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洋第一次見到石嫺的時候,覺得這是一個遺世獨立的女人,很抱歉他淺薄的詞彙裡再也找不到更貼切的形容,永遠紅脣高跟,永遠疾步如飛,彷彿歲月和俗氣都追不上她。
及膝的風衣在“噔噔噔”的腳步下帶起一陣風,臉上卻又是從容不迫的神色,陸洋曾經固執地認爲,只有像溫嵐那樣勤勉、溫柔的女人,才符合他心中城市女性的一貫形象,而現在,眼前更加精緻、幹練、親切卻又拒人千里之外的石嫺,又讓他對於都市白領有了更具化的理解,似乎這纔是真正契合這座魔力之都的新時代女性。
“營銷這方面,你瞭解多少?”
“我大學學的是廣告,畢業後進入文創文化,主要負責的是文案效果評估,對這部分還不太熟悉。”陸洋老老實實回答。
“不要用專業是否對口這樣的學生思維來判斷,”石嫺端坐在辦公桌前,擡起頭盯着他,陸洋恍惚間覺得這雙清瑩的大眼睛似乎和她主人精練的外表有些不相匹配,“人最重要的,是保持不斷學習的動力和能力,只守着一畝三分地過日子,遲早要被淘汰。你的老東家文創文化馬上要被收購了,你知道嗎?”
陸洋搖搖頭。
“不進則退的道理在哪兒都適用,”石嫺側了側身子,簽字筆在食指和中指之間來回旋轉,“只有不斷跳出舒適圈,才能跟得上時代的腳步,以我自己爲例吧,我當初是管理學出身的,可是剛畢業一個新人,誰來給你管理呢?社會的分工和學校裡的專業是不同的,所以我在藝瀾的這幾年,每個部門我都申請去工作一段時間,你只有清楚了公司各個機構都在幹些什麼,你在做工作、下決策的時候,纔有辦法站在全局的角度來考量,我相信你還是有上進心的,對吧?”
陸洋點點頭。
“文創現在主要做的還是廣告策劃吧?說實話,那種落後的工作模式效率並不高,前端的調研和後續的製作往往存在脫節,無論是滿意度還是時效性,都遠遠不能滿足客戶的需求,你只有親自去和客戶交流,主動了解,你才能挖掘出他們沒想到,但是真正需要的東西。”石嫺頓了頓繼續說,“我相信你在業務上的學習能力,但在我們這行,工作並不僅僅是在和數據、和文字打交道,更多的是人與人之間的溝通,你只有先讓別人信任你,纔會放心地把項目交給你,這方面你需要加強,你進來五分鐘,到目前爲止可只說了一句話。”
陸洋心中暗暗稱奇,面上卻是尷尬地笑了笑,“確實,之前的工作更多的是在埋頭幹,沒有考慮到這個方面。”
“所以現在需要先擡起頭來,”石嫺從位子上起身,陸洋跟着她站起來,他知道,辦公室的毛玻璃門背後,馬上有另一個人要進來,容不得他再做思考。“回去可以看看我們做過的幾個案例,不懂的可以請教我或者其他同事,我們需要能儘快上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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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了?”清水正在廚房洗菜,回頭看到趙琳琳悶悶不樂地坐在餐桌前。
“任宇他媽媽查出心臟有些問題,他20號下午從公司就趕過去了,家都沒回。”
“這麼嚴重?現在什麼情況?”清水拿乾毛巾擦了擦手,坐在趙琳琳身旁。
“他說還在做後續的檢查,在等報告。”趙琳琳耷拉着腦袋。
“難怪聽陸洋說,他這幾天都沒在公司附近碰到任宇。”
“他媽媽也才54,挺樂觀開朗的一個老太太,不知道這次怎麼回事。”
“你見過啊?”
“嗯,去年春節他帶我回去過一次。”
“噢——”清水嘴巴張成“〇”型,遲疑了一下又問道,“感覺怎麼樣?”
“換了五趟交通工具,最後四個小時的大巴坐得我屁股疼。”趙琳琳噗呲一聲笑了出來。
“哈哈。”清水樂得前俯後仰。
“唉,不說這糟心事了,你家陸洋最近怎麼樣?”
“忙得不行,最後在新公司還是換了崗位,說是什麼業務拓展專員,要去張江那邊。” 清水顯得有些不開心。
“不是說就和原公司就隔着一條馬路嗎,怎麼要去那麼遠的地方?”趙琳琳皺眉。
“那是總部,他們的工作地點不在那兒。”
“這樣每天來回跑,身體吃得消嗎?”
“他們公司在那邊有員工宿舍,房租還比市價便宜,所以……”
“那你們不就——”趙琳琳瞪大了眼睛。
清水默默地點點頭。
“沒辦法,本來就不是求職季,有工作就只能先做咯,”清水不願多談,便岔開了話題,“這個和之前他做的那個策劃還不太一樣,原來是別人攬活,他只負責做,現在還要自己出門談業務,又當爹又當媽的。”
“唉,那估計要沒空陪你了,真是的,做決定都不考慮下你的。”
“有啊,他一聽到這個消息就回來和我商量,再說了,哪有什麼完美的工作啊,都是有得有失的,我只能給他建議,最終的決定還是由他來做。”清水接着說,“你還說我呢,你不是一直都是拿着買房的目標要求任宇哥,感覺每天都打滿了雞血,在事業上做決定都理性地很,我這還要向你學習呢。”
“唉,但總覺得這樣分開不太好。”趙琳琳用手撐着腮。
“麪包的壓力還是很大的,”清水感嘆道,“我們說好了,以後他每週都回來看我,或者我過去找他,平時晚上有空就視頻唄,這樣能多一點互動的時間。”
“麪包要有,愛情也要有啊,”趙琳琳上下打量了一眼清水,看着她身上裹得嚴嚴實實的袖套和圍裙,忍不住取笑她:“你這也是,之前十指不染陽春水,天天叫外賣,結果這麼快就成小廚娘了。”
“真不是,”清水也被逗笑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撥弄着圍裙前的口袋,“我發現自己做飯比吃外賣便宜多了,一把青菜在超市裡才2塊錢,外面飯店隨便炒個素菜都要十幾塊,再說了,陸洋也要搬過去,在這之前弄幾頓好的給他補補。”
“嘖嘖,”趙琳琳笑着搖搖頭,“沉浸在愛情裡的女人啊,做什麼都覺得甜蜜。”
“哪有,”清水笑着說,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我跟你說噢,再過幾個月陸洋的爸媽要來上海。”
“考察兒媳婦啊?”
“哪有這麼快啊,”清水樂得眼睛彎成月牙,笑盈盈地站起來朝大門望去,“聽走路的聲音,是我們家洋洋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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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媛安慰他,趙琳琳不是什麼好東西,一個農村來的野丫頭,進城搖身一變就想成鳳凰,天天看不起這個看不起那個,遲早要倒黴。但無論她說什麼,鄒鳴也不願意再去503了,他們的活動地點換成了快捷酒店,夏媛覺得又回到了原來的生活。
她很驚訝地問過鄒鳴,爲什麼陸洋會從文創離職,但鄒鳴含糊其辭地就搪塞過去了,夏媛也就不再多言,在美甲店幹了這麼久,太深奧的道理她不懂,但她太懂得如何察言觀色了,她知道鄒鳴的家庭狀況以及附之而來的想法,他並不在意經濟收入或者人情往來,一個廣告公司的工作不過是維持和社會藕斷絲連的聯繫罷了,她沒有指摘這樣的生活方式,她很清楚自己也沒有資格。
鄒鳴待她不錯,和趙姨商量降了些房租,但仍舊不肯幫她付這筆錢。偶然地,他也會給她買點首飾和包包,而她也會努力地把自己打扮得更符合鄒鳴的口味,她很清楚,鄒鳴的喜好和老楊不同,爲此她扔掉了衣櫥裡一半的衣服,在巷角的垃圾箱前,來丟廚餘的清水正好撞見她,顯然對她的行爲有些目瞪口呆,夏媛知道她心裡在想些什麼,但她只是朝她笑了笑,她當然不能告訴她,她需要穿在身上的,不止是衣服。
到了月頭工資消磨得差不多的時候,鄒鳴會在傍晚時分偷偷帶她回家,這是鄒鳴媽媽去跳廣場舞的時段,這種偷偷摸摸的刺激讓他很是興奮,但對於夏媛來說,似乎沒有什麼不同,她早已習慣在陌生的環境裡做着相同的事,不過是從這一處到那一處,持續的時間也大同小異,但鄒鳴遲遲沒有將他的母親介紹給她,這讓她感到有一絲不悅,鄒鳴安慰她放寬心,見面是遲早的事,不過他需要想想怎麼合適地提起它。
行至半途,鄒鳴總能從牀頭櫃的抽屜裡源源不斷地拿出需要的小雨傘,有一次夏媛看到了,那並不是他們一起從屈臣氏買回來的牌子,數量和次數顯然對不上。她不問,但到了下一次,她便夾着雙腿不再任他擺佈。鄒鳴有些着急,但很快,他從上到下恢復了冷靜,他靠着牀頭坐起來,點燃一支菸,慢悠悠地抽着,夏媛便轉過身背對着他。過了一會,他丟掉菸蒂,躺下來,開口問她:如果將來的某個時刻,他攢夠了錢買房,你願意一起搬進來麼。夏媛點點頭。鄒鳴又問,但如果在一開始,他攢錢買房是爲了準備和前女友一起住,那麼她是否還願意搬進來?夏媛想了想,又點點頭,鄒鳴把手搭在她的胯上,繼續說道,那麼這也是同一個道理,既然準備留給前女友的房子你能夠接受,那麼其他的爲什麼就不能接受呢?
夏媛被他說得有些愣神,正在恍惚之際,她感覺身下一緊,鄒鳴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