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其方討要紫氣東來劍典一事,姜望與董阿做了彙報。
倒不是爲了告狀,而是他違逆副院長的意思,這事必須得讓董阿知情才行。不然若是宋其方背後使什麼手段,那就夠姜望受的了。
當然宋其方也未必會做那種事,他在楓林城道院多年,一向口碑極好。便向姜望討要劍典,也可看做是爲道院着想。
但兩方實力、地位都相差懸殊,姜望不得不多做準備,防患於未然。
董阿聽了,只是挑挑眉頭:“垂垂老朽,不必理他。”
姜望暗暗咋舌,院長真是直接……
不過這話他可沒資格接。
董阿又道:“你近來修行如何?”
“下月月中之前,就能夠完成第二個道旋的構築。”
“還算不錯。道旋構築越到後面越快,見天地門之前,修行多是水磨工夫。從遊脈境到周天境,唯一的關隘就是小週天的構建。對你來說不是難事。所以到達周天境時,通天宮內刻印的道術,現在就要開始考量了。你要明白,周天境刻印的第一道瞬發道術,對每個修者來說至關重要。並不是威能越強越好,要找到最合適你的那門道術。”
“弟子明白。”
董阿想了想,還是補充了一句:“以後再有望江城那種事,可以提前彙報於我。只要你有理有據,楓林城道院就絕不會不管自己的弟子。記住,你祝師兄未必護得住你。但本院可以。”
姜望心頭一熱,他在董阿這裡,的確感受到了亦師亦父的情誼。
但董阿並不給他表達感動的機會,說完便擺擺手:“你去吧。”
……
深夜,姜望從睡夢中驚醒。
他披衣帶劍而起,行至院中。
黑紗蒙面的女人就那麼笑看着他,在寒冷冬夜依然穿得纖薄,彷彿一不經意,就會隨風而去。
“記得你答應我的三件事麼?”她問。
聲音婉轉在夜色裡,也是輕飄飄的。
姜望愕然:“現在?今天?”
這會子時已過,已經是冬月十一。這是郡院大選的日子。
三大郡院是國道院最直接的修士儲備庫。
如林正仁這種通過三城論道獲得國道院名額的,屬於保送。而祝唯我這種國道院直接發函的,屬於特招。都只佔少數。
三大郡院五年一次的聯比,纔是晉入國道院的最廣途徑,每期錄入一百名修者。
楓林城道院修行五年以上的學子都報名參加此次大選,當然也包括黎劍秋。經三山城一行,他們的關係變得更密切了,今天姜望本準備去給他送行。
黑紗女人柔聲道:“第一件事,就在今天。”
姜望想了想,返身回屋,“稍等。”
他給安安留了一張字條,告訴她自己臨時有事出門,如果今天沒能回來接她,便讓她去找淩河。
其實現在安安已不太令人擔心,在姜望脫不開身時,唐敦很多時候已經擔負起來接送安安去學堂的重任,用他的話說就是,總得幫先生做點什麼才安心。而且兩人都在接受姜望的武學指導,勉強算得上同門“師兄妹”,關係倒也熟絡。
姜望再次帶上房門出來,蒙着黑紗的女人已經飄身上了屋頂,在月色下遠去。
姜望提身追上。前面那背影嫋嫋娜娜,好像觸手可及,又總是隔着一層距離。
“姑娘,我該怎麼稱呼你?”姜望在大約四個身位的距離,一邊疾行,一邊問道。
“不是說了麼?叫姐姐。”前面的聲音飄來,動聽得不太真切。
“‘姐姐’畢竟太籠統,指代不出一個這麼特別而又具體的你。”姜望回得特別誠懇,也特別有底氣,
他早先特意問過趙汝成這樣的問題,趙汝成教他這樣回答。
“喲。”黑紗蒙面的女人特意停了停,等到姜望追至身側,才扭頭似嗔似喜地瞥了他一眼,“誰教你說的?”
“沒,沒。”姜望往旁邊看了看:“我自己瞎說的。”
“男人說謊的時候,通常眼神躲閃,不敢看我。”
我不敢看你?姜望想着,特意側頭看了她一眼,眼神堅毅。
“爲了掩蓋心虛,有時候反而會變得格外強硬。”
我還是閉嘴吧。姜望想。
“嘻嘻。”女人話鋒一轉:“既然咱們第一次見面,我就見過你的裸身……”
在姜望竟然微紅的臉色中,她轉道:“裸身背後的蓮花,那麼,就叫我白蓮吧。”
“好的,白蓮姑娘。”姜望如釋重負,下定決心,能不聊天就不聊天了。
但他很快又問道:“我們是要去做什麼事?”
“到了你就知道了。”隨口起了一個名字敷衍的白蓮姑娘道。
“那,我們這是去哪裡?”
“到了你就知道了。”
“……”
一路無話。
白蓮似乎有意試探姜望的速度極限,出了楓林城之後不斷加速,一直到姜望表現出明顯的吃力時,才稍緩下來。
天色漸變,路邊不斷後退的景物也漸變。
姜望忍不住道:“我們這是去三山城?”
“到了你就知道了。”白蓮似乎是有意調戲,話說完,自己樂了。
姜望只得憋住一肚子疑惑,矇頭跟着趕路。
等到白蓮終於停下時,已日頭高起。
看着眼前的高峰,耳聽隱隱獸吼,姜望頓感不妙道:“你要在玉衡峰做什麼事?”
白蓮看着他,眼睛裡似乎在笑:“放心,既不做違揹你原則的事情,也不做讓你送死的事情。”
“所以,到底是什麼事情?”
“先跟我上來。”
“等等?我們要上玉衡峰?那麼多兇獸,就我們兩個人?”
白蓮似乎早有準備,躬身鑽進一個巖穴裡,一會兒工夫,拿着兩張獸皮出來。
她自己披上其中一張,將另一張丟給姜望。
“披上它。”
那大約是一張虎皮。手感很好,但似乎並沒有經過太細緻的處理,有一股腥味。
“披着它做什麼?假扮成兇獸嗎?”姜望覺得今天的一切好像有點荒謬。
“你不是問我,怎麼上玉衡峰嗎?”白蓮整個人裹在巨大的獸皮裡——那好像是狐皮或者什麼,花紋很漂亮——走過姜望身邊。“這就是答案。”
“不是。”姜望有些頭疼,“難道披着獸皮,兇獸就會把你當做同類嗎?”
“兇獸沒有神智的。你不知道嗎?”
“話是這麼說,但是……”
“太荒謬了對麼?想不到在這麼難對付的兇獸羣面前,可以用這麼這麼簡單的方法混進來?有些時候難倒我們的,不是現實的困境,而是思想的困境。”
白蓮拿出一瓶藥膏,在手上抹了抹,又挑出一點,示意姜望伸出手來,在他手背上也抹了一點。
她邊抹邊解釋道:“再加上這種掩蓋味道的藥膏,只需要一丁點,就不虞被兇獸發現。”
她的手指很涼,又有着很微妙的溫軟,在手背上輕輕地旋了幾圈,便離開了。
“簡單來說,就是困難有解,傻子無醫。”她最後總結道。
“總感覺你是在罵我啊……”姜望嘟囔着,一邊把虎皮披在了身上。
就在這時,他的眼神凝固了。
凝固在遠處一個巖穴前,他看到,影影綽綽的,有幾隻殺人巖蜂在進出。
但他分明記得,就在不久前,三山城主竇月眉,是如何將這種兇獸殺乾淨的。
“這些殺人巖蜂……不是被殺絕了麼?”姜望問道。
他的聲音裡,有一絲他自己都未曾察覺到的慌亂。
“你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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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蓮的聲音,似笑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