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歆從男人這句話中聽出警告的意味。
她咬着脣, 乖乖在他大腿上坐穩了。
此時場中突然爆發出一陣響亮的呼聲。
這讓懷歆恰有了逃脫的契機,轉頭看去,原來是甄思銘和尤嘉被轉到了。
其實兩人只是坐在一起。嚴格意義上來說,尤嘉並不算是甄思銘帶來的女伴, 而在座的也都知道男方結婚有老婆, 但還是興致昂揚地湊在一起, 翹着二郎腿想看這場好戲。
到了他們這個層級, 上千萬的年薪, 錢只不過變成了一個數字。房、車、女人, 唾手可得, 但是快樂難買,一擲千金也稀罕。
他們被外界太多東西潮水般地裹挾, 早就已經身不由己。
有時候會在某個時刻突然覺出鈍感的麻木, 雖然很短暫,但也是會讓人極度恐懼的事情,所以要用這樣瘋狂刺激的方式, 來尋找活着的感覺。
但要說有多過分呢?其實也沒有。
因爲上流社會的遊戲規則也是由上位者來制定。逢場作戲, 心照不宣。
甄思銘拍了拍尤嘉的肩,面對即將到來的懲罰也沒什麼異色, 只是笑:“真不成了,我自願罰酒,雙倍。”
“那多沒意思。”饒以傑笑眯眯地提議,“要不你倆喝個大交杯?”
不同於小交杯, 這種喝法需要繞過對方的脖子進行,更加親密無間。
頓了下, 饒以傑又道:“宋總也結婚了,剛纔人家不也沒說什麼?”
衆人拍手, 附和笑道:“對呀,好歹走個過場嘛。”
甄思銘擡着眉看了一眼幾人,過了會,轉頭睇視尤嘉。
“那……?”
他像是在徵詢她的意見。縱使什麼也沒說,還是那副懶散的模樣,但懷歆清楚,此舉無疑是把對方架在了檯面上。
如果尤嘉拒絕,衆人只會認爲是她小家子氣。
是不是所有成功的男人都喜歡這樣?陪女人玩,享受情感的博弈,卻又絲毫不願付出真心?
懷歆若有所思地坐在原位,來自後頸的溫熱呼吸讓她的身體起了輕微的戰慄。
不過尤嘉並沒有拒絕。
她微笑着與甄思銘喝了大交杯酒。兩人姿態親近,但都禮節性地儘量不挨着對方。手臂放下,滿堂喝彩。
玩不起的人誤入遊戲局,就只能奉陪玩到底。
懷歆垂下眸,想起自己以前寫的小說。
只有身體契合,不談感情,卻又在虛情假意間迷亂了真心,這樣的情節她瞭如指掌。
當時覺得憑藉着自己遠超於同齡人的優越見地足夠掌控這些與她年紀相去甚遠的經歷和交際,寫熟男熟女寫得入了迷,還因此很得意。
現在才覺得只不過是觸及皮毛而已。
真正的飲食世界會將人生吞活剝,不論是遊戲贏家還是輸家,無人能夠倖免。她的小說,現在看上去更像是一個荒謬童話。
他們坐在角落,懷歆注視着場中情景,身體輕微瑟縮一瞬。
“不舒服?”
鬱承微沉的嗓音自身側傳來,懷歆轉頭看他,垂下了睫。
她拿手扇扇風,姿態嬌懶地埋怨:“嗯,哥哥不覺得有點悶麼。”
男人斂着眼看了她一會兒,目光落在她盈盈的白皙肩頭上。這件黑色鉚釘吊帶裙極好地凸顯了她玲瓏有致的身材,俏皮又性感。
裙襬並不長,是以她大腿向下三分之一處以後都是暴露在空氣裡的。
纖細筆直的小腿,再向下是有些骨感的腳踝,很漂亮。
饒以傑他們似乎終於對轉盤遊戲厭倦,開始三三兩兩各自飲起酒來。
鬱承略微傾身貼近她耳畔,脣似有若無地沿着敏感的耳骨逡巡,嗓音低沉得要命:“要不要我陪你出去走走?”
好像有些暗示意味,懷歆舔了舔脣,半推半就地應了一聲。
鬱承撓了下她的下巴,像挑逗小貓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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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壓低好看的眉眼,笑得蠱人:“那就走吧。”
兩人站起身來,大家都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饒以傑率先出聲:“喲,承總,這是要回去了?”
鬱承牽着懷歆的手,散漫笑了笑:“嗯,抱歉,我們有點事。”
眼下衆人聽了這話,不知聯想到什麼,都露出意味深長的表情來。
“哎,趕緊回吧承總,幹你的事去,不用管我們。”
有人回過頭來招呼道:“來,哥幾個繼續啊!”
懷歆跟着鬱承出了Flipped。
夜晚微風吹拂過來,很涼爽,燥熱感有所緩解,但是酒精上頭的暈眩仍因他指尖相握的力度而愈發彌散。
鬱承側眸看她一眼,勾了勾眼尾。
不似在酒吧裡因那種狂熱的氣氛而心跳迷亂,此刻懷歆只是單純因爲他這個人而胸口躍動。
他那輛白色的賓利歐陸GT停得不遠,鬱承拉開副駕駛的門,手臂半撐着車身,慵懶眄她一眼:“進去?”
低調奢華的棕色內飾沉靜地落在濃稠的夜色裡,懷歆挽了一下耳邊更深色的黑髮,矜持地坐了進去。
鬱承紳士地替她關上車門。
他繞到另一邊的駕駛位,坐進來。
懷歆沒系安全帶,就那麼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男人擡了下眉,傾過身來。
他的動作慢條斯理的,漆黑眼眸卻一直注視着她。像是獵人盯準自己的獵物,隨時都能一口將其拆吃入腹。
昏昧的車廂裡有什麼膠着起來,懷歆下意識輕微屏住呼吸。
心跳愈發急促,還有點擔心會被他認出來,她強迫自己不要移開視線,仍是那麼一眼不眨地回看向他。
好在他只是凝視她片晌,便抽回身去。只餘耳畔一聲擾人的輕笑:“妹妹今晚好漂亮。”
“……”
車廂裡落下懷歆輕微的吐息聲,片晌她傾過身去。
“雖然不清楚哥哥有幾分是在哄我,”懷歆嬌俏地眨了眨眼,“但我還是很喜歡。”
鬱承還沒說什麼,她就別開視線,悠悠然去欣賞窗外夜色。
他輕笑一聲,拿出手機聯繫代駕。
等待的過程中,鬱承嗓音溫緩地開口:“下次咱們不要來了。”
懷歆心裡咯噔一下,意外地轉頭看他:“爲什麼?”
鬱承屈肘支在窗沿,語氣還是溫和:“喝酒本來就是偶爾放鬆才得趣,次數多了反而沒什麼意思。”
懷歆遲疑地眨了眨眼。
——他看出她因爲饒以傑他們的遊戲而感到不舒服了。
“我還以爲,哥哥很喜歡那種地方呢。”她刻意拉長語調,“覺得沒意思剛剛還待了那麼久。”
外面就是四通八達霓虹輝映的馬路,鬱承側眸,似笑非笑地眄過來一眼。
寥落幽暗的光線之下,他英雋的眉眼顯得更加深邃,嗓音也說不出的低啞動聽。
“我喜歡的是什麼,你難道不清楚嗎。”
“……”
懷歆手指微蜷,心間像是被羽毛掃颳了下。
他總是這樣,話說三分不滿,遊刃有餘地拿捏着曖昧的分寸,從容不迫地牽引着她,進退有度。
但能怎麼辦。
她喜歡,喜歡得要命。
其實剛纔和饒以傑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她感覺輕微的不舒服,不僅是因爲他們開的肆無忌憚的玩笑,更是因爲混跡在這些人之間,她有些在意鬱承的態度。
他太過深藏不露,她無法區分,他是否也與他們一樣。
他的真心,又究竟放在哪裡。
有好幾個瞬間她覺得自己明明看到了,卻不敢去確認。
懷歆想到《小王子》裡面說的一句話。
——所謂馴服,就是製造羈絆。
他們這樣,到底是什麼關係,又是誰在馴服誰?好像都混成一團亂,理也理不清了。
“Lisa。”這時鬱承叫她。
他很少單獨稱呼她的名字,懷歆一怔:“嗯?”
“有一個問題想問你。”男人看着她,脣邊還帶着些許溫和的笑意,眸光卻沉靜到辨不分明,“你真的是二十四歲麼。”
懷歆右側的那隻手驀地捏住了裙襬,心跳快起來。
難道他是看出了什麼?
這樣想着,她面上卻彎起嘴角,撒嬌般問他:“怎麼,我看上去還更大一些嗎?”
“沒有。”
鬱承率先否定她這個說法。
他朝她輕淺地笑,說:“我是覺得妹妹看上去只有十八歲。”
懷歆撩了下頭髮,眸光明媚:“那我可真高興,自己在哥哥眼裡這麼顯小。”
鬱承又笑。
他笑起來真的很好看,春風拂面似的,溫文爾雅。
“你好像從來沒問過我的年齡。”
“嗯……”懷歆不知他這話的目的,順着道,“那哥哥多大了?”
她語氣很俏皮,試圖將氣氛轉化成閒聊,不然總覺得有種異樣的感覺。
不過鬱承並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只是淡淡道:“我比你大不少。”
“嗯,有嗎?”懷歆刻意假裝仔細端詳了他片晌,翹着嘴角道,“只看出來帥了。”
車廂裡落下男人一聲悠悠的輕笑。
“妹妹也很會哄人。”
他們到底還是默契,哪怕已經相互做過情人之間親密的事,也沒有誰提出關係該如何轉變的問題。好像就默認着還是按照原來的軌跡發展。
這恰恰是懷歆所希望的,因爲她到現在還無法確保一些東西,需要時間看得更仔細一些。
只不過想起鬱承同Lisa已經進展到了這樣的地步,白天就不知怎麼在辦公室裡同他曖昧了,好像無論怎樣心裡都會覺得有些彆扭。
雖然Lisa和Olivia就是不同面的她自己,理論上她們是同一個人,但懷歆也不得不承認,在鬱承的情感世界裡,這就是涇渭分明的兩段感情。
她不能自欺欺人。
音樂播放器恰好跳到《Bésame Mucho》,一首深情的拉丁情歌,如大提琴般沉緩的男低音訴說對愛人的深深思念,空氣突然就安靜了下來。
這時代駕終於到了,兩人移至後座。司機花了一些時間熟悉賓利的操作系統,不過Flipped離懷歆家不遠,很快就開到了。
等代駕走後,車子停在小區門口,誰都沒有開口說話。
懷歆調整好自己的心情,稍頓一瞬,雀躍地朝他揚眉:“謝謝哥哥送我回來啦。”
鬱承輕勾了下嘴角,傾過身來替她解安全帶。
他沒有一直看着她,但是偶然擡睫的那一眼卻無比溫柔,蘊着令人目眩神迷的笑意。
懷歆又開始感覺到心跳了。
她明白自己長久以來爲什麼這麼想要得到他。就是因爲這種溫柔。
他太溫柔了。
就在鬱承鬆開安全帶鎖釦準備退回去的時候,懷歆舔了下嘴角,倏忽揪住他的衣領,在他脣上重重親了一下。
她眼眸澄澈明亮,瑩潤的水光像天上亮晶晶的星子,張揚又漂亮,瞳仁裡倒映出鬱承微有些怔然的表情。
偷親完畢懷歆就想溜,誰知他反應很快,一下子扣住她的手腕,將她整個人給扯了回來。
懷歆被他半摟着桎梏在原處,還沒來得及說什麼,話音就直接被男人溫熱的雙脣堵住。
鬱承的手臂雖禁錮着她,但動作卻比任何時刻都要繾綣。
先是溫柔描摹着她的脣形,再撬開貝齒,細細地吮磨。懷歆感覺一陣酥麻自尾椎骨蔓開,又被他搡着往座椅上靠,十指相扣,深深地交纏,強勢而溫柔。
這陣勢懷歆實在難以招架。
光靠溫暖柔韌的舌就足以讓她沉淪,更遑論還有氣息,溫度,味道,聲音,肌膚相貼的血管傳來的陣陣熱意。
懷歆暈得七葷八素,情不自禁地摟着鬱承的脖子,加深這個纏綿悱惻的吻。
皎潔的月光透過疏落的樹影攏下來,悠悠地撒進車內,將兩方人影映照得更加綢繆。
鬱承低低地吐息着,微沉的呼吸落在她耳畔,悅耳動聽。
他今日換了一款香,有輕微的檀木香味,比以前慣用的雪松多了一絲溫暖的感覺。更是和她身上晚香玉及水仙花清冷的氣息充分調和。
懷歆被他的溫度完全包裹在內了,安心又沉醉,某一刻心中陷落,好像真切地感覺到了他的情意。
有什麼內裡的東西被觸動了,她也變得極爲柔軟。
時間緩緩流淌,不知過了多久,吻畢,鬱承抵住她額際。
他的眼睛像是無邊無際的海,深沉而又繾綣。
懷歆看着他傾過身來,緊緊擁抱住自己。
她以爲他會說什麼,但是沒有。鬱承只是這樣不聲不響地摟着她,與她一同享受這難能可貴的安靜。
也就是在這一刻,懷歆意識到,她是喜歡被人這樣對待的。
最好是用力的,快要窒息的,欲把她揉入骨血中的那種力道。
讓她感覺自己活着,或是被人深深愛着。
懷歆靠在鬱承的肩上,聽他沉啞的嗓音從耳畔傳來:“小朋友。”
“……”
“出差那天晚上就很想這樣抱你了。”
男人的聲音低得近乎呢喃,懷歆手指微蜷一瞬,少頃抿着脣擡起手臂,以同樣的方式迴應了他。
她抱着他,如同他抱着她。而他需要她,也正像她需要他。
極其靜謐的夜,燈火闌珊,在某處似是落下一句無聲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