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京州解圍的消息傳回煙嵐城時,鸞夙知曉,這一場「慕福相爭」聶沛涵贏了。當晚,莊蕭然破天荒地相邀鸞夙一道用膳,鸞夙沒有拒絕。
兩個在名義上共享夫君的女人,安靜地圍着一桌精緻菜餚相視而笑,彼此心底都是安慰。尤其莊蕭然,幾乎喜極而泣。
那一晚,鸞夙終是結束了近半年的淺眠,有了一夜安睡。而時節,也已到了統盛四十年的六月下旬。
聶沛涵當真如他所言,以短短半年時間扭轉了乾坤,奪得了南熙江山。
此時,蘭芝草的香氣恰好瀰漫了鸞夙所住的整座院落。
以香迎歸人。
如此又過了二十餘日,算算時間,聶沛涵也快要到房州境內了。是夜,鸞夙讀完最後一本《南熙地域志》,闔上書本側身而眠。
也不知睡了多久,鸞夙忽然做了一個夢,夢裡的場景浮浮沉沉有些凌亂,令她記不大清楚。印象最深的便是夢裡傳來淺淡的呼吸與嗟嘆,在她耳畔迂迴縈繞。
翌日清晨,聞着蘭芝草的清香醒來,鸞夙只覺昨夜的夢境十分恍惚。正欲起身更衣,入眼卻見枕畔放着一枚幽冷之物,泛着刻骨的寒光。
是一枚透骨釘。
鸞夙素手執起細細端詳,可以確定這是一枚舊物。她記得自己當日被週會波擄劫之時,這枚透骨釘分明是當着馮飛的面被扔了出去,此時又怎會在此?
定是後來馮飛認出了她,去將透骨釘撿了回來,又轉交給了聶沛涵。
他回來了!鸞夙霎時心頭一喜,是的,必定是聶沛涵凱旋而歸!她不禁想起昨晚縈繞在耳畔的嘆息聲,原來那不是夢,而是他。
日期:2013-12-17 17:04
鸞夙以最快的速度更衣洗漱,欲往莊蕭然的院落而去。路過那片花圃之時,卻發現有些不同——她親手埋下的半幅龍脈地圖被人挖了出來。
這更加令鸞夙確信聶沛涵回來了。她捏着透骨釘,迫不及待想要去找他,詢問他的戰況,看看他是否受傷,恭賀他得償所願。然而當她來到莊蕭然的院落之時,卻並未瞧見聶沛涵的身影。
鸞夙四處張望的雙眸被莊蕭然瞧在眼中,她微微笑着,先開口道:「大軍還在路上,王爺昨天夜裡先行回來了。」
鸞夙捏着透骨釘的手有些微涼,點頭道:「我知道,我是來恭賀殿下的。」
「殿下走了。」莊蕭然面上是無懈可擊的精緻妝容:「他今早又離開了。」
「離開了?」鸞夙秀眉微蹙,有些不解。
「殿下去了北宣。」莊蕭然將事實道出。
去北宣?鸞夙心中陡然生出些難以言說的滋味,有歡喜,有希冀,也有淡淡的失落和迷茫。
莊蕭然將鸞夙的神情一一看在眼中,才又淡淡嘆了口氣:「昨夜殿下在你窗前站了兩個時辰……」
鸞夙忽然覺得自己捏着透骨釘的手被硌得生疼,一時不知當說些什麼。他是要放手了嗎?纔會如此匆忙地趕去北宣?
鸞夙擡眸對莊蕭然笑了笑,那笑中有了然丶有釋懷丶有放鬆,亦有淡淡的不捨。她未再多說什麼,連一絲解釋都沒有,只低低對莊蕭然見禮告退,而後默然地轉身離開。
鸞夙發現自己開始無比留戀慕王府的一草一木,只因她知曉自己即將不屬於這裡。
此去,或是永別。
日期:2013-12-17 17: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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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後,北宣皇城黎都,序央宮。
聶沛涵帶着僕僕風塵,面沉如水地飲下杯中美酒:「聖上如此別開生面地爲本王接風,當真令人刮目相看。」
臣暄握着琉璃酒杯,淺笑看着一池白荷:「慕王如此悄無聲息地前來黎都,亦是令朕驚詫不已。」
此刻南北兩位年輕王者,正相對坐於序央宮太液池旁,享受着屬於夏季傍晚的徐徐涼風。沒有國宴,沒有觥籌交錯,甚至連句客套話都沒有,唯有一黑一白的絕世身影。
一個時辰前,聶沛涵帶着岑江秘密入了黎都,不是以南熙慕王的身份,而是以一個男人的身份,提前來赴這一場關於情愛丶關於龍脈丶關於權勢的君子之約。
而迎接他的,唯有臣暄的一句恭賀,還有太液池旁的一壺純釀。
酒是美酒,景亦是美景,但此刻於聶沛涵而言,卻皆是寡淡無味。既然來了,他便也做好了萬全的準備,要將放在心尖上的那個人,徹底從自己的生命裡剔除。
聶沛涵終是狠下心來開口先道:「今次本王的來意,想必聖上十分清楚。」
臣暄並未即刻回話,良久,才迎着荷風悠悠冷冽問道:「她的孩子呢?」
聶沛涵鳳目微眯,沒有接話。
臣暄握着酒杯的手緊了一緊:「我知道她有了身孕,可朗星在你大婚時前去煙嵐城看她,回來卻說她身段窈窕,並無孕事……」
他將雙眸從太液池的波光移至聶沛涵面上,帶着幾分犀利再次重複:「她的孩子呢?」
聶沛涵兀自鎮定地自斟自飲了一杯,才勾脣反笑:「聖上不先問問是誰的孩子?」
臣暄的目光又凌厲了幾分,毫無遮掩地與聶沛涵直視:「慕王這醋酸過頭了。」
聶沛涵表情不變,反脣相譏:「聖上這是放心鸞夙?還是放心本王?」
臣暄聞言忽而一笑:「慕王兜兜轉轉繞了這麼些圈子,難道還沒認清事實?沒有人能分開我們。」
是的,沒有人能分開臣暄與鸞夙。聶沛涵的心沉了一沉,他比任何人都看得清楚這個事實,便淺淡而又悵然地道:「孩子沒了,是我的錯。」
此言甫畢,聶沛涵立時感到自己面上重重捱了一拳,不偏不倚正巧打在右頰正中,一股子腥甜之氣便霎時涌進咽喉,還摻着口中殘留的美酒餘味。
日期:2013-12-17 17:26
其實聶沛涵能反應過來,早在臣暄揪着他衣襟想要下手的時候,他便能出手制止。可這一拳,他甘願受下。甚至只受這一拳,還覺得不夠。
聶沛涵任由自己右頰升起火辣的痛感,擡手拭去脣角的血跡,平靜地面對瀕臨暴怒的臣暄:「這一拳,我認了。」
臣暄雙目隱隱透露出殺氣,瞬間卻又消散而去,只留半分陰冷:「你把她害得這麼慘,還膽敢單槍匹馬到黎都來,難道不怕有去無回?」
「你不是這種人,更何況鸞夙還在我府裡。」聶沛涵撫了撫脣角的傷處,淡淡回道。
「統盛帝給你們賜了婚,你自是不會傷害她和孩子。」臣暄好似是在自言自語,又好似是在質問聶沛涵:「是那個假扮她的女人乾的?」
聶沛涵沉默着,算是承認。
臣暄一雙星眸瞬間凝聚起前所未有的危險之意,看向聶沛涵仍在滲血的薄脣:「她叫江卿華?」
「她死了。」聶沛涵答非所問,面無表情道:「吞金自盡。」
聽聞此言,臣暄眸中的凌厲才漸漸斂去,終是對着一池白荷嗟嘆:「夙夙不欠她的了。」
臣暄極力避免在外人面前稱呼鸞夙「夙夙」,但對着聶沛涵,他自問沒那個必要。
雖說自從朗星迴來後,臣暄已然知曉鸞夙的孩子沒能保住,算算這期間也已平復了半年,可每每想起此事,他仍舊心痛自責。不過好在,他們快要重聚了。
「夙夙還會有孩子的。」臣暄轉而看向聶沛涵:「我的孩子。」
日期:2013-12-17 17:27
如今聶沛涵已能沉穩地面對臣暄的示威,他聞言只冷笑一聲,從袖中掏了一張圖紙出來。
臣暄只掃了一眼便知是何物,不禁挑眉問道:「怎麼?慕王是要將龍脈和夙夙一併還給朕?」
「不。」聶沛涵笑得冷靜:「本王是想勞煩聖上去找龍脈。」
臣暄笑了:「當初的協議上只說了龍脈地圖,可不包括朕親力親爲。慕王覺得你能使喚得了朕?」
聶沛涵目光幽幽看向臣暄:「不敢說『使喚』二字。只是聖上也知曉,本王得到龍脈之後,北宣的下場該當如何。」
臣暄面色一凜,默不作聲。
聶沛涵便又噙起了笑意:「若是聖上想將一個大好北宣交予本王,便煩請聖上受一受累吧。」
臣暄沒有去接聶沛涵手中的圖紙:「慕王還真會使喚人呵!只是朕手裡已有半幅龍脈地圖,如若再得了這半幅……難道你不怕朕得了龍脈會反悔?」
「那正好,也教鸞夙徹底死了心。」聶沛涵笑回。
由臣暄去尋龍脈的位置,是聶沛涵慎重考慮過的。一則他剛剛與聶沛瀛結束惡戰,正是受着南熙矚目,不宜動手。二則他已研究過江卿華那半幅地圖,基本可以確定,龍脈的位置在北宣境內。
這個舉動的確冒險。聶沛涵想過,若是臣暄臨門反悔,那自己便等同於將龍脈拱手相送了。可他私心裡,卻又隱隱期待臣暄會抵擋不住龍脈的誘惑,如此,鸞夙便也能斷了心思。
聶沛涵知道自己是在賭。但事到如今,這一場賭博他只贏不輸。要麼得到龍脈,要麼得到鸞夙。
臣暄看着聶沛涵手中的圖紙,心裡有一瞬的掙扎。然而這掙扎並非是對龍脈的動心,而是出於自己的尊嚴。他爲何要受制於聶沛涵?明明已經決定相讓地圖,爲何還要代勞把龍脈也找出來?
臣暄自問並非臣服於聶沛涵,便也沒有必要去受這個累。更何況尋找龍脈需要耗費大量人力物力,他又爲何要去給旁人做嫁衣裳?
臣暄終是拒絕了聶沛涵:「朕感謝慕王的信任,敢以半幅龍脈地圖相托。只是朕不願受那黃白之物所累,爲了些糞土之利勞心勞神。」
聽聞此言,聶沛涵卻是一聲冷笑:「本王從前不知,聖上竟是這般脫俗之人,一切權勢名利都不看在眼中?」
臣暄不欲解釋太多,只道:「這世上多得是兒女情長之人,朕身處於紅塵之中,總也不能免俗。至於權勢,朕已到了頂峰,往後也沒什麼可追求的。」
「是呵!聖上已然坐上北宣大位,滋味如何?」聶沛涵反問。
「待有朝一日慕王身處這個位置,便能體會了。」臣暄已有結束交談之意:「明日朕會將另外半幅龍脈地圖交給慕王,還請慕王履行約定,放夙夙回來。」
聶沛涵藉着月色謹慎打量臣暄,但見他面上並無半分不甘或不捨,好似當真對龍脈沒有一絲留戀。直到這一刻,聶沛涵才真正確定,臣暄當真是愛美人重過江山。
這個認知令聶沛涵心有灼痛,卻也心有欽羨。臣暄如此柔腸與灑脫,他自問做不到。
若不是因爲身份敵對,又喜歡上同一個女子,也許,他們當真能成爲刎頸知交吧!即便到了如今的境地,也沒能阻止他們彼此欣賞。
人生能有對手如斯,也是一大幸事。
聶沛涵這般想着,再看臣暄,面上也浮起一絲淡淡的詭笑:「本王奉勸聖上還是接下這地圖,即便不爲臣家辛苦打下的江山,也該爲鸞夙。」
臣暄的眉峰終是蹙起,一張棱角分明的俊顏也帶上些威脅之意:「慕王想要出爾反爾?可別忘了你如今仍在北宣境內,若有什麼閃失,倒也容易得很。」
聶沛涵卻並不受此威脅,只是雲淡風輕地道:「本王想要的東西,從不看歸屬。女人亦然。」
他停頓片刻,才又緩緩綻放一絲魅笑:「這世間唯有一種女人本王絕不覬覦——友人之妻。」
這已算是聶沛涵坦蕩的示好與信任,也是變相的激將與威脅。他以爲臣暄是聰明人,應當懂得其中利弊。
言罷聶沛涵施手一揮,將圖紙撂給臣暄,轉身而去……
(明天見。)
日期:2013-12-17 17: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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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期:2013-12-18 09: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