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等我氣消了
第二天下午，蘇老大到供銷社看林志清，林志清把秋子的事跟蘇老大說了一回。看林志清一臉沮喪的樣子，蘇老大勸道：“不行就跟三兒低個頭，回去。”林志清搖搖頭。
林志清想回去，沒臉回去。早些時候，有人問林志清，怎麼從你女婿家搬出來了？林志清黑着臉唬別人，我什麼時候找女婿了？你給介紹的？秋子是北京人，在北京找對象。這些話，三兒自然聽人說過。得知秋子在北京沒找到工作以後，林志清怕人問，很少出門，一天到晚躺牀上，看蘇老大給他搬來的大倉庫淘汰的滿屏雪花點的舊電視，餓了才悄悄地到食堂打點飯回來吃，渴了自己燒水，衣服髒了就在二樓衛生間的洗手池裡洗一下。
“要不我賣老臉替你說去。量那小狗日的不敢把我怎麼樣。”
“不說了，不說了。”林志清還是搖搖頭，“回去怎麼見儲麗？怎麼對不得起幹大大。三兒沒錯，我錯了。你跟三兒和好了吧，你們還是一家人，也沒大過節，說得開來。三兒那孩子呀，膽是大了點，腦子活，不管將來他混得怎麼樣，對人有心哪，靠得住。”
聽從林志清的建議，趁三兒傍晚回家前，蘇老大把剛收的黃鱔送到三兒家。小西把二嬸和秋子從廚房喊出來。見蘇老大站門外，秋子和二嬸特別意外，張嘴看着蘇老大，不知道說什麼好。蘇老大舉舉裝黃鱔的蛇皮袋，二嬸這纔回過神來，一邊起身往門邊走，一邊吩咐秋子拿鐵桶。二嬸推開門時，蘇老打量着玻璃門，沒話找話說：“什麼時候又裝個門哪？”二嬸解釋道：“三兒裝了空調，怕冷氣走了裝個門。哥你進來坐會兒唄。”
“一會兒一會兒，”蘇老大說，“水淋淋的，把家裡弄髒了。”
稱好斤兩，騰好黃鱔，蘇老大猶猶豫豫地進屋坐下了，小西給蘇老大泡了茶，二嬸給蘇老大遞過煙。蘇老大別彆扭扭地摸着光胳膊，又找話說：“空調是涼快噢？起一身雞皮疙瘩。”二嬸窩手呆站一邊，也不知道說什麼好，笑着應道：“涼是涼，就是費電。”
又沒話了，大家默默地跟着小麗看動畫片，看小麗傻笑。秋子想想無趣，跑廚房去了。二嬸張望了一會兒，找到話頭：“三兒就要回來，哥你不走了，我再炒兩個菜，叫三兒陪你喝一杯。”蘇老大搖搖頭：“不了不了，你嫂子飯都做好了，回去吃回去吃。”
說話的時候，屋後傳來皮卡車發動機的聲音。蘇老大警覺地坐直身體，輕籲一口氣，眨了下眼，搶着說：“儲麗，我來呢，說件事。”二嬸抱手說：“哥你有事說唄。”
“志清，在供銷社，”蘇老大咂下嘴，“一口熱飯都吃不了。”
“他不是想回來吧？”沒等二嬸開口，秋子就在廚房叫道。
蘇老大愣了一下說：“你爸沒說，我說的。”秋子提着鍋鏟走到廚房門口：“當初幹嘛走哇？大過年的，弄得全家人不高興，請他還不理。現在想回來，他好意思嗎？”蘇老大沒底氣地提醒秋子：“到底是你爸。”秋子冷笑道：“現在想起還有個女兒，早幹嘛去了？這不是他家，也不是我家，是我媽家。想走就走，想來就來，住店呢？住店還登記呢。”秋子說話跟放炮一樣，把蘇老大噎住了，不知道怎麼回話。二嬸對秋子使個眼色，秋子賭氣地扭過頭。小西跑過去，想把秋子推進廚房。蘇老大咂嘴說：“你爸是不好，那也是關心你。”
“他關心我什麼了？”秋子舞開小西手，“抱過我還是給我餵過吃的？他那關心叫我噁心！買點吃的偷偷地塞給我，做賊一樣，我都不好意思跟人說。對了，家裡困難的時候，他還給我送過米，扯過幾塊布；我念小學、初中、高中，還有大一的時候，他是給過我學費錢。伯你告訴他，這些我都記得，等他老了，我會養他，不麻煩老陳家人。”
“說多了！”三兒拉門進了屋子，“小西，拿鐵桶騰黃鱔。”
“我來吧，小西不會。”二嬸嘆了口氣，起身往廚房走去。
三兒在蘇老大對面坐下來，撐着桌子，捏捏發酸的後脖子問：“伯來有事呀？”蘇老大搖搖頭，不想說話。三兒拖過桌上的煙盒，掂出兩支，抽一支扔給蘇老大，塞一支到自己嘴裡，想了一下說：“林大主任要回來，得等我氣消了。他是長輩，我應該尊重他，打我一頓、罵我一頓都有接受，只要爲我好；不能瞧不起我。我是拉魚的，靠自己勞動掙錢，沒出息是沒出息，不給他丟人。吃我的喝我的還管我，這都沒關係，背後還擠兌我；換你你也不行是吧？”蘇老大無奈地嘆口氣。三兒又說：“等着吧。”蘇老大隻能點頭。
秋子提着鐵桶從廚房走出來，跟蘇老大說：“伯不走了，三兒陪你喝一杯。”蘇老大搖搖頭，但並沒有走的意思。秋子又說：“我媽都炒菜了。”蘇老大這才點了頭。
三兒點着煙，眯眼問蘇老大：“伯，我平時對你們那麼好，你們私底下那麼說我，心裡過得去嗎？”蘇老大扭頭看着三兒，不知道怎麼說好。小西打了三兒一下，掩嘴笑了；三兒也笑：“本來是這樣。”蘇老大這才知道三兒沒惡意，不好意思地摸摸額頭。
“好涼快。”紅姑走進來，鬼鬼地笑着 “媽叫你回去吃飯。”
蘇老大擡頭說：“在這兒吃，三兒陪我喝酒。”紅姑對三兒眨下眼，問蘇老大：“那我晚上跟小西睡行吧？涼快。”蘇老大“嗯”了一聲。秋子在門外插話說：“小西把嬸叫來，伯不來，嬸都不來了。”紅姑興高采烈地跟小西出了門，小麗扔了遙控器也跑了出去。
蘇老大完全放鬆下來，伏桌上問三兒：“聽人說，世界上鬧危機，你那地沒事吧？”三兒笑笑說：“要說還是伯關心我。伯你放心，那地沒事。鬧危機更要買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