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河之上，千舟前行，直抵大江入口處，才見人煙繁盛。
五雉縣城北，魏昊邀者彭如晦見過了持戒骷髏大將。
“原來，這就是你遲遲不將尋常百姓捲入其中的緣由……”
巨大的骷髏盤膝而坐，饒是如此，還是宛若山丘一般，魏昊同樣盤膝而坐，語氣淡然：“當我知道‘水猿大聖’不止神仙境界的時候，就防止這一天。早早將百姓捲入這樣的紛爭，不過是以卵擊石。”
原本神仙打架，遭殃的就一定是凡人。
這光景魏昊還無法爲凡夫俗子提供庇護，自然不可能如此行事。
他以最壞的情況推測，天界可能會有野心勃勃之輩介入人間，“緱氏老母”也委婉地提醒了自己，再加上白虎的天賜流光，他不會去賭萬中無一的可能。
縱使自己民望深厚，也不代表自己會心安理得地拿尋常百姓作擋箭牌，然後躲藏在百姓之間苟延殘喘。
所以，他連汪伏波都沒有牽扯進來。
北上蕩魔，真正的主力，都是通了人性的精靈。
這些精靈，魏昊有把握給予庇護。
“等縴夫、力工們返回家鄉，就是我大幹一場的時候。”
魏昊看着持戒骷髏大將，然後抖出一張水脈圖，其上星星點點，有着奇怪的氣息在其中。
巨大的骷髏頂着沒有眼珠的眼眶，盯着水脈圖看了許久，指骨輕輕一點，漣漪陣陣，然後說道：“這是……願力？”
“是的。”
“你不修法力，如何能製作這等‘願力繪卷’？”
持戒骷髏大將不解，還在釋門中時，曾經見過釋門的“香火願力圖”，那是一種特殊的佛寶，非高僧不能繪製。
持此佛寶，可以感應心願深淺，如此，降妖除魔之時，就能因勢導利，處處以強擊弱。
但那也是需要法力的，沒有法力，就不能構建種種陣法。
佛寶也是法寶之列。
可眼前的東西，看不懂。
一旁彭如晦卻是看懂了，開口道：“這是‘江山社稷圖’爲底本？”
“我在京城時，也不是閒着的。”
言罷，魏昊指着淮陰城逐漸暗淡的光暈說道：“淮陰城已經開始禁制討論我的事蹟。”
“這是要斬草除根啊。”
彭如晦爲魏昊感到悲哀，竟是還安慰了魏昊幾句。
但魏昊並沒有感覺到什麼不適，甚至他都不想告訴彭如晦一個殘酷的事實，跟彭如晦比起來，魏昊在淮陰城這點被抹去的事蹟，根本不算什麼。
“他……”
持戒骷髏大將剛要說話，卻見魏昊衝他搖了搖頭。
只聽魏昊傳音入密給持戒骷髏大將：“他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被遺忘。”
“……”
此時此刻的彭如晦，完全不知道整個淮陰城，在慶祝重現太平的時候，已經不記得淮陰府有過一個知府叫彭如晦。
他的名字，已經被徹底地抹去，整個淮陰府的堅守堅持，完全換上了一個別樣的故事。
事蹟之中，固然有淮陰軍民的氣概，但絕對沒有一個叫彭如晦的人，在無數次想要放棄的時候，又堅持了下來。
無知是福，魏昊不想這時候刺激彭如晦。
跟彭如晦比起來，五泉縣縣令馮瑜寧，其實要幸運得多。
“彭知府。”
“沒有什麼知府了！”
彭如晦突然大聲道，“老夫要致仕修真，渡劫成仙！”
然後他看着魏昊：“唯有渡劫，才能助大象一臂之力。”
言罷，他摸出了太上九元小聖給的戒指，遞給了魏昊：“這是‘太上九元小聖’給的東西，老夫怕其中有詐，還請大象看一看。”
接過戒指，魏昊火眼金睛看過之後，便交還給彭如晦：“這其中有一套先天伴生功法，是搏擊風雨之術，應該是某個時代中的妖靈，應劫而生。除此之外，還有一具鬼仙巔峰境界的妖王遺蛻，是一隻烏鴉。其餘丹藥之類，都是補充法力的靈丹，數量不少。”
都是好東西，可見這“太上九元小聖”對彭如晦不錯。
路上彭如晦已經聊過此事，說是自己前世救過“太上九元小聖”的一個化身，因此有一段緣分恩情在。
“如此，老夫便放心修行了。”
彭如晦鬆了口氣，“希望以後能幫得上大象。”
對於彭如晦的心路歷程，魏昊並不清楚，不過能讓一個知府有這般抉擇，可見是完全沒有考慮過退路。
或者說，彭如晦根本沒有考慮過後退。
“放心，此番北上蕩魔，我已經考慮過諸多可能。每一種可能，我都有應對的安排。此番天界介入如此之深，我便沒打算在人煙繁盛之地起事。”
魏昊說着，看向巨大骷髏，“進入崇山峻嶺鬥法，於你有利，是麼？”
“不錯。”
持戒骷髏大將點點頭，巨大的身軀扭動了一下，然後俯身道，“想要對付天庭的神將，越是荒山野嶺，我就越有把握。正如龍王進入水澤，也就戰力越強。”
“這就是地利。”
“正是如此。”
魏昊將“願力繪卷”展開，看着持戒骷髏大將，然後點了點一處地方，“這裡，山川水澤一應俱全，又有諸多秘境，我要在這裡，跟天兵天將鬥上一場。”
“可是現在你會被追殺。”
持戒骷髏大將提醒了魏昊，“而且我隱隱能感覺到，有新的變數在影響着我。”
“嗯？”
魏昊眉頭緊鎖，有些奇怪，因爲持戒骷髏大將不是生靈，是死靈，他能感受到的變數影響，絕不是陽間的變數。
陰間有變啊。
心中感慨之後，魏昊倒也不急。
“當下也管不了那麼多，三界追殺也不會那麼快，‘淮下妖魔’被清洗一空，如何瓜分戰後紅利，少不得也要十天半個月。否則，我哪裡還能如此輕描淡寫地在這裡？”
魏昊說罷，對彭如晦道，“彭知……彭公，你現在開始修行吧，我給你護法。”
“什……什麼？！”
一臉懵的彭如晦沒反應過來。
“我是說，你現在就開始修行吧，渡劫的事情，交給我。”
接着一條大龍現身，落地在彭如晦身側，雙手捏着腰帶，爽朗道：“本王給你導氣入體，以你積累的官聲民望，開悟築基不過是片刻的事情。只要法力凝聚，你也不缺精進補氣的丹藥，剩下的，就是看這渡劫的威力如何。”
汝水龍王神情自信，他猜測魏昊是準備讓他幫忙擋災，雷災顯現之後，劫雷擋下些許，彭如晦有很大的把握直接渡劫。
畢竟，這可是淮陰府的知府，而且是真正立下大功的知府，就算現在死了，陰間也是神名自成，不做個二品威靈公，那都顯得人祖人皇定下的規則沒用。
“彭公放心，修行這種事情，難者不會，會者不難。”
儘管魏昊這麼說，但彭如晦還是覺得有些扯，精神都有些恍惚。
在他看來，他修真問道十年，如此應該就有了積累底蘊，十年之後渡劫，一次不成就兩次，直到渡劫成功。
有了這樣的境界，再助魏昊滌盪天下，也不怕什麼妖魔鬼怪、天兵天將。
可萬萬沒想到，他的長期打算，他的從長計議，在魏昊、汝水龍王眼中，其實完全沒必要。
“會不會出現根基不穩……”
彭如晦小聲說道。
“彭公，你堅守淮陰府如此之久，這就是你的根基啊。”
功行功行，功勞和德行。
彭如晦的功行，對有些神仙來說，都是心熱眼饞，堪稱上上等的機遇。
見魏昊都這麼說了，彭如晦便不再惶恐忐忑，從戒指中，感應到了一篇入道功法，喚作《太上道書》。
這是“太上天庭”爲天界值守時的人間正宗總綱，跟“太阿戰法”“太昊長生功”類似。
由此入道的修真，以後成仙就會是“太上之流”，一旦渡劫飛昇，倘若在天界位列仙班，通常就是“太上天庭”的一員。
除了“太上道書”這門總綱，彭如晦還找到了兩卷妖王的伴生功法，顯然是太上九元小聖入世應劫時的福利。
不過這時候並不需要彭如晦修煉這樣的功法來戰鬥，魏昊跟汝水龍王的意思，就是讓他先提升境界，再修煉禦敵搏殺的功法。
簡而言之，就是先入道，再修術，不急於一時。
有汝水龍王這樣的地仙強者在，感應天地元氣，而後導引入體，根本不費吹灰之力。
彭如晦甚至都沒有什麼疑惑，就感受到了周遭元氣的存在，同時體內真元滋生循環，迅速凝聚成法力。
法力滋生之後，修爲開始累積，正常人應該慢慢修行，逐步提高，畢竟根基不穩的話，也撐不住太多法力。
但彭如晦不同，他的官聲民望，已經到了如火如荼的地步。
他的根基從修真角度來看，已經到了江海湖泊那般廣大，而法力，就是要填充江海湖泊的水流而已。
正常人需要不斷鞏固根基，做大裝水的容器，不但要做大，還要做強。
彭如晦只需要灌水……
灌滿之後，就是渡劫。
其中的關鍵，江湖散修可能一世都無法參悟，因爲他們敬畏忌憚的，是渡劫是時的劫雷；實際上並非如此，真正要參悟的，其實是渡劫之後的特點。
陰中超脫，鬼關無名。
這就是鬼仙的特質。
渡劫，就是把渡劫之前積累的一切，跟規則做個交換，換一個可以自行投胎的特權。
所以，玄門正宗的弟子，通常渡劫都很穩，因爲心魔不在渡劫上，他們畏懼劫雷的很少。
除非資質真的很差，悟性真的很低，比如花斑狐狸。
但哪怕是花斑狐狸，也要比江湖散修強得多，至少他穩穩地積累到九百九十九年的修爲。
彭如晦還沉浸在衍生法力的過程中，體會着這種超凡的玄奇，法力的流轉，能夠創造諸多不可能。
一念之間，點石成金、化鐵成水，儘管還不通法術，但僅僅只是依靠法力的操控，就有了諸多想法。
每一種想法，都是一種探索，一種驚喜。
不過，隨着他的探索越來越深入，諸多想法逐漸又迴歸到“太上道書”的參悟鞏固上。
越來越多的元氣煉化，周身穴竅彷彿都要一一填滿，當逐漸滿溢，乃至靈肉分離自如之時，彭如晦忽然有一種覺悟，只要跨過門檻，他便不再是尋常俗流。
念頭剛剛誕生，雷雲凝聚，劫數自生。
汝水龍王被這動靜嚇了一跳，當即道：“魏君，少待本王給他化去些許劫數……”
“大可不必。”
魏昊笑了笑，站在彭如晦身側，眼見着彭如晦魂魄離體，猶如金光打造一般，直面天穹上降下的劫雷。
凡胎肉體並不能看到雷雲，自然也無法感受到劫數的厚重。
但魏昊不同，他火眼金睛能夠看得清清楚楚，那雷雲之中，正在衍生出考驗。
彭如晦的根基有多麼紮實，雷雲就會有多麼厚重。
無聲無形的劫雷，瞬間炸裂，唯魂魄鬼魅能夠聽到看到感受到。
這炸裂的劫雷，讓彭如晦猛然一個激靈。
剛纔還在冥想修煉，一睜眼，竟然身處劫雷之中。
恍惚間，一道雷光襲來，直接劈向彭如晦的魂魄，彭如晦正待擡手格擋，卻發現雷光瞬間崩潰。
一人隻手擋下劫雷，瞬間化去劫數，雷光似流水一般溫和，化作磅礴法力，爲彭如晦吸收乾淨。
吸收完之後，彭如晦肉身內部，陡然出現一個氣旋，法力在這裡留存、積累。
旁邊持戒骷髏大將和汝水龍王直接看傻了眼。
“魏、魏君，你……你剛纔……”
汝水龍王完全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他知道諸多擋災化劫的手段，其中多的是替身擋災之術，比如身外化身，有的化身就是專門用來應劫的。
但那通常都是神仙級數的強者，纔會思考的辦法。
畢竟，沾染劫數，就要經歷劫數中的喜怒哀樂、生離死別，不僅僅是要肉身強橫，更要有無比剛強的精神意志。
魏昊爲彭如晦擋下劫雷，那麼，雷光之中包含的種種劫數，魏昊都是要一力承擔的。
對汝水龍王而言，像彭如晦這等人物，已經立下了百年一見的大功，揹負的人心民望，將會是數以十萬計算。
那就是一座座無形的大山，要扛過去，哪怕是巨龍，也只敢說扛一部分，而不是全部。
但現在，魏昊隻手接下雷光，當真瘋狂！
彭如晦還不知道其中的厲害，只是吸收着磅礴法力，感受着法力的積累，喜悅一閃而過，劫雷再度凝聚。
“第二重雷劫？！”
幾乎都要驚叫起來，汝水龍王知道彭如晦應該會多來幾次雷劈，但沒想到這麼快，他的猜測，應該是過幾天或者數月。
然而現在就是呼吸之間，雷劫再生。
第二重雷劫的威力，遠超第一重。
雷雲翻滾的同時，彭如晦已經那感應到浮雷猶如一顆顆圓球，隨時都會飄浮到自己周圍炸開。
當第一個圓球浮雷出現時，彭如晦嚴陣以待，畢竟，現在自己已經踏入鬼仙境界。
不等自己應對，一個身影再度出現，又是伸手硬接，浮雷融爲一體，盡數被他捏爆。
劫數再度散去，無邊法力灌入彭如晦體內，逐漸形成第二個旋渦。
此時彭如晦感覺自己的法力猶如奔流的江河，始終在奔騰，並且無窮無盡。
正當要開口感謝魏昊時，雷雲竟然再次凝聚。
看到這一幕，汝水龍王和持戒骷髏大將徹底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