眸掃過刑場上,鬱氏一門人,冷冷的道:“本相現在現身了,鬱氏一門還有什麼話可說,還有什麼不服。”
沒有,不用鬱家的人開口,百姓心中已經幫他們回答。
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已經讓鬱家的人忘記了反應,只能啞然無聲的看着眼前,高貴如神邸般的男子,默默的等待着命運最後的判決。
而那邊夜如劍,正被慕絕和慕滅二人聯手纏住,想逃也逃不掉,迎接他的,將會是比被人追殺還悽慘的結局。
薄情看着熟悉的身影,心裡微微一顫。
浮雲一別後,流水十年間(出自唐詩)。這種感覺在心中油然而生。
眼淚不知不覺流下來,像是要把這些日子以的委屈,全都常渲泄出來似的,連撐在手上的傘也隨之微微的發抖。
慕昭明震聲道:“帝都鬱氏一門,深受皇恩不思報,散佈謠言,動亂國本,其罪當誅。順天伊,你還猶豫什麼,立即行刑,以儆效尤。”
甄英傑馬上行禮道:“下官遵命。”
回頭看着鬱氏一門,手中的令牌一擲,大刀舉起,無數人頭落地,血染當場。
謠言一案,就此結束。
一把紅傘一世界。
慕昭明拿過薄情手中的紅傘:“走,我們回家。”牽着她的小手,默默的朝慕府的方向走,已經被白雪覆蓋的道路上,留下兩串一大一小的腳印。
簫遙看着兩人遠去的背影,在心裡默默的道:“慕昭明,你一定要她幸福,不然,我會不顧一切從你身邊搶走她。”自己不遜色於慕昭明,只是輸給了時間,慕昭明先他一步與她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