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1章 舊時百姓檐下燕(最後一天求月票)

這家“劉記牛雜麪館”店面很小,生意又很好,屋子裡坐不下,桌椅都擺到外面,佔了小半街道。

姜望和左光殊就坐在屋外吃麪,一人一個小馬紮,麪碗放在凳子上,就這樣沒什麼形象的對坐。

六月正是暑氣猖獗的時候,食客使勁地搖着蒲扇,男人解開對襟的扣子,女人也把袖口挽到肘,不時還有赤膊的漢子路過。

兩兄弟雖然穿戴得儘量普通,但還是太嚴實了些,尤其左光殊,什麼都不露,其實是較爲顯眼的。

楚煜之看到了姜望和左光殊,但是並沒有過來打招呼,只是微不可察地點了一下頭,便轉身離開了。

左光殊也低頭揀着牛雜吃,似無所覺。

大楚小公爺這幾年周遊列國、大街小巷四處覓食,倒也不純粹是爲了口腹之慾——世間極口腹之慾者,無過於黃粱臺,沒有捨近求遠的道理。

作爲淮國公府的繼承人,他身上的責任也不允許他悠遊度日。

只是自山海境得到九鳳神通之後,他就一直苦於神性的影響。這門前所未有的神通,沒有探索的先例可循,極其複雜、難以把握,這也導致他在神臨境進展緩慢——當然,所謂的“緩慢”,也只是相對於最頂尖的那幾個人而言。

太虛幻境裡的靈嶽,可還牢牢把控福地第十丹霞山的位置。

左囂建議他多感受世情,屈晉夔的建議則更爲直接,讓他去探索大街小巷的美食,呼吸人間煙火。

兩位絕巔強者都看到這門神通的關鍵,教他以人性馭神性。

左光殊和屈舜華開開心心地談戀愛,也算是此般修行裡的一種。

對於他們這樣的頂級世家子而言,穿街過巷、趕集尋市,體驗普通人的生活,也是相當新奇的感受。當然他們只能體驗到快樂的那一部分。

“凰氏不也是楚世家麼?”姜望有些驚訝地問。

走南闖北這麼多年,姜望深刻地認識到一件事情——人最難對抗的是自己的屁股。

這不僅僅是淺薄的利益描述。

往大了說,身爲人族,人族立場就是最大的屁股。身在種族戰場,豈能不爲人族拔劍?

往小了說,如左光殊、鬥昭這等名門貴子,固然擁有貴族的品德,也願意承擔貴族的責任,絕非楚煜之所說“尸位素餐者”。但要他們去理解平民的立場,又何其艱難?

鬥昭能夠理解楚煜之那個軍中退伍後每天推着攤車去賣面的父親嗎?

左光殊能夠理解光着屁股撿槐葉去賣錢的童年嗎?

他們有憐憫,會同情。

但無法感同身受。

姜望是從泥腿子走到霸主國高層又恢復自由身,平民的生活是他的經歷,貴族的生活他也感受過。他在不同的位置看不同的風景,他發現世上好像不存在一以貫之的正確,在每個階段看到的正確都不相同。

有時候“正確”就等於“屁股”。

“凰唯真不認親,不結脈,不開府,凰氏列名楚世家,卻並沒有其他人。”左光殊把話說得很直白:“是楚世家需要凰氏列名。”

姜望食不知味地吃了兩口面,忍不住又問道:“所以演法閣……”

左光殊抿了抿脣,回答道:“是的。凰唯真最初創造演法閣,就是爲了給予平民百姓和世家貴族同等的機會——他希望人人有功練。”

在最開始的時候,姜望對楚國最深的印象,就是演法閣。

左光殊曾跟他說,太虛幻境的演道臺,是從演法閣得出的靈感。

經常來楚國的他,也很明白演法閣在楚國意味着什麼。楚人常以是否擁有獨立的演法閣,作爲一個世家強大的標準。

也就是說,爲了讓平民百姓都有功法可練的演法閣,最後仍然成爲了世家貴族的壟斷物。

這真是巨大的諷刺!

姜望也終於明白,爲什麼楚煜之的所作所爲,在楚國幾乎得不到任何實權人物的看好。因爲九百多年前耀世的天驕凰唯真,已經失敗過了。

楚煜之再怎麼努力,如何能勝當年?

大楚太祖當初決定把世家的問題留給後來者,是否有想到這樣的結果呢?

歷史的慣性是何等強大,當它在漫長的時光裡慣性結潮,就連凰唯真那樣的絕世人物,也無法更改潮涌的方向。

麪館的屋檐下住了一窩燕子,已經習慣人聲,並不害怕食客。泥沿上一羣小腦袋耷拉着擠在一起,在熱意不散的午後打着盹兒。

姜望看着燕巢,想起不久前失敗的啓明新政,有些無法盡述的感慨:“我真想看看凰唯真當年到底經歷了什麼。可惜《楚略》裡涉及他的部分,只有他創建演法閣、擊殺遊玉珩之類的記載,其餘經歷大都語焉不詳,多爲側證。”

左光殊說道:“其實司馬衡先生當年寫《楚略》的時候,對凰唯真有過詳筆。但後來山海境不斷昇華,凰唯真有了歸來的苗頭,關於他的定論,就變得模糊了。”

史筆講究蓋棺定論,現在凰唯真的棺材板沒有蓋穩,自然過往一切都要重新斟酌。《史刀鑿海》這部史學經典,也不是一著永著,而是在漫長時間裡不斷推翻、不斷修訂。因爲歷史的真相,常常有許多個維面。

信史的這個“信”字,不是說它永遠不會錯,而是它永遠服從真相。

姜望嘆道:“凰唯真的定論變得模糊,演法閣的定位也跟着模糊了。”

左光殊道:“有時候我也會這麼覺得——演法閣本身的演變,比它所推演的術法更莫測。”

姜望忍不住道:“舊時百姓檐下燕,如今養在雀籠中?”

“這麼說倒也沒錯。”左光殊並不因爲自己的身份而掩飾什麼,認認真真地說道:“但演法閣本身巨大的構建成本,就已經註定它無法被平民所擁有。凰唯真自己倒是建了幾座演法閣,對所有人開放,但也只是杯水車薪。且在他死後,就收歸國有。”

演法閣的構建成本,的確是不可忽略的問題,它本身就構成門檻,完成了階層的篩選。

但這絕對不是最核心的問題。

因爲成本問題是可以解決的問題。真正無解的問題,是楚國貴族不願意解決這個問題。

楚國世家與平民之間堅不可摧的壁壘,纔是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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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九百多年過去了。當初凰唯真要做的事情,事實上如今太虛閣已經在做了,比如《太虛玄章》。

要論構建成本,太虛幻境的所耗,遠非演法閣可比。但這個成本被主導現世的所有勢力一起均攤了,尤其以太虛派自己付出最多。最後也是在諸方勢力的妥協與權衡之下,纔有了太虛閣的成立,纔有了《太虛玄章》的全面推行。

就姜望的感受而言,推行《太虛玄章》的過程,並沒有遇到太強大的阻力。

這讓他在今天忍不住想,凰唯真當年所做的一切,難道真的沒有動搖什麼嗎?

“凰唯真當年的死,跟他選擇的道路有關嗎?”在這人來人去的小店,姜望又問。

“已經過去了太久,當年的真相都被掩埋。很長的一段時間,凰唯真這個名字都是禁忌,但是他的貢獻一直被肯定,他的傳說始終存在。”左光殊道:“雖然我不知道他當年身死的詳細經過,但我想凰唯真那樣的人,如果他自己不想死,應該沒誰能殺得了他。”

“也許他當時的離去,就是爲了現在的歸來。”姜望看着左光殊:“光殊啊,你如何看待凰唯真有可能帶來的變化?”

左光殊顯然對這個問題是有過思考的,他認真說道:“就我個人而言,我需要維護左氏的榮譽,但我不認爲榮譽長久的基礎是壟斷所有機會。我認爲像楚煜之這樣的人,應該擁有更廣闊的可能。我不害怕競爭,如果有一天我生兒育女,我希望他們也不必害怕競爭。而我照顧這份希望的方式,是好好教導他們,而不是提前趕走他們的競爭者。”

他只說“個人”,只說“認爲”和“希望”,因爲船大難掉頭,舵手的意志有時候也要被浪潮裹挾。左氏從開國到現在,不斷開枝散葉,已是多麼龐大的家族。盤根錯節,深植於這個國家的各個角落。今天左光殊是左光殊,他可以有他的想法。他日左光殊是淮國公,他需要代表的,是左氏的集體意志。

姜望已經得到了答案,他拍了拍左光殊的肩膀:“記得買單,我去一趟越國。”

左光殊沒有問他去越國做什麼,只看着他:“如果你是我,你怎麼選?”

“我不是伱。我無法感受你所感受到的一切,所有想當然的選擇都太愚蠢。”姜望起身道:“不要找我要建議。但你要是單問我個人的選擇——我會支持左光殊的一切決定。”

左光殊十分感動,正要說點什麼。

姜望又道:“不管到了什麼時候,只要我的白玉京酒樓還開一天,就有一個你燒水的位置。”

“老闆,買單!”左光殊摸出五枚提前換好的銅錢,排在桌上。

他只付了自己的。

……

……

洞天之寶【章華臺】,其原身乃太元總真之天,在十大洞天裡排名第三。

章華臺里名爲“諸葛義先”的存在,是十二星神算力交匯的軀殼。幾千年來晝夜不息,不知疲倦地處理諸多事務。

楚人敬鬼神,楚地山神水神極多,諸神的敕封、廢黜、貶謫……一應敕令,皆從章華臺出。

所以這尊軀殼又號“敕神總巫”。

南域最高級別的信道,由楚國所主導的“章華信道”,便是依託章華臺展開。

因此章華臺還承擔着“信息總樞”的重任。

而“敕神”和“信道”,乃至於作爲楚國最強洞天寶具參與戰爭,也還不是章華臺所承擔的全部責任。

可想而知,主管章華臺,統籌一切,將大小事務安排得井井有條,需要多麼龐巨的算力。

章華臺也可以看做一個不對外開放的衙門。這裡常駐吏員在三十萬左右,近年來更是突破了五十萬人!

這些人並非戰士,不必演練軍陣,全都是爲了輔助章華臺的運行而存在——

過於繁雜的事務,極大壓榨了諸葛義先的算力。時移事推,舊的問題不斷累積,新的問題不斷增加。這位大楚開國就存在的絕巔強者,也常常有力不從心的感覺。章華臺因此不斷地增補人員,以進行分擔。

“越國事務本不該由我處理。最早是安國公負責,伍陵死後,他無法在越國事務上保持理智。就轉於上大夫張拯,張拯對越懷柔,陛下便屬意酆都尹顧蚩。但顧蚩陰算有餘、謀局不足,不是高政的對手。要揭開謎底,只能是我去見越國主。”

在章華臺的核心之地,奔流不息的星河上空,一身黑甲的星紀在說話:“我看到的、聽到的、想到的,全都共享了。陛下有陛下的想法,我不置喙。但是否有一些關鍵性的情報,未向我開放?”

在浩蕩星河的中央,有個聲音這樣迴應:“星神有星神的職份,你可以敕命天下神靈,是因爲你的職份,因爲章華臺,而不是因爲你。不要有不該有的訴求。”

說話的是一棵高逾萬丈的大樹——準確地描述,是一顆有着人類五官的樹。樹皮如甲,根鬚如篩,枝葉搖動。

十二星神之初者,名爲“星紀”。十二星神之末者,名爲“析木”。

析木在傳說中是攔截天河的木柵,是浩蕩奔流前最後的屏障。星神【析木】的職份,也頗類於此。無論對內對外,祂總是最後一道關卡。

細看來,那奔涌的也並非是星光,而是糾葛成字符的繁雜信息流。

析木矗立在河流中段,所有的信息洪流,都從祂的根鬚枝葉間涌過,完成初篩。

作爲星巫集大成的“作品”,祂對星紀說話並不客氣。

星紀好像也習慣了,只道:“你好像對我有些不滿?”

相較於星紀的高高在上,析木的聲音有一種厚重感:“顧蚩並非謀局不足,只是生性謹慎,重於保身。你對顧蚩的判斷是狹隘的,對高政的認知也並不準確。”

星紀並不動怒,只是擡手一指:“你可以質疑我,但是在越王宮的時候,我從那裡借來了算力。”

祂所指向的位置,在這彷如星河的信息洪流的終點。是十二星神算力交匯的巍峨軀殼,如攔河之山,以“諸葛義先”爲名,永遠地坐在那裡。

視線是看不到那個位置的,但祂們都能感知到。

樹身的枝葉簌簌而動,彷彿情不自禁的冷笑。析木咧開了嘴:“算力並不能夠體現智慧,尤其你所得到的算材也未必爲真。”

“算材的真假我還是能夠判斷的。”星紀只覺十分荒謬:“顧蚩難道敢騙我?文景琇難道能夠瞞得過我的眼睛?”

析木‘嗬嗬’了兩聲:“你一定要我說得那麼直白嗎?你還算聰明,所以能夠入局。你能夠判斷算材真假,所以你深信不疑。可你的算材都是別人幫你準備的,你的算果自然也在彀中。”

星紀冷笑:“我倒是想聽聽,你對高政的準確認知。”

析木用枝丫拍擊信息洪流:“高政死前死後的一系列佈局,並不是爲了掩蓋‘革蜚是凰唯真歸來的關鍵’這一真相,而是爲了坐實這個所謂的真相。讓我們以爲,革蜚是凰唯真歸來的關鍵。”

星紀彷彿聽到了一個巨大的笑話:“你的意思是說,革蜚不是凰唯真的歸來的關鍵?那你告訴我,什麼是關鍵?”

“你還是那麼固執。”析木說道:“凰唯真歸來的關鍵是什麼,誰也不知道。也許是革蜚,也許不是。但有一點顯而易見——高政希望我們那樣認爲。”

“這也只是你的猜想。”星紀語氣冷漠:“你是諸葛義先,我也是諸葛義先。誰是對的,誰是錯的?”

兩尊星神對峙於星河,祂們無法說服彼此。

而繁雜的信息洪流,仍然一路奔向終點——名爲“諸葛義先”的軀殼,在腹腔位置有一個巨大的空洞,星河最終便灌入這裡,又自這具軀殼的脊後分流。三十三個脊點,像是三十三個閘口,信息之河自此噴涌,奔向無盡虛空,去到它們該去的地方。

很難斷定他是一個人,還是一個造物,但在漫長的時光裡,他確實是以“諸葛義先”爲名而存在。

譁~譁~譁,信息洪流浪逐浪。

在星河深處,有點點微光上浮。

大楚建國至今,共計三千七百五十九年,在每一個重大歷史節點,章華臺核心區域的這條“星河”,都有留影。

此刻遙遙呼應,穿越時空的屏障,完成一聲悠長的、嘆息般的迴響。

在這個時候,那具名爲“諸葛義先”的龐然軀殼,睜開了眼睛,像是兩團星雲,閃耀在無垠宇宙。

“嘔——”他驀地張開嘴,劇烈地嘔吐起來。

上一次借算力予星紀,使其代行諸葛義先之位,他便將嘔未嘔,這一次釋放太多,終是未能控制住。

他整個身體都低伏,整張臉皺成一團,痛苦地張着嘴,嘔出了無數光怪陸離的碎片,如瀑流倒掛,灌進星河。每一個碎片都在不斷地變幻着圖影,就像是走馬觀花的人生。

星紀和析木俱都沉默。

他所嘔吐的事物,名爲“壽數”。

真君壽萬載,萬載其實並不長。

這尊獨坐星河盡處的軀殼,終於停止嘔吐,發出聲音:“也許你們都沒有錯,但你們被轉移了重心,忽略了真正重要的情報。因爲它太容易得到,連販夫走卒都能知曉,所以不被你們重視嗎?”

他嘔吐的時候很痛苦,開口的時候卻很寧靜。彷彿夏夜星河,靜謐流動。

星紀和析木同時扭過頭來,看到在無盡星河之中,躍起兩個貴氣的字符,各自代表一系列的情報。這兩個字符,一名“革”、一名“白”。

浩蕩星河深處,有一個遙遠的聲音,彷彿從過去的時光裡響起,與獨坐星河盡處的軀殼,發生了共鳴,而這樣說道——

“楚國霸南域久矣!越從楚制。楚之弊,亦越國之弊。”

“龔知良想盡辦法請白玉瑕回國,誘導他吞下革氏,白玉瑕沒有那樣做,變化也就沒有發生。但你們有沒有想過,龔知良這麼做的企圖是什麼?”

“你們有沒有發現一件事情?越國唯二可以稱得上名門的兩個家族,革氏名存實亡,白氏徒剩其名。”

“你們有沒有看到,越國現在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

“每個人都在討論凰唯真的歸來,思考這件事情的利弊,有怨解怨,有結開結,卻沒有人真正去思考凰唯真的路——高政在思考。”

“你們是否還記得凰唯真年輕時候的理想?”

“有沒有這樣一種可能——高政把革蜚留在隱相峰,把山海怪物教成一個人,只是讓凰唯真的視線停留在越土,讓凰唯真看到越國的點點滴滴。他並不捆綁凰唯真,他知道他做不到。他只是給凰唯真一個選擇,給越國一個機會。”

“他給凰唯真留下了一塊自由之土,理想之地。任由凰唯真選擇。”

“其它種種,包括引爆凰唯真和楚世家之間的矛盾,包括點燃凰唯真當年的鬱結,都只不過是給選擇加碼,是這條路上的細枝末節。高政留下了一塊空白畫布,凰唯真的道在其中!”

“高政從來沒有想跟我們下棋,他想把棋桌留給凰唯真。”

星紀和析木對高政的佈局有不同的猜想。

而此刻在星河深處沉眠許久的真正的諸葛義先,給出了第三種可能——

築巢待燕歸,樹梧等鳳來。

……

……

琅琊城姜望已經來過好幾次,他的掌櫃請了一個探親假,結果就定在家鄉不走了。

他只好再顧三顧。

“哪有這麼給自己放假的?一放就是幾個月!一年才幾個月?”姜東家興師問罪。

“要不然你開除我吧。”白掌櫃道。

“你不回去,誰來經營酒樓,誰來記賬呢?”姜東家痛擊白掌櫃的責任感。

“要不然你開除我吧。”白掌櫃道。

“酒樓沒有你真不行,褚幺怪想你的,天天唸叨你。”姜東家開始打感情牌。

白掌櫃用杯蓋颳走浮沫,動作優雅,語氣淡然:“算賬什麼的連玉嬋都會,讓她先頂一段時間。褚幺的話,等會你走的時候捎一套策論題給他。”

“一段時間是多久?”姜東家問。

白玉瑕望着窗外急促的雨珠:“等風雨平息吧。”

越地多風雨。

最近這段時間,更是暴雨雷霆不息。

也不知是誰在傳話,說是錢塘江在爲高政哭泣。

姜望把茶盞放下,看着白玉瑕:“我知道你不太放心伯母。我可以親自把她送到白玉京酒樓,想來不會有誰攔我。”

想了想,他又補充道:“你有割捨不下的親族,也可一併送到星月原安置。”

“還是算了吧。”白玉瑕終於笑了下:“我那些族人我很瞭解,沒幾個能吃得起苦——我跟着你吃糠咽菜也就罷了,他們多無辜!”

“什麼吃糠咽菜!”姜望大怒:“我沒給你開工錢嗎?酒樓裡客人沒動的剩菜,我不讓你吃嗎?”

“行了行了。”白玉瑕蓋茶送客:“你一天到晚忙得不得了,就別瞎操心了。趕緊殺你的異族洞真去。我這邊還有事情呢!”

“我認真跟你說。接下來這段時間,也許幾個月,也許幾年,越國不會很太平。”姜望不肯就這麼走,慷慨地允諾:“你可以舉家遷往星月原,大不了我都養着。”

白玉瑕很有些感動,但還是搖了搖頭,帶着笑道:“東家說這些話之前,到底算過賬沒有?你知道白氏有多少人嗎?你以爲我背上我娘,帶個包袱就走了麼?你說可以帶些割捨不下的親族走,帶哪些人呢?這裡面有多少父親、丈夫、妻子、子女。父親肯定要帶着孩子,丈夫必然要帶着妻子,妻子也要帶上她的父母,老師要帶着學生,朋友得帶着朋友……最後就是舉族遷移。你姜閣老的面子再大,文景琇也不可能眼睜睜看着你遷走這麼多人吧?”

姜望一時被問住,他還真沒有想這麼多,他只是想保護白玉瑕和白玉瑕的家人罷了。

白玉瑕又道:“就算越國皇帝怕了你,允許你帶這麼多人走,你有想過自己的問題嗎?”

“我有什麼問題?”姜望皺眉道:“你要是說錢財的問題,我可以問青雨借。”

白玉瑕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語氣,大概也是鬱積了太久,從前都憋在心裡:“爲什麼你今天可以在太虛閣保持超然?因爲你沒有閣部,你不經營勢力,你在閣務上儘量體現公心。但是今天有這麼多人過去依附你,情況就不同了。你養着他們,他們就會成爲你的枝葉、你的藤蔓,無論你願不願意,往後你都要被他們所捆綁——你以爲世家、門閥這些,是怎麼來的?你離齊都要帶上我這個門客,要給獨孤小安排好退路,現在這麼多人,你顧得過來嗎?”

姜望有些坐不住了。

白玉瑕還在繼續:“我娘姓文,跟文景琇一個姓,她離得開越國嗎?白氏紮根琅琊城多少年,我父親我爺爺我曾爺爺太爺爺……全都埋在這裡。東家啊,遷家是這麼容易的事情嗎?”

“那你打算怎麼辦?”姜望問。

“越國的局勢,我比你更清楚。”白玉瑕臉上終於露出了貴公子式的笑容:“東家,你大可以相信我處理事情的能力,也稍微信任一下我的智慧吧。”

“但是——”姜望的語氣略顯沉重:“倘若楚國真要伐越,誰也不可能在兵鋒前救人,我也不能。”

“放心……放心。”白玉瑕以極輕的語調收尾:“倘若真有那一刻,我一定帶着我的老母親,找準淮國公的旗幟,第一時間投降。我不會有事的。”

……

雖然白玉瑕一直以姜望的門客自居,但姜望從未乾涉過他的自由意志。

勸他回星月原已經勸了好幾次,從得知革蜚與鍾離炎那一戰的結果,就已經開始。但白玉瑕主意很正,從他當初跟着向前離家出走開始,他就不再是那個循規蹈矩的人。

或許正如白玉瑕所說,遷家不是一件那麼簡單的事情。白氏在越地已經深深地紮根,要強行扯離泥土,必然鮮血淋漓。

姜望不能綁着他走。

雨還未歇,白玉京酒樓的東家說是回星月原,但穿過雨幕,就看到了山影。

告別白玉瑕、離開琅琊城的他,再一次來到隱相峰。

嗒!

靴子踩過水窪,漣漪還未散去,玉冠束髮的姜閣老,已經出現在那座無名的書院前。

院門好像被風雨推開,穿着一襲儒衫、收拾得很是整潔的革蜚,正站在正堂的屋檐下,略顯悵惘地看着天空。

“啊——好久不見!”他收回視線,看向姜望。

這一次沒有阿巴阿巴,沒有躲閃。整個人顯得彬彬有禮。

或許是得真之後突飛猛進的力量,給了他信心。

姜望就站在門外看他:“你是燭九陰?還是混沌?”

“名字只是一個代號。”革蜚拂了拂自己的衣衫:“這也只是一個軀殼——我叫什麼,長什麼樣子,都不重要。你說呢?”

“那我來告訴你什麼是重要的事情——”

姜望也懶得同他講太多廢話,正如當初他跟高政所說,這局棋他看不懂,他選擇不看。他只是擡起食指,隔空虛虛一劃,像是劃下了一道無形的底線。“不管你是誰,不管你有什麼謀劃,最後要達到什麼目的。白玉瑕是我的朋友,不許你傷害他,明白麼?”

“後果是什麼呢?”革蜚雙手抱臂,施施然道:“我是說,假如我不小心違背了你的要求。”

“你最好不要那麼不小心。”姜望慢慢說道:“因爲活着不是一件那麼容易的事情。”

革蜚的眼睛裡,有些危險的情緒在流動:“你威脅我?”

門外的姜望卻很平靜:“我只是提前告知你結果。免得你犯蠢。”

革蜚沉默了很久,最後還是沒有問出那句——‘你覺得你能殺我?’

他問道:“如果是白玉瑕來殺我呢?”

“你有兩個選擇。”姜望說。

革蜚很有禮貌地道:“願聞其詳。”

姜望道:“第一,引頸就戮。第二,轉身就跑。”

革蜚‘呵呵呵’地笑了起來:“看來你並不打算給我選擇啊。”

“他可以殺你,但你不能殺他。”姜望如此平和地說出這句話,沒有更多的肢體表示,但眼睛緊盯着革蜚。

那是尖銳如鋒的視線,將雨幕切割得支離破碎,斬開山海的力量,刺痛着革蜚的眼球,彷彿在問——‘聽明白了嗎?’

嗒!嗒!嗒!

驟雨敲瓦。

在這夏末的深山,每一滴雨都很沉重。

“我知道了。”革蜚終於說道。

那道視線於是消失了,院門外的青衫身影也已經不見。

只有‘嘭’的一聲,驟得自由的山風,把院門狠狠關上。

革蜚最後看了一眼天色,正準備回屋,但腳步又頓住。他定定地看着院子中間,在那雨水打溼的地面上,有一道深邃的裂隙,慢慢地出現了。

幽不見底,或而名“淵”。

(在十二星神所代表的諸葛義先對高政這一局的剖析裡,我設想劇情這個階段,是有三層。分別由星紀、析木、甦醒星巫來解讀。

本想在劇情裡慢慢展開,現在覺得還是先丟出來比較好,因爲第一步沒站穩,後面還要加速……很容易跌倒。

我預想的是第一層說服讀者。

第二層又說服讀者。

第三層再說服讀者。

三種不同的走向,都要有說服力。這樣就可以表現出一種我本人根本不可能企及的智慧。

在這個三段解局的過程裡,諸葛義先的智慧是不斷解放的。

但不知道是我最近太疲憊精力不濟,還是給的線索不夠明確,又或者說我陷入了知見所縛的“想當然”裡,第一層好像沒有說服讀者。

好在整體結構沒有被影響。

第1302章 生不辭顏第796章 水中亭第452章 歲月已暮第1108章 蕞爾小國第1553章 所謂傾國第1284章 離題萬里(爲盟主阿甚的小棉襖加更第1793章 摩雲妖不眠第2291章 閻羅見佛第649章 進出秘令第八十六章 你像誰(爲盟主烏列123加第一更)第518章 地獄已至第740章 清約第1463章 神名何在感謝大盟帝國|秦殤打賞的黃金盟!第781章 狂風一摧朽木折第1784章 妖師如來!第1426章 ?禍鬥第1367章 此後他們稱之爲“月”第2295章 如果不能再見第1266章 ?尋找第一百零六章 仵官第1505章 因緣第1010章 揭“幕”第541章 年少輕狂第1171章 劍可通神(爲盟主楊騷騷加更3/3)第1818章 此中有無限可能第1862章 第一百二十六 良人歸第1661章 廣聞英雄名第330章 勇烈第九十七章 良時怡人第613章 鬥殺第2273章 武夫第1182章 且飲此杯第327章 凡軀敵神第1008章 ?郎心似鐵第1694章 人族之血爲界河第1348章 劍仙人駕臨第152章 爲衆人抱薪者(爲盟主烏列123加更3第424章 森海世界(百萬字求訂閱)第八十二章 一劍橫門第205章 見羊在土第2310章 萬古驚龍第七十五章 熹微而遙遠第1777章 地獄之主,閻羅之君,刺客之神!第五十二章 美麗 智慧與戰爭第2306章 永御天寶第1326章 半生辛苦,換得一劍第1047章 問話(求月票!)第817章 你不夠第1820章 你們不要害怕第1375章 ?共祭第1244章 ?捉迷藏第931章 與君共勉第1677章 良時第一第1864章 傾臨淄之風月,盡須彌之儀禮第700章 魔窟第六十章 滅世之厄第309章 禍源化身第1466章 混沌第1556章 天下險關第1845章 血如新潑第725章 潮聲起第十八章 青史第一真第1794章 佛說第663章 買命第1120章 明月照第1683章 留步!(爲大盟燕少飛加76/78。)第508章 天魁第1852章 不必有我第438章 中古之秘(求訂閱,求票)第1095章 ? “齊館”第857章 魂歸來兮第1039章 恩賞無加,情義無價第721章 到苦海翻覆此身第877章 鼎足第217章 以勢壓人第1666章 萬教合流,舊神餘火第1830章 此生如在戲臺第1187章 ?恩賞何極第一百二十六章 我心如月鉤折第394章 高歌猛進第1798章 客自遠方來第911章 公無渡河第1325章 ?覆手第448章 搏蛇第1031章 風華第842章 較之臨淄第1807章 今人視昔第1056章 落子傾山新卷細綱已完成,明天中午十二點恢復更新第1820章 你們不要害怕第508章 天魁第七十二章 惡長生第六十六章 天下除名第518章 地獄已至第一百零四章 八方來會第十八章 青史第一真第2260章 算珠如弦第五十五章 消失的冥燭第954章 回命無命,還魂無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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