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形山谷,海市蜃樓(上)
葉天吃力地嚥了口唾沫,強迫自己從半幻覺中清醒過來。少年藏僧臉上已經掛滿了黃豆粒大小的汗珠,單薄僧袍的上半身也被汗水全部浸透,正散發着絲絲縷縷的蒸汽。
“葉先生,你沒事吧?”方純詫異的目光迎上來。
“沒事,我沒事。”葉天將心頭的震撼強壓下去,剛纔的聲音傳遞方式比江湖上的“傳音入密、千里傳音”之類的武功更爲高明,只有他能聽到,外人無法察覺。火焰世界的奇怪幻覺來得快,也去得快,一晃便消失了,令他心中充滿了莫名的驚恐。如果雲南大旱是跟某一條潛伏雪山之下的火龍有聯繫的,那麼他該做什麼,才能挽救這種局面。
“很好,很好。”少年藏僧低下頭,老氣橫秋地嘆了口氣。
“我——”葉天只說了一個字,少年藏僧便立即搖頭,食指豎在脣上,做出了“噤聲”的暗示。
“我們走吧。”他向其餘僧人吩咐,然後踩着年輕藏僧的背,騎上了中年藏僧的肩。
會議室裡沒人靠近,任由他們六人大搖大擺地行事,視蝴蝶山莊爲無人之境。
“大師,我還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請再一一指點。”葉天急促地提氣大叫。他聽到了所有密語,但不清楚那火龍究竟是指什麼?它與自己究竟有什麼淵源?大毀滅將在什麼時候開始?既然那些話來自少年藏僧,對方也一定知道更多。
“有緣法的人,會在有緣法的地方再度相見。時空輪迴交錯,每一分合,都如同瑞士鐘錶的齒輪齧合一般精確,唯有如此,才能讓智慧之光閃爍,照亮你的心
。 ”少年藏僧擺了擺手,一行人原路退出去。
在段承德的示意下,所有保鏢後退五步,絕不出手阻攔。
葉天追到門口,六人已經魚貫消失在走廊裡。
“他向你做了什麼?”方純在他身後問。
“他爲我打開了生命中的一扇窗。”葉天無法細說,因爲他覺得那些感受是無法具體地用語言描述的。
“但他帶走了一件很重要的東西,司空摘星一向不會隨便出手的,他拿到的東西一定都是珍貴無比。”方純忍不住對葉天的淡泊感到稍稍不滿。
“那是他的,物歸原主,不對嗎?”葉天反問。
“你——”方純語塞,不知怎樣跟他爭辯。
葉天的淡泊與她的激進形成鮮明的對比,但人在江湖常常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將被風起雲涌的大潮迅速吞沒,死無葬身之地。
“巧者勞而知者憂,無能者無所求。飽食而遨遊,泛若不繫之舟,虛而遨遊者也。”葉天用《莊子?列禦寇》中的話做了結束語。所有人只看到了奇怪的佛舍利和銀鏈子,而他則看到了隱藏在少年藏僧手勢中醍醐灌頂的無限深意。他雖然不知道窗外那世界是哪裡,但很清楚自己將來有一天一定會到那個真實世界裡去。
“我們決定收回拍品,以待來年。”電鷹說,“因爲現在根本沒有一個人知道信札的重要性。淘金幫到大理來,爲的是更重要的事,參與小拍賣會只是意外插曲。葉先生,方便的時候請過來跟我們詳談,各位再見。”
那只是她的一個託辭,因爲沙特大亨的報價已經相當之高,她只是不願脫手而已。
她帶頭,三人跟在後面,由那木訥男人閃燕提着皮包,慢慢地走出去。
司馬沒再說什麼,他也知道局勢已經失控,不是錢和話能扭轉過來的。
“葉先生、方小姐,謝謝你們救了小彩,我用冰蟾蜍給她吸毒,已經渡過危險期了
。”段承德起身,正式向葉天道謝,“接下來,大家借一步說話?”
於是,葉天、方純、司馬、鬼王四個人跟着段承德走向二樓最西面的一個長方形小客廳,在寬大的灰色歐式壁爐前落座。
下人們迅速送上酒來,是三十年的法國南部干邑,味道純正,帶着微醺的果木馨香。
“小彩身上的毒非常難纏,我懷疑她能不能熬過未來一個月。冰蟾蜍只是治標,卻無法深入腠理。很多朋友說過‘解鈴還須繫鈴人’的話,要想徹底救活她,就得采取更主動、更激烈的手段。現在,唯一可行的方法就是由大理轉向向西北羣山,深入考察蠱苗部落裡的下毒手段,舉一反三,破解降頭術。於是,我邀請幾位過來,希望能擔當重任,遠赴蠱苗部落,替我女兒贖一條命回來。”在小範圍內,段承德終於說了實話,但他的情緒相當不好。
司馬不再嬉皮笑臉,而是很認真地聽着,一杯酒在掌心裡摩挲了十幾遍,一口也沒喝下去。
雲南苗疆巫術、蠱苗部落多如牛毛,下蠱手法也各不相同。要想通過種種跡象找出下蠱者,不是件簡單的事。
“酬勞?”司馬只問了兩個字。
“先各付一千萬美金——我暫時只能拿出這麼多現金,等事成後,我再補上全款各四千萬,先後每人共五千萬美金,怎麼樣?”段承德對司馬的話很反感,但卻沒有怒形於色。
“好。”司馬放下酒杯站起來,“但我有個條件,你得告訴淘金幫的人,如果敢在我們眼前玩花樣,他們就死定了。”
葉天仍舊沉浸在“大毀滅”的警示中,他的過度沉默讓段承德感到有些不放心。
“葉先生,你在考慮什麼?”段承德欠了欠身子問。
葉天並沒從沉思中收回思緒,不直接回答,而是提了另一個問題:“段莊主,你還沒有講出小彩中蠱的原因?你應該知道下蠱的是誰吧?小文已經死了,小彩又有了同樣的症狀,我希望知道與血痣有關的全部細節,否則冒然西去,什麼也做不了,反而要搭上自己的性命。”
段承德猶豫了一下,艱澀地回答:“我在江湖那麼多年,幫過的人與得罪的人不計其數,實在不明白是什麼人暗中下手
。”
葉天哦了一聲,失望地低下頭,不再多說一個字。
段承德向鬼王打了個手勢,後者便打開了壁爐對面的投影機。
“司馬,那錄影帶沒必要賣給沙特人。俗話說,肥水不流外人田,還是留給我吧。我的開價,比沙特人再高一成。”段承德強顏歡笑地跟司馬商量。
不知爲什麼,葉天總覺得他憂心忡忡的,做什麼、說什麼都有疲於應付之感。
司馬沒有猶豫,從公文包裡取出錄影帶,交給鬼王。一分鐘後,屏幕上就出現了蛇形山谷的影像。不過,此刻的畫面是彩色的,大概的拍攝時間是初秋時分,綠樹蔥蘢,野花遍野,峭壁上垂下的藤蘿相互勾連牽扯,構成了一個生機盎然的自然世界,遮蓋了險要的地勢本身帶來的騰騰殺氣。
“那地方好像是在金沙江與瀾滄江中間的某處,從植被情況、植物種類、山石風化程度就能判斷出。山谷的長度差不多有三公里,最寬處三十米,最窄處兩人並排行走都很困難。大的轉折處有五個,小的轉折處有二十二個,的確是個偷襲埋伏的好地方。”鬼王取出一根不鏽鋼指揮棒,指着畫面,慢慢分析解釋。
之前,司馬在拍賣會現場播放的那段視頻是黑白的,與現在的相比,殊爲模糊。
“現在,還能不能找到那地方?”段承德問。
司馬點點頭,但又搖搖頭。
“什麼意思?”段承德忍不住追問。
司馬淡淡地回答:“蛇形山谷是永久存在的,只要沒有地震和泥石流,它就永遠以畫面上的那個樣子存在。但是,接下來發生的一幕,卻再也不可能重現了。我相信那是上天安排的一場電影,在最意外的時間裡被意外經過的旅行者湊巧拍到,纔有機會呈現在我們面前。我相信,就算現在趕到蛇形山谷去,看到的也只能是山、石、樹、草,卻得不到任何有價值的線索。”
他的話意非常晦澀,段承德思索了十幾秒鐘,才點點頭:“我懂了,後面的大屠殺畫面是被山谷中的天然磁場記錄下來的,屬於海市蜃樓中的一種,只能在特定的天氣條件下不定時出現,有心尋找的人不一定能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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