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擡眼,在他臉上飛快地梭巡了一圈,而後沉默着往自己的房間走。
這一次,她沒有把陳曦鎖在房門外面。
她今晚哭得太厲害,精氣神都損耗過甚。可她知道,有些事情不能拖,必須得早點兒攤開來說。
許寧悄悄從牀上直起身,拿了個木聽筒貼在牆壁上,聽隔壁的動靜。那是許婧在產科見習時,帶她的護士老師送給她的。產房裡用這個聽胎兒的心跳。
他聽見房門響了,而後是窸窸窣窣的聲音。兩人的腳步落在地板上,都輕悄悄的,大概是怕驚到了他。
許寧非常高興,他聽到了椅子挪動的聲音。
陳曦沒有打蛇隨棍上,摟着許多上牀說悄悄話。他看得出來,多多現在有點兒抗拒同自己的身體接觸。他觸碰,似乎讓她不安。
房間裡只有一把椅子,放在電腦前面。陳曦將椅子拉開,喊許多坐在。她一直站着,不肯靠着牀頭跟自己說話,那就是個抗拒自己身體接觸的姿態。
陳曦沒坐,他直接蹲在許多跟前,看她的眼睛,正色道:“多多,你有什麼想法就說出來。既然你覺得我壓着你,那我現在蹲着,你俯視我說話就好。”
許多哪裡受得了他這樣,她伸手拽陳曦起來。蹲着有多累,沒一會兒兩條腿都是麻的。軍訓時,教官處罰不聽話的學生,最愛的一招除了站軍姿跑圈外就是讓人蹲着。
陳曦執意不肯起來。多多膽小,不敢坦白表達自己內心的感受。那他姿態放低一些,給她開口的勇氣。
最後沒辦法,變成了許多坐在桌子上,陳曦坐在椅子上,面對面地談話。
夜晚氣溫比白天下降了不少。陳曦看她光着腳丫,就想喊她把襪子穿好,免得着涼。
許多默默地接受了他絮絮叨叨的關心,沒有跟他犟。她不是傻子,能夠感受的到,陳曦對她的愛是真的,對她的心也是誠的。她不能昧着良心說陳曦待她不夠好。他們之間的問題在於,對愛情的理解不同。
陳曦見她乖乖披上了外套才放心。這個小區綠化好,小區裡面氣溫能比外面低上兩三度,多多要是凍着了,可不妙。
兩人沉默了半晌,許多才輕聲開了口:“陳曦,首先我要確定一個前提,我們□□。雖然我不會表達感情,但我確信,我愛你。我也能夠感受到你對我的愛。”
陳曦擡頭看着她的眼睛,點點頭道:“你做的很好啊,我也能夠感受到,所以我覺得特別幸福。”
許多脣角翹了翹,有點兒不好意思:“我笨的很。你能感覺到,是因爲你愛我,總是幫我將所有做的不到位的地方都找到了理由。我想說,謝謝你,謝謝你讓我有勇氣去愛,謝謝你讓我感受到被愛。”
她的語氣是如此的平和,讓陳曦不由自主的心慌,害怕她後面會說出自己不願意聽到的話。所謂好人卡,不就是將人先好好誇獎一頓,最後卻莫名其妙的神邏輯“因爲你太好,所以咱倆成不了”。
彷彿好成了罪過一樣。
陳曦有點兒急切地打斷了她的話,他誠懇地看着許多,認真道:“這些話也是我想對你說的。如果不是你,我恐怕永遠體會不到像這樣去愛一個人的心境。你爲我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我想咱倆一直走下去,共同在新世界裡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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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忍不住笑了一下。
這笑容落在陳曦眼中,不亞於兜頭一桶涼水。他前面的話聽在她耳朵裡,反應出來的似乎只有四個字:自以爲是。
他有些慌亂,下意識地想要去捉許多的手。這雙手,他牽到了,就不想鬆開。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兩個人裡,他自覺年紀大,個性成熟,一直處於引導者的角色。可今夜,他才發現,多多才是那個真正控制他們感情進程的人。
當初告白的人是她,現在角色變化,喊停的人也是她了嚒。
唯一讓他欣慰的是,多多沒有躲開他的手,任憑他握着。這一回,他不敢再像往常一樣揉搓,而是緊緊握着,生怕一鬆手,就再也牽不到。
陳曦近乎於語無倫次地強調,他不管許多怎麼想,要怎麼做,反正他不會同意分手。單方面的分手,他絕不接受。
許多被他的過激反應震到了。她沒料到陳曦的反應居然會這麼大。陳曦在她眼中是個比較成熟的人,成熟的社會人都有一套自我保護的機制。具體反應在面對事情變化時,會比較冷靜沉着。
許多的沉默讓陳曦愈發不安。多多不是個擅長當面拒絕別人的性子,不少時候,她的沉默就意味着抗拒。
那種害怕失去的恐懼感攫取着陳曦的心。他忍無可忍,伸手抱住了許多的腰,近乎於哀求的口吻:“多多,你哪兒不滿意,我都改。”
別走,別推開我就行。
因爲兩人坐着的姿勢問題,這一個擁抱顯得古怪而滑稽。許多的膝蓋抵着他的胸口,身子被動地向前傾,下巴磕到了他頭頂的發旋上。
她有些彆扭,想掙扎開來。陳曦的胳膊卻箍得死緊,一絲一毫都不肯鬆開。他的胸口被膝蓋頂的悶疼,可這從外面產生的壓痛根本不能抵消心口發出的炸裂一般的疼痛。
他想,原來心痛欲裂是這樣的感覺。這一場戀愛,五味陳雜,他全都品嚐了個遍。可縱使心痛,他也不願意放手。因爲疼痛存在的本身,起碼能夠證明愛情依然存在。
“多多,我愛你,我愛你。”他一直不停地強調。可是越到後面,他越慌張。如果他的愛,多多根本不在乎,他該怎麼辦。
他所能夠付出的,除了愛就是金錢跟陪伴。這三者多多都缺,可她在意的只有愛。他爲她花錢,並不能換來她的讚許,有時候不小心東西買貴了,她還會不高興。至於陪伴,他忙碌的時候,好幾天都露不了面。多多也從不抱怨,只擔心他會累壞了身體。
陳曦也不知道自己究竟還能做些什麼了。他有種無從下嘴,使不上勁的茫然。
許多下巴擱着難受,開口勸他:“陳曦,你別這樣。”然後她的胸口感覺到了溫熱的液體。她不敢再開腔,她覺得,那液體,是眼淚。
陳曦不想讓任何人看見的眼淚。
一時間,茫然、懊悔的情緒充斥着許多的心靈。她覺得自己做了一件極其糟糕的事,徹底傷害到了這個全心全意對待自己的男人。
心中有個聲音在冷嘲熱諷:生在福中不知福,你這麼愛折騰,難怪註定了孤家寡人。
許多想要辯白,大聲解釋;可是疲累且慌亂,如渴睡人的眼,怎樣也無法完全張開。她心中的話難以清晰地表達出來,她不敢動彈。以陳曦的驕傲,肯定不願意被她發現,他哭了。
她只能茫然地摟着陳曦的脖子,語無倫次地強調:“我不走,我哪兒也不去,我愛你。”
大約是這句話給了陳曦莫大的心理安慰。那股溫熱的液體漸漸歇了,他沒有鬆開許多,只繼續默默地抱着她,闃然不語。
許多有點兒慌亂,她被陳曦的反應搞得,不知道該從哪裡說起了。可是兩個人中,陳曦已經表達出弱勢的姿態,她再沉默躲閃,這話還怎麼說開。
她只得硬着頭皮開口:“我想說的不是質疑我們之前的感情。我也想我們一直走下去。但是我們之間存在問題,這是客觀事實,必須得正視。好,你問我討厭什麼。我直接說,我討厭你不願意跟我平等地交流。”
許多感覺自己的腰被更加摟緊了一點兒。她有些哭笑不得的感覺。
當年許婧家的寶寶犯錯時,她教訓小姑娘,小姑娘就會一頭扎進她懷裡。她每說一條小姑娘的過錯,小姑娘就會小胳膊更用上一分力氣。
彷彿這樣,她就能確定自己還是愛她的。
陳曦的反應微妙地戳中了她內心的柔軟。她想,這個人是在乎她的。這場愛情中,惶恐不安,害怕失去的人,不僅僅是一個她。
既然陳曦沒有開口辯白,許多就繼續說了下去:“每次我們之間存在爭端時,你就會採取轉移話題的手段。親親抱抱摸摸。我承認,當時非常有效。因爲我覺得自己是被愛的,於是模糊了焦點。可是問題存在以後,只會持續發展,而不會被其他任何事情徹底掩蓋。”
陳曦還是不吭聲,他屁股連着椅子挪了一下,方便自己抱許多更緊。
許多幹脆一不做二不休,徹底說了個痛快:“我知道你不以爲意。因爲在你看來,那些都是無關緊要的小事,根本不值得一提。你只要讓我高興就好了,無論採取什麼手段都行。既然親親抱抱有效,又切實可行,爲什麼不這樣做呢。可是,這讓我覺得非常受傷害。因爲你只是採取一種手段來應對我,並不願意跟我進行平等的交流。”
這一回,陳曦終於坐不住了,他小聲地辯解道:“我不是不願意交流。而是,有的時候,我也不知道該怎樣做。我想順着你的心意來,可我害怕自己領會錯了你的意思。況且,那不是手段,我是真想親近你。”
許多順手揪了下他的頭髮,強調道:“別轉移話題,一碼歸一碼。別的不說,就說今天晚上,在教室裡,那麼多人。你對我做的事情合適嗎?你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
陳曦立刻噤聲了。
許多嘆了口氣,感覺有點兒疲憊:“別說我不知道你的想法。我能猜到,因爲人多,因爲我敏感,在那樣的環境下,我反應肯定特別大。這種反應,取悅了你。你可以讓我,變的不像我自己。”
陳曦把頭往她的懷裡蹭了蹭。這種近乎於無恥的無賴行徑,都把許多給氣樂了。她揪着他的耳朵想讓他擡起頭,結果這人拼着耳朵不要,也不肯挪開腦袋。
許多意興闌珊,他這麼固執還不是清楚自己不會真的揪下他的耳朵。可同樣的,自己硬是將人晾了一晚上,死活不肯理睬他,不也是仗着對方愛自己,會包容自己嚒。
只要是人,哪兒有十全十美的道理。
“我想告訴你,我不喜歡你這樣做。因爲我覺得自己不受尊重,你在輕易地操縱我的感受。教室裡人那麼多,萬一被發現了怎麼辦。對你來說,不過是無傷大雅的玩笑。可能你的朋友們還會羨慕你,覺得你厲害。可是別人會怎麼看我?
我知道自己敏感,在你面前,我也隱瞞不了這一點。可我討厭,你利用我的敏感來逗弄我。
對,我是從你的觸碰中感受到了生理上的快樂。我不諱言這些,因爲在我看來,人最重要的是對自己的身體、自己的靈魂誠實。我不想自欺欺人。可在身體得到快感的同時,我的心中充滿了悲哀。因爲你在逗弄我,你沒有顧及我內心的感受。”
她不想說出口,她覺察到這一點時,她心中是怎樣的悲涼。
陳曦這一次終於支起了身子,他沒有繼續在許多身上磨磨蹭蹭,而是認真地盯着她的眼睛,開口道:“那好,我也跟你坦白。多多,我愛你,不僅愛你的靈魂,也愛你的身體。我要承認,我對你有*。以前我一直不敢說,因爲害怕嚇到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