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6章 蒼生憐我,我憐蒼生!

第1736章 蒼生憐我,我憐蒼生!

無生世界的高天,迷霧盡吹散,天空是慘慘的白。

曾經有數十萬人信仰的“無生極樂、永世無憂”,其實是這麼空洞、單調的一個地方。

所有的養分,都被無生神主給吞食了。

甚至是連一個能夠稍微告慰亡魂的幻象都未保留。

而在這空洞的天穹之下,張臨川懸空而立,靜靜感受着那種力量極速流失的感覺——並不會影響他的本軀力量,但影響的是他的無生世界,影響的更是他的長遠未來。

這麼長時間以來的奮鬥,終究化爲泡影,一個一個的破滅。

現世真神淪落爲毛神。

數十萬信徒的無生教一夜傾塌。

七魄六命,苦心積慮的經營一一碎滅……

這其中任何一個,都是足以傾覆人生的打擊。

而他一一承受。

此外什麼壽減命衰,什麼衆叛親離,什麼千夫所指、人憎鬼厭,相較而言都是稀鬆平常。

人生究竟所爲何事?

一世努力爲誰辛苦?

一手握着霜白色不周風的他,悵望遠方。即使心志堅定如他,也不由得嘆了一聲:“現世如此廣闊,東南西北皆無盡處,難道容不下一個張臨川?”

所有教內高層都斷離,數十萬信徒都散盡,全部的亡魂都已消解。

在此刻這空茫茫的無生世界裡,自然只有一個人能夠回答他——

“天能容你,地能容你,我不能容!”

姜望拔身而起,劍撞高穹!

他雖然不能準確知道發生了什麼,但那枚陳舊刀幣上的血珠,可是他親手抹上去。阮監正對張臨川命途的阻隔,正是他鏖戰至此,所等待的變數之一。

張臨川的稍一停滯,即是他所看到的勝負之由,生死之門!

劍仙人統合自我,劍演萬法,每一點強化都會在殺力中有所體現。神通不周風的開花,把他往更強的道路上推進了重要的一步。

這是第一個被劍仙人統合的開花神通!

這一刻五府同耀,劍仙人綻開,遍身浴火,一劍撐天而起,撐的正是這無生世界。此時此刻,這是再合適不過的一劍——

此世渾噩恍惚,應以人字兩分,頂天立地,而後劃分清濁!

正如人類的文明起於火,人字劍的這一刻,也被三昧真火所點亮。

隨着知見的豐富,三昧真火只會越來越強大,越來越容易洞穿張臨川的防禦。而自臨淄至此,太多的努力,都是爲這“了其三昧”。此刻赤焰高熾,長相思高舉,輝煌一似漫漫長夜裡點燃的第一根火炬,照亮了這個慘惡世界,分解了無生世界的阻隔,爲生死之爭開路!

劍仙人狀態下簡簡單單的統合,爲這個世界翻開了新篇。

而張臨川只是冷漠地低下頭來,看着越來越近的這一劍,看着也如烈焰一般在燃燒的姜望,淡漠地道:“我行我道,道也簡單。天不容我,打破這天。地不容我,打破這地。你不容我……殺了這伱!”

一把捏碎了手裡的霜風!

整個人身外,燃起了黑色的火焰。細看來,那豈是火光?每一縷火光之中,都是無數幽暗的電光在跳躍。它們影影綽綽,它們邪惡喧囂,它們也生機勃勃。

神霄幽雷禁法!

仍是幽雷禁法的框架,但是加入了現世真神的神道理解。強化了殺力,豐富了未來,拓展了邊界。

遠遠看過去,空茫的天穹背景之下,身纏黑焰與身纏赤焰的兩個人撞到了一起。

高穹的半邊是幽暗的,幽雷電掣千萬裡。

地面的半邊是燦爛的,赤焰朵朵燒濁世。

在這個蒼茫的無生世界裡,這是從未有過的碰撞,這場血淋淋的廝殺,是開天闢地的一幕。

黑與紅,一觸即分。

赤色的在墜落,赤海在退潮!

那幽暗的只是稍一頓止,便不可挽回地再傾落,壓着那文明的火光往下墜。

即便五命皆死,六替皆失,九劫已敗其五。

至少在這無生世界裡,張臨川還是無限接近於現世真神的存在。

他承認姜望對戰機的把握妙到毫巔,但是在實力的碾壓之下,戰機把握得越準確,死得就越快。

姜望一路下墜,一路吐血!

而張臨川一路直追。

在無盡幽雷赤焰中,那雙赤金色的眸子始終與他對視。

早在楓林城,這雙眼睛裡就從未有過軟弱,一直不卑不亢,堅定自我。這種堅定,讓張臨川恍惚覺得他嘴角的血跡,都有一種不朽的堅持。

張臨川並不覺得可敬,當然也不會覺得可笑。

他只是有些遺憾,他這一路走來,自認每一步都走得儘量完美了,在有限的條件下,做到了能力範圍內的極限……但沒能提早扼殺姜望,或許是一個瑕疵。

他不是一個苛求完美的人,偶有疏失,彌補即可。

現在就是彌補的時候。

他握住了他的拳頭,往後一收,幽雷暗芒在他的拳峰上游走。隱約間引起了天地的共顫。

生死當頭!

然後他看到,姜望眸中那不朽的赤金之色,這一刻耀遍了周身,映得其人如金身佛陀。在彷彿永無休止的墜落中,他又挑出了雪亮的一劍。

道途一劍!

天下皆敵的時刻,非獨張臨川一人擁有,姜望也曾經歷過。

但即使是被鏡世臺公開通緝、被天下人唾棄的時候,也始終有人相信他,始終有人支持他,始終有人爲他的清白奔走。

當然也一直有人在爲張臨川奔走——或是想着怎麼跑遠點別被他連累,或是想着怎麼追到他殺了他。

姜望有過最晦暗的時候,也有過最輝煌的時候。

晦暗時天下皆以爲通魔,輝煌時天下皆知絕世天驕、一言而滅無生教。

在這晦暗和輝煌之中,在這低谷和巔峰之間,始終不變的,是那個“我”。

於是有了這一式真我道劍——

非我譽我皆非我!

這是他自“斗柄指北,天下皆冬”後的第二式真我道劍,乃是在逐殺張臨川的萬里遙途中感得。

此劍分爲兩式,壓則舉世謗之,擡則舉世譽之。

在無休止的墜落中,姜望擡以此劍!

如雪的劍鋒竟然斬出五光十色。

那是無數讚美,無窮吹捧,無盡現世奢靡的浮光。

光怪陸離飄飄然。

在此劍之上的一切,好像都失去了質量,丟失了“自我”。無數幽暗雷光,變成了一個個虛幻泡影,失去了本質殺傷。

就連張臨川本人,也被這劍意侵襲,身軀明滅不定,由一個真實恐怖的強者,向一個虛幻不定的泡影轉變。

這一劍對神道的殺傷性太強。

神道在很多時候都是虛幻的凝聚,是信仰之力匯聚成神,是妄想結真。

而這一式道劍,是以虛妄誇張虛妄,以夢境妝點蜃景。

因爲太過浮誇,太過僞飾,而抹掉了神道那一點“真”的可能。

赤潮的墜落已經頓止。

五光十色的劍鋒上擡。

姜望的道劍如此強大。

但在一個個破碎的幽雷光影裡,張臨川淡漠的眼眸中,清晰映照出長相思的輪廓。

剝離了光怪陸離,窺見了劍的本真。

而後拳砸劍尖!

曾有信徒數十萬,個個奉我爲神。

舉世譽之又如何,可曾移我道心?

你姜望的舉世譽之,我張臨川也早有感受!

鐺!

拳劍竟作金鐵鳴。

此聲真如警鐘響!

咔咔咔咔。

清晰的骨裂聲中,姜望持劍的右手寸寸斷裂,垂落了下去。他的左手一探,握住了脫手的劍。整個人卻是再一次墜落,血灑長空。

而張臨川屹立高穹,看了一眼自己被劍鋒切入過半的拳頭,以及拳面上不斷滴落的、不能夠完全遏制的鮮血——太鋒利的劍意在其中肆虐,即便是他,也需要時間來仔細清理。

他有些複雜地看着墜落的姜望,恰是這一式道劍讓他有些情緒難言,並不是因爲這一劍的強大,而是它所體現的萬世不移的求道之心。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姜望和他是一樣的人。都從一個小地方走出來,都堅持自我,萬世不移,每一步都盡最大努力、做到最好。

唯獨是他的選擇總是“於我最好”,而姜望在很多時候,都是在爲別人拼命。他絕情滅性,從不會相信任何人。同樣注視過深淵的姜望,卻還保有信任的勇氣,還留存愛人之心。

命運由此分岔。

他的確取得了個體上的更強大,在黑暗的世界裡強壯了羽翼,卻也真個感受到了對面這人大勢加身的輝煌。

他不會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同時也不會否定姜望的選擇。他一直相信一點——沒有誰對誰錯,死的那個,就是錯的。

“我之前在越國遇到了一個相似者,一度讓我感懷。但我想,你纔是我的同路人。”

張臨川如此說道:“我想我們大概是一類人。我們都很努力,我們都不放棄,我們都很堅定,甚至可以稱得上固執……姜師弟,我承認你若是能夠活下去,的確擁有與我巔峰相見、角逐最強的資格。”

妄言“最強”!

現世何其廣闊,強者無以計量,便是衍道真君也並不罕見,絕巔之上更是還有偉大存在。

而區區一個最高成就爲真神的毛神,竟然在這裡妄言“最強”!

可是當這個人是張臨川,你很難覺得他是在開玩笑。

你甚至會覺得……未必不可能。

轟!

張臨川已然開始極速墜落,他從高穹向地面衝鋒,他向姜望衝刺,向姜望出拳:“我承認你有非同一般的心性與器量啊姜師弟,所以至少在這第四劫……讓我打死你!”

殺人從來只是順手的事情,從來只是達成目標的一種方式。而張臨川真正尊重一個人的方式,就是把殺死這個人,作爲目標本身,而不附加任何其它的價值。

無窮無盡的波紋,以此拳爲核心,向四面八方擴張。

他的拳頭轟開了一個平面,轟下了一片天,他像是把整個無生世界的天空砸了下來,要帶給姜望無處迴避的毀滅。

但是在這個時候,有個聲音迴應了他。

姜望還在吐血,姜望還以殘存的左手緊緊握着他的劍在準備反擊,所以不會是姜望。

這個聲音是這麼平和但疏離的……輕問。

“你是個什麼東西呢……他需要你的承認?”

極速墜落中的張臨川,感覺自己的拳頭被什麼東西纏住了,細一打量,竟像是……一根魚線?

一根沒有魚鉤的魚線,竟然釣住了他。

釣住他直往高穹拔!

張臨川感受到了一種沛然難御的力量,感受到了一種不可改變的規則,更感到了一種巨大的荒謬!

他在自己的無生世界裡,遇到了難以抵禦的力量?遇到了貫徹他人意志的規則?

他以最大的冷靜重新審視環境,沒有抵抗,便任這魚線將他上拉——

他被釣到了雲上!

什麼時候聚攏的這雲層?

遙遙渺渺似千萬裡。

張臨川還沒有找出答案,便看到了一個人。

一個他再熟悉不過的人。

一張他再熟悉不過的臉。

這是他自己的眼睛,他自己的鼻子,他自己的五官,是他自己的臉……是他的原身!

王長吉!

“真是緣來不可擋!”張臨川定定地看着他,審視着這具自己無比熟悉、但又很陌生的軀體:“你來送還我的身體嗎?”

相對於張臨川的驚疑,王長吉卻是毫無波瀾,只道了聲:“找到你了。”

兩個人同是楓林城出身,同爲那座小城裡所謂的三大姓子弟,但從來沒有過交集。他們兩個人唯一一句對話,是當初張臨川謀奪白骨聖軀時,王長吉所留下的那句——“等我來找你。”

而今天他說,“找到你了。”

張臨川后頸寒毛炸起!

一隻魚鉤不知何時已經鉤住了他的後腦,而後猛地往上提,整個顱門都像要被掀開!

太過劇烈而突然的痛苦,激發了張臨川的本能反應。恐怖的幽雷之光遍身燃起,煌煌有滅世之威。但只是撲騰了一下,便驟然熄滅!

他這時候纔想起來,早在莊國境內的那座山洞裡,王長吉就已經瞭解過他的幽雷禁法。

他張開了嘴,發現嘴裡也有一個魚鉤!

而他的鼻子、他的眼睛、他的耳朵……七竅四肢,遍身掛滿了魚鉤!

整個人不由自主地拔身而起,與自己無生世界的聯繫正在被切斷。

數不清的魚線在他頭頂上方交織,如蜘蛛結網,是一團亂麻。他好像成了一個提線木偶,在造物者玄妙的手法操縱下,一步步走向未知而可怖的結局。

他從中感受到了“道”的力量!

因而他狠狠地閉上了眼睛,任由眼皮被那魚鉤掛破,呈現一個醜陋的破口。

瞳仁裡的慘白色,便自這破口中流溢出來。如瓊漿、似玉液,像是月光洗了滿身。他終於從那遍身佈滿魚鉤、遍身纏繞魚線的恐怖裡脫身出來……

又回到了無生世界。

天空還是慘慘的白色,腳下還是不知何時凝聚的雲層,不遠處還是站着那個手提釣竿的王長吉。

“很好,不枉我們同行一場。”張臨川輕輕撫掌,讚歎不已:“很不錯的力量表現,拓展了我對世界的認知。”

便看到王長吉輕輕一提釣竿——

他這時候才發現,王長吉身前的釣竿不只一副。

剛纔釣的是他本人,那另一副?

他感受到姜望已經出現在他的身後。

青衫之上,血跡斑斑,右臂無力垂落身側,左手握着他的佩劍長相思。

整個人的氣勢已經遠不如最初煊赫,但卻更顯得銳利、兇險。

張臨川微微側身,整個人在無根神通的影響下,介於有無之間……他既不能背對王長吉,也不敢背對姜望。

“你什麼時候來的?”姜望隔着張臨川問王長吉。

“來了很有一陣。”王長吉隔着張臨川回答道,目光疏離地看了看四周:“一直在研究這裡。”

他們之間好像有一種不爲人知的默契,彼此並不需要其它的交流。

“研究出了什麼沒有?”張臨川笑着插話道。

此時他站在中間的位置,姜望在他的左方,王長吉在他的右方。

聽到他的問題,王長吉平靜地移轉目光,看向了他。

張臨川發現自己的目光已然被定住了!

這一刻他的眼中只能看得到王長吉,看得到他無比熟悉的那張臉。

而左側暴起一點極銳利、極純粹的殺意。

無生世界白慘慘的天穹,映照出了四座形態各異的璀璨星樓,那是姜望之道途在此世的映照!

而星樓與星樓之間,星路折轉相連,勾成了七星之路。北斗就此折轉,斗柄指向北方!

在屢次的生死搏殺之後,在三昧真火一次次的燒灼之後,姜望強大的道途力量開始侵入無生世界!

張臨川此刻根本無法移開目光,也根本看不到七星映世。但是感覺得到星光流照,感受得到天地霜冷似入冬。

第一次真正有了“死之將至也”的危機感。

滋滋滋,滋滋滋。

他的身周冒出白色的氣,如蒸汽一般沸騰。但並不灼熱,反而寒涼。

此爲無生之氣,是他對無生教信仰之力的異化運用,觸之殺魂,信者無生,不信者無生永苦!

因爲早就預留了與信徒切割的手段,在無生教崩塌之後,過往累聚的信仰力量也未損失多少,此時被他再不吝嗇的揮發出來,與王長吉的目光、與王長吉那不可見的魚線廝殺,糾纏!

他的右手則反抽肋骨爲刀,頭頸不移,而身自轉。

以刀迎劍。

以無生之刀,迎真我之劍!

狹長的白骨刀鋒與雪亮的青鋒長劍對撞,有一聲激越神魂的鏗鏘。

刀氣和劍氣瘋狂對撞,神念和神念爭奪生死。

他們的道途也在無生世界的根本層面碰撞!

噗!

而他聽到入肉的聲音,如此突兀地響在耳中。太荒謬了,太不可思議。一柄瘋狂的、殘暴的、殺機凜冽的劍,貫入了他的後腰!

“啊!”

這一刻他發出痛楚的低吼。

無生之氣如白龍繞身,他瞬間斬開了姜望、掙脫了王長吉的目光,發現了身後的那個人——

一個雙眼血紅的,狀極瘋狂的年輕人,因爲太過用力,整個身體都繃緊,每一塊肌肉都繃緊,整張臉都扭曲成一團,青筋暴起如蚯蚓般醜陋。握着那柄堪稱殘暴的劍,還在拼命地往前捅!

他一句話也沒有說,因爲說話的力氣也要用在這一劍裡。他甚至連眼睛都沒有眨過一次,只死死地看着他。

好似一生一世只有這一次出劍的機會一樣,恨不得把身心魂靈所有的一切,都填進這一劍中。

王長吉之前提的那一下釣竿,提進無生世界的是這個人!

他之前問王長吉研究出了什麼?

這突兀而至、貫入後腰的一劍,就是答案!

而張臨川絕不肯接受這個回答!

四方世界,響起了邪異的誦唸聲——

“我自來苦海中,即以皮囊浮沉。凡六敗七命者,皆有恙衆生。爲三哀八苦者,是無辜世人。蒼生憐我,我憐蒼生……”

一聲、兩聲、百聲、千聲……數十萬聲誦唸,數十萬聲禱告!

在張臨川的頭頂,有一本慘白色封皮的道書,輕輕地翻開了。像是一個全新的世界,向觀衆展開輪廓。其上每一個文字,每一點痕跡,都是他的人生,他的道途。

他和他身周的空間、瘋狂破壞他身體機能的那一劍,以及將那一劍送入他後腰的人,同一時間變得似虛似幻,真假混雜。

這一刻,他已陷入“無生永明、非想非在”之境。

這是無生道經裡,長時間只存在於設想中的境界,因爲維持它的每一刻,都需要燃燒海量的信仰。

憑藉此境,短暫地避開王長吉和姜望的追擊,而給自己一定的時間處理傷勢,處理這個雙眼血紅的……找死之人。

刷!

他手中狹長的白骨刀,只是隨意一撩,一顆頭顱就已經飛天而起!

此人劍術有些可取,實力卻太弱,若不是王長吉和姜望在干擾,根本不可能刺中他。哪怕是偷襲也不可能,

他也不存在什麼敘舊的心思,就像當年隨手一記雷法誅殺其父一般,殺死這個隱約叫什麼鶴的人,也不需要有什麼想法。

嘭嘭!

心臟一痛!

不對!

在長刀劃落的同時。

張臨川心中驟然生出警覺來——

不該殺他!

他反手一抓,抓住其人殘魂,想要塞回其人體內。

但已經晚了。

方鶴翎被斬開的頭顱在狂笑,在完成了所有的“使命”之後,他終於可以狂笑:“楓林之廢物,有份於張臨川之死!!!”

那眸中的血色仍在,光芒卻黯淡了。

他已經死去了。

可張臨川蒼白的白骨聖軀,卻開始洇出血色!

那血色蔓延在他的四肢,在他的面目,甚至於在他的無生道經!

何爲殘劍術?

是至兇至惡之劍。

所謂“天殘地缺人絕”。

所謂“離一分魂,割兩分骨,斬三分肉,切四分血。以身爲爐,以命爲火。”

號稱“生而洞天缺,動則遊地裂!”

是飛劍時代的禁忌之術!

即使是站在超凡絕巔的燕春回,提及此術,也要稱一聲“兇劍”。

以方鶴翎的才具,催動此劍太過勉強。

甚至可以說,即便付出所有,他也不夠支付這禁忌之劍的代價。

而在王長吉的幫助下,他用了源出恨心神通的“繫命噬心”之秘法,將殘劍術同自己的性命聯繫在一起。殺之如殺劍。

也就是說——

他使用完整殘劍術的代價,要讓殺死他的張臨川來一起承受!

張臨川現在所承受的,是完整殘劍術的反噬!

他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生出憤怒的情緒,在革蜚那裡受傷,在姜望那裡受挫,這些他都可以接受。但他憤怒於自己竟被一個無能之輩所傷!右手直接握緊,力量暈染而出,已將方鶴翎的殘魂,關入無生囚籠,使其承受永世之苦。

然而即使在那透明的囚籠之中,方鶴翎的殘魂,痛得都在崩解的邊緣了……卻還是在笑!在癲狂大笑!

轟隆隆隆隆!

天穹流動着浩瀚如海的雷電。

那是雷池神通?

怎麼會有如此浩瀚的雷池!

直如滄海覆人間,而無窮水滴皆電芒!

不周風打開了天缺,三昧真火燒透了規則,雷池替代了天罰……這個無生世界被一點一點地侵入了!

張臨川血白交雜的聖軀漸而凝實,那“無生永明、非想非在”之境,已經在內外交困之下,被打破了。

嘩啦啦!

紙張飛速翻頁的聲響,竟然震耳欲聾。

天地之間有一道美麗的弧線,一柄雪亮的長劍因此貫破長空……那本無生道經被擊碎成漫天的白色飛屑。

他的道被斬斷了!

呼呼呼。

霜冷的不周風,凍殺了時空漣漪。

於是神魂也無處逃脫。

而他的脖頸被扼住,被王長吉緊緊地扼住。

死之將至矣!

張臨川心中再次生起這樣的覺悟。

原來第四劫,竟是以這樣的方式落幕麼?

“那麼,身體還給你。”張臨川最後仍然維持了體面,平靜地這樣說道:“姜師弟,王兄,兩位舊友,我們還會再見的。”

“我會找到你的。”王長吉只是這樣說。

手上一用力,已經捏斷了這具白骨聖軀的脖頸。

被白骨尊神覬覦、被張臨川侵奪、親手殺死了王長祥的這具身體……他當然不會再要。

而姜望也極默契地按下一掌,將此身焚於赤焰,用三昧真火將這具所謂的神軀,燒得乾乾淨淨,也焚盡了張臨川留在此身的所有暗手。

天上開始落黑雪。

空茫茫的無生世界,開始崩潰。

最後姜望和王長吉靜默地相對懸立,在他們之間,懸着一個慘白骨柱構成的囚籠。囚籠中的方鶴翎,痛得渾身抽搐,卻看着張臨川消失的位置在笑。

儘管他已經先一步被張臨川殺得乾淨。

魂入無生牢,永世受苦,不死不去。

“給你一個痛快吧。”王長吉淡聲說道:“你有什麼想說的嗎?”

在這最後的時刻,方鶴翎強忍着萬蟻噬心、寸刀剮肉的痛楚,卻是轉頭看向姜望:“我想問……”

他抽搐着,強行把話說完整:“你們以前……在我還沒有成爲人魔的時候……爲什麼那麼討厭我?”

姜望沒有想到他最後在意的是這個,沒有怎麼猶豫,誠實地說道:“其實我們以前,好像從來沒有討厭過你。至少對我自己來說是這樣。唯一有一次,是鵬舉死了,你卻很得意的時候。”

即使在魂靈的狀態,方鶴翎的眼睛亦是血色的,他就那麼猩紅地看着姜望:“那爲什麼我每次要跟着你們,你們都不肯帶我?”

姜望略想了想:“只是覺得你年齡還小,不該跟我們一起打打殺殺,以及……逛青樓。”

“你還記不記得,有一次……我拿着一壺酒,要跟你們乾杯,結果方鵬舉把我扔了出去。”

姜望認真地想了想,但還是這麼說:“沒印象了。”

方鶴翎一時怔住。

那些讓他痛苦不堪的想象,原來從來沒有成爲別人的波瀾。有些事情,並無深意,是他多想。

這時候他竟然好像感受不到無生牢帶給他的痛苦了。

感受變得很模糊。

耳邊卻清晰地響起了一些很久遠的對話——

“去去去,小孩子喝什麼酒?杜老二,你要是敢灌鶴翎的酒,我今天非把你鬍子拔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孩子湊什麼熱鬧?殺人是好玩的事情嗎?滾回去!”

腦海裡轉過好多好多的畫面。

有的清晰,有的模糊。

原來人在臨死之前,真的會回憶一生嗎?

方鵬舉孤零零的屍體。

黃阿湛被斬下的頭顱。

李叔隔着陣法的怒罵。

以及最後……父親被雷光電得焦黑的屍身。

“我真的……該死啊。”

他這樣喃喃說道,看向王長吉,那眼神已是在等待一個痛快。

王長吉於是擡起了手。

他又囁嚅地、像當初那個躲在方鵬舉背後的小男孩一樣,怯怯又忐忑地問道:“等我死後,見到我爹,見到李叔,我可以說自己不是個廢物了嗎?”

王長吉總是會實話實說的。

實話是,你已經死了。現在的殘魂也馬上煙消雲散。你死後見不到你爹,見不到你李叔,你死後什麼都見不到,什麼都沒有。源池那裡是一片空。

但這一次,王長吉竟然沒有那麼說。

他只是道:“我想是可以的。”

方鶴翎閉上了眼睛,流淚滿面:“王大哥,送我回家。”

而後連同無生囚籠一起,被王長吉覆掌碾化。

無風無霧,白煙嫋嫋。

姜望沒有說話,王長吉也沒有。

在一段時間的醞釀之後,這個崩潰中的無生世界,打開了一扇幽光流轉的門戶,他們並排往裡走。

……

沒有真正來過幽冥,很難理解什麼是幽冥世界。

所謂“感之無覺,五識如淪,悲之無淚,恨之無心,謂之幽冥”(載於《朝蒼梧》)

幽冥是一個沒有知覺的世界,所以進入幽冥世界的第一件事情,是要適配幽冥規則,爲自己重新建立“知覺”。

當然,對於神臨修士來說,靈識完全可以完成這個過程。

幽冥也是去往源池的途徑,是死亡荒野中最大的一個營地。所以它並不算是一個純粹的亡者世界,仍然有生命之火,文明之光。

陸琰嚮往幽冥世界已經有太多年。

卻從來沒有到訪過。

一開始是實力不足,後來是不敢靠近。

直到這一次,張臨川傳了他“紙衣替魂法”。

他對張臨川並無怨恨,當然也不存在什麼忠誠,從始至終,他們都只是各取所需的合作關係。

雖然他的付出已經很多很多,而他的“需”,一直到現在才取到。

他已經仔細地審視過很多遍,確認這門秘法並沒有問題。纔敢披上“紙衣”,潛入幽冥。

幽冥不是那麼好進的,他沒有張臨川從容進出的自如,選擇的入口,是現世罕見的薄弱地段——爲這一天,他已經準備了太久太久。

他的渴求固然不值一提,他的愛戀固然輕如鴻毛,他的努力固然微不足道。但他所做的一切是有結局的……

他仍是一步步地走到今天,熬成了神臨,熬到了幽冥世界裡來。

亡妻的魂魄在哪裡,他不知道。

爲尋妻所蒐集的三百七十一種秘法,他正一個個地嘗試。

他必須足夠小心,因爲幽冥是一個太危險的地方。白骨邪神絕不會放過他,幽冥神祇也非止白骨一位。哪個都不是善茬。

在試到第三百二十三種秘法的時候,他的眼球忽然動了一下,秘法發生了微弱的感應!

陸琰欣喜若狂,但緊接着在下一刻,這顆眼球就直接炸了,炸出了眼眶外!

這一刻天旋地轉,五識淆亂。

“不!”

他痛呼。

這一刻他明白——

“紙衣替魂法”的確沒有問題,有問題的是他自己!

在過往漫長的相處中,他的身體早就被張臨川種下了手段。供奉了一段時間的無生經,他的靈魂也早被無生神主所污染。張臨川果然爲自己留下了最後一條退路,而不幸的是,他就是那條退路!

狂暴的力量波動中,痛苦的嘶聲之下。

陸琰僅剩的那顆眼睛驟然翻白,那是他在動用天生冥眼的力量抵抗,但是在下一刻又翻黑。

“找……找……”陸琰最後掙扎着這樣喊道,食指顫抖地指着一個方位。

“好,我答應你。”他又這樣說道。

下一刻這具身體就已經恢復了平靜,一探手,將那顆炸出眼眶外的眼球抓住,慢吞吞地按回了眼眶內。

“這具身體……”

已經消耗了最後一次替命的張臨川,活動了一下四肢,感覺很有些不舒服。太笨的身體,太粗糙的修業,這具肉身開發得太差了。

不過到了今時今日,他也再沒有別的選擇。

這最後一次替命,他珍視非常,原本是要留給一個足夠影響現世格局的關鍵人物,又或尋回自己的本軀。他自然準備了其它撤入幽冥的辦法。

但在之前的戰鬥裡,王長吉封鎖了他的無生世界,姜望斬斷了他的道、斬碎了他的無生經。

他留在白骨聖軀裡的層層暗手,也被三昧真火燒得乾乾淨淨。

對於那一具絕巔之上所創造的聖軀,王長吉和姜望竟然沒有絲毫覬覦!

無欲則剛,無漏可行。

不得已之下,也只能委屈追隨自己創教許久的護教法王,藉此軀而替,且替在幽冥。以此斬斷現世所有因果,一切從頭再來。

他永遠不會屈服於天意,永遠不會畏懼失敗。

他永遠有重新開始的勇氣。

因爲他本就是一無所有走到現在。

腦海裡轉過幽冥世界的種種情報,張臨川大致判斷了一下方位,選定了一個方向,轉動着冥眼往前走。

這方向,和陸琰最後意識消逝前所指的方向,完全相反。

是的,他答應過陸琰……

然後呢?

他還答應過幾十萬信徒,要創造永世幸福的無生世界呢。只要能夠有助於完成目標,什麼話他都能應,什麼誓他都敢發。

別人的故事他從來不關心。無論那個人是叫月兔、姜望、陸琰,還是別的什麼。

他的故事他也不會對人講。

並不需要。

弱者的同情、認可、崇拜,又或鄙夷、厭惡、仇視……實在是太沒有意義的東西。

除開吸收神道信仰的時候,他絕不會在意這些。

他的腳步並不沉重,他從來不會讓已經過去的事情束縛自己。於真正的強者而言,再大的失敗,痛苦也應該是短暫的,因爲痛苦的持續,等於延長了失敗。

他只會向前看,向高處走。

未來仍然有無限的可能。在幽冥世界裡,也可以開始他的新生。

或許應該以白骨的權柄爲基礎……

但腳步又頓住。

因爲在他的面前,正好出現了一扇流動幽光的門戶。

而兩個不久前才聚會過的老朋友,從中走了出來。

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

想過再見,未想過來得這麼快。

在這一刻,張臨川的腦海中流光萬轉,他瞬間打開了陸琰記憶中被封鎖的一幕——

那是在一條清澈的小溪前。

撲通,陸琰將一個人偶扔進了溪水裡。

泛起漣漪。

恰在小溪的對面,有一個持竿的垂釣者,那麼平靜而疏離地看了過來:“我說,你嚇跑了我的魚。”

畫面一卷即碎了。

這段記憶,連陸琰自己也不記得。所以沒有第一時間被張臨川所捕捉。

原來在那個時候,王長吉就已經追上了陸琰,從而在陸琰身上也留了手段。

也就是說,王長吉其實可以更早解決他張臨川,無論是借用景國、魏國、須彌山哪一方真人的力量,只要給足了信息,他當時就是必死的結果。可是王長吉所求的,是他張臨川死得徹底!

所以要在他掀開全部底牌、做完所有努力之後,再出場!

原來姜望一直以來跟在他屁股後面的疲於奔命,都是篤定地在等待明暗雙線的交匯,他和王長吉的默契,比想象中更早,也更深!

原來!

這纔是他的第一劫,這涉及生死的劫難,最早仍然要追溯到燕雲山……

道心堅定如張臨川,眼神有一剎那的恍惚。

原來他對抗天意的九劫法,其實第一劫都還沒能渡完!

那麼戲弄諸方真人、挑釁各國強者的勇氣,算是什麼?

那麼動則滅國、攪起天下風雲的手段,算是什麼?

那麼六劫同渡、敢與天下爲敵、敢爭天意的雄心,又算什麼?

一切是一場空!

造化弄人,造化弄人。

今時今日方知,爲何那麼多英雄豪傑,蓋世強者,都免不得作此癡兒嘆!

不!

張臨川驀然擡眼。

縱然青史英雄亦成灰,縱然王侯將相盡白骨,我不服!

此生只走那最強之路,只求那最強之名。

縱覽青史,無人似我!

以尚未適應的陸琰之軀,無論對上王長吉和姜望中的哪一位,都沒有獲勝的可能。

張臨川一直是一個非常清醒的人,所以他完全能夠看得清現實,看得到前後皆無路。

但他仍然張開雙臂,長髮亂舞,渾身鼓盪着無生白氣,以擁抱的姿態,同時向兩個人衝鋒——

“今於我無生世界,得享無生之福!無生之壽!無生之祿!”

在這一刻,他高高躍起,越上長空。

意識跨越了時空的阻礙,躍升到了未知之地。

他以至高無生玄法,燃燒道途,點亮神性,強渡命運長河,要看一眼自己尚有可能的未來!

但他只看到,一張繁複絢爛的星圖,鋪滿了他的視野。

上下左右前後,無論他往哪個方向看,看到的皆是繁複星圖。

卦道真君阮泅,早已經阻住了他的未來。

他已經毀滅了過去,失去了現在,也被截斷了未來。

這一刻他目眥欲裂。

而後一對冥眼真個裂開,炸出可怖的漿體,塗了猙獰的老臉。猶有雷光躍於眼眶之中,像兩座小小的雷池。

他所有的野望和堅定,都於此刻被囚禁在身體裡,雙腿無法擡動。

“不可越雷池一步!”

而霜風吹過幽冥世界,姜望簡簡單單地進步,擡劍,橫抹——

老態畢現的頭顱已高飛!

兩分的屍體又盡皆燃起赤焰,三昧真火只是一燎,原地空空,連灰也不剩下一粒。因爲太瞭解,所以燒得太乾淨!

本該無知無覺的幽冥世界,因爲鮮豔的三昧真火,而有了一點聲色。

幽暗中有偉大的意志巡過。

但此地空空,那兩個不禮貌的現世訪客,已然消失了。

來去匆匆,如大夢一場。

……

……

秋日已盡了。

臨湖的窗臺上,還盛開着春景。

在瀟瀟霜意中,繁花滿枝的盆景,反而顯得有些寥落,似在追憶那不能夠再挽回的時光。

朔方伯鮑易負手立在窗臺前,嘆息道:“飛鶴湖,飛鶴湖,我從來未見鶴沖天。”

“這事兒簡單。”剛走進來、一臉喜氣的鮑仲清道:“兒子明天就給父親捉一羣仙鶴來,叫它們一隻一隻地衝給父親看。”

眉眼和順的朔方伯,並沒有搭這個話,只是道:“你有什麼事情?”

“玉枝已經生啦!”鮑仲清歡喜道:“您的嫡孫兒健康極了!外間冷,兒子沒敢抱出來,父親可要移步去看一看?”

鮑易仍然看着遠處煙波,良久才道:“你恐怕不止是要說這個。”

鮑仲清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的樣子,但還是燦爛地笑着:“父親,兒子也已經是個父親了,該有自己的事業啦。您看看湮雷軍那邊……”

“你知道什麼是父親嗎?”鮑易忽然問。

鮑仲清愣了一下,反應很快地答道:“自然是像您一樣,上報朝廷,下安百姓,頂天立地,這就是父親!”

“父之一字,以其形而述道,是以手持杖而教,以手持斧而勞。”鮑易回過身來,眉峰輕輕挑起,那種富貴平順的感覺,頃刻間變成了果毅嶙峋:“我不是一個好父親。我沒有教育好你,我也沒有保護好伯昭。”

鮑仲清的臉色變了:“父親這是……什麼意思。”

鮑易沒有再說話。只是伸出手來,撫在鮑仲清的臉上,然後就那麼……按了下去。

窗臺上的三日凋,依然開得燦爛鮮豔。

……

……

“哇哇哇~”

小牀上的嬰兒,哭聲嘹亮,

蒼朮郡郡守之女苗玉枝,一臉麻木地躺在大牀上。

對於丈夫看到兒子的第一時間,就跑去找公公要權這件事,她並沒有什麼意外。當然也談不上難過。

她也是會笑的,會笑得很幸福。

但此刻旁邊沒有人在,也就不必勉強。

她靜靜地躺在牀上,有些恍惚。

有時候會想起很小的時候,扎着羊角辮,在花開蝶飛的原野上奔跑。

有時候回想起……在人羣中踮着腳尖偷看的那個少年英雄。

那些無憂無慮的時光啊,究竟被誰偷走了呢?

恍惚之中她好像聽到有個孩子的聲音,那孩子在說——

“孃親,孃親,我親愛的孃親。”

“鮑伯昭死得無聲無息,鮑仲清娶得不甘不願。”

“從來沒有人問過你,你願不願意,開不開心。

“孃親,我親愛的孃親……”

她覺得自己應該是聽錯了,虛弱地扭頭看過去,小牀上的嬰兒,仍然在哇哇哇地哭着。

她有些疲憊地閉上了眼睛,也以此攔住了淚水。

也正因爲如此,她沒有看見——

那小牀上哇哇大哭的嬰兒,一雙烏溜溜的眼睛,忽然間轉成了慘白!

……

……

……

【本卷完】

【感謝大家的陪伴,我們又一起走完了一程。“人生多風雨,豈是我獨行?”

休息五天,我們下一段旅途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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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一萬兩千字,其中4章爲白銀大盟“純屬娛樂琳”加更(4/10)!

明天大概不會寫感言。

我可能會躺幾天再說。

祝大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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