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方纔太子妃那臉色,着實難看得緊。”自打搬進東宮,便沒了丹若苑這號宮殿。按照禮制,慕夕瑤勉爲其難,擇了個“慧儀宮”。向宗政霖討要時候,這女人面帶愁容,在田福山送來小冊子上,嫌棄戳了戳指頭。“聰敏有淑儀,就這個吧,好歹沒虧了妾這身品性。”
這會兒一大早,才從各宮裡請安回來,因着昨兒午後遷的宮殿,各宮各院都忙着收拾打點。好在她的慧儀宮宗政霖老早交代過尚司局,一應物件吃食安排極爲妥貼。自然,跟着受益,還有赫連氏與蘇氏。到了皇帝跟前,照以往那般出挑,是禍非福
。
“被太后淑妃耳提面命,她能維持着體面這麼一圈兒下來,已然不易。”太子妃這位子,哪裡就容易坐得安穩。
“好在您膝下有兩位小主子教養,一人住了一宮也沒人挑得出刺兒。您是沒瞧見,蘇良娣那眼神兒,從昨兒晚上起就兇巴巴嚇人。”
使喚人將花廳裡宮裡佈置的山海棠換下,擺上盆木槿,慕夕瑤方左右打量兩眼,對屋裡陳設總算滿意了些。
“這話在屋裡說說就罷。出了這門兒,自當謹小慎微。宮裡畢竟不比自家府上。”
許久沒被主子訓誡,難得見她正了神色,蕙蘭趕緊應下,琢磨着待會兒還得去跟底下小丫頭也訓訓話。
主子脾氣好,可要真嚴厲起來,敢不把她吩咐放心上,罰起人來也是頂頂厲害。
蘇藺柔神色不好慕夕瑤丁點兒不稀奇。同是太子良娣,她一人獨居慧儀宮。蘇氏卻帶着萬氏並之前太后賞下兩名宮婢,這麼些人,全都放在蘇氏永安宮偏殿裡,誰人樂意得了?
萬氏得封太子寶林,這會兒恐怕亦不甘願。與她同是寶林的張氏可是穩穩壓着底下幾個才人,佔着一宮主位,安安心心在長信宮裡過日子。反倒是她,上頭有個最不着調的蘇氏壓着,底下兩個連品級都沒有的侍妾,卻偏偏沾了太后的名頭。這是既碰不得,更不耐煩搭理。比起張氏,她這日子顯然不如意。
待得午後歇息起身,慕夕瑤帶着人到偏殿仔細查看今後誠慶誠佑要住的屋子。這麼溜達一圈兒下來,卻是對偏殿裡院落十分失望。刻板擺着幾盆花草,雖則名貴,奈何偏就不討小孩家喜歡。
昨兒夜裡她怕小東西驟然換了地兒不適應,許多事情也沒打點妥當,慕夕瑤便求了宗政霖將兩個小的放她屋裡歇了一夜。惹得太子殿下今兒早上還跟她黑臉。
這會兒帶了小包子出來認院子,可沒到盞茶功夫,她兩兒子那小腦袋瓜,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一人一邊兒拽了她手,說什麼也不願意留這地方住下。
“娘娘,沒見着木馬。”誠佑小包子穿着身兒棗紅色雲貴嵐錦絲小袍子,纔給剃了的頭髮毛茸茸頂在頭上,白白胖胖小臉蛋兒很是不願意
。
一旁誠慶小大人似的摸摸他腦袋,說出的話卻叫慕夕瑤忍不住好笑。“誠佑沒瞧仔細,連着滑椅轉筒也沒有的。”當哥哥的年歲大些,記性好,心裡門清兒。“爹爹送的寶劍怎地也不許掛牆上?”
慕夕瑤眼皮一跳,這小東西,那玩意兒劍鞘上鑲了晶晶亮亮寶石不知多少。劍柄處兩顆碩大東珠,那可是皇帝與太子纔夠得上用,歷來在大魏都是御用貢品。也怪宗政霖,偶然自兩晉蒐羅來的寶貝,順手就賞了他兒子,這爹當得,只管縱容着,之後麻煩都是她來收拾。
末了小傢伙仰着脖子,眉頭緊皺,像是十分爲難,想了許久給她娘出了個主意。“孃親,皇爺爺這裡偶爾來玩玩。過兩日您還帶着誠慶和弟弟,咱回府裡去。等到爹爹外頭賺夠了銀子,再回頭瞧咱們可好?”
噗一聲沒忍住笑意,慕夕瑤俯身摟着她兒子笑得歡快。瞧見沒,關鍵時候還記得帶她跑路,當爹的,您辛苦些,外頭忙活去吧。
太子殿下本還眉目柔和,隱在一旁十分樂見她母子融融和樂,這會兒聽他兒子說話,眉心止不住跳了兩跳。誠慶那小子,意思是她孃兒三個回去樂着,獨留他宮中辛苦些無妨?
小混蛋人小鬼大。既顧了自個兒玩樂,還推了他出去“養家餬口”!慕夕瑤這女人,他堂堂一國太子,被她教導得在兒子眼中,就是個不勞碌,全家都給捱餓的主?
“衛甄。”悄然退出院門,宗政霖繃着個臉,思忖片刻,終是發了話。“傳話田福山,叫內務府照着府邸那幾樣,再做了擺誠慶誠佑院裡。”
既是進了宮,就得踏踏實實安心住着。這般想着往外頭跑,再加上個不老實的孃親,宗政霖怎麼想都覺得,他兒子這不規矩的念頭,得早些斷了纔好。
至於爲何不是逮了人跟前訓話,太子爺覺得,小傢伙大多時候很是聽話。偶爾犯錯兒,不能太苛責嚇壞了人。
衛大人極力肅着面龐,就怕露了異樣被主子爺遷怒。方纔那場景太可樂,小主子童言無忌,太子爺再是不愛聽,也忍着沒當堂發火。不過小主子情有可原,那位……恐怕過會兒要遭殃。
“主子,若是交代內務府辦這差事兒,皇上那邊兒……”宮裡規矩嚴,皇子皇孫教養更是懈怠不得
。歷來就沒聽說過院子裡還許擺玩物的。
“無礙,孤自會處置。”也就還半年光景,到了九月,誠慶便要入學。剩下這幾月,允他自在些無妨。“回頭再叫人去府邸一趟,將他二人慣用物件都收拾了來,莫要忘記牀頭花草。”
昨日進宮,小女人鮮少守規矩。對許多沒納入規制中的物件,雖連聲嘆可惜,也堅決留在府中沒一併帶來。他豈會猜不到,慕夕瑤這是擔心太子新立,無端給他招惹是非。
養心殿東暖閣中,顧長德恭恭敬敬給太子奉上茶水,片刻不敢久留,帶着小太監守在屏風外頭。
這位爺趕着這時辰過來,明着又說急事請奏,顧長德不覺就好奇豎起了耳朵。起初隱隱聽得裡間萬歲爺似動了怒,之後太子沉着聲氣,不急不緩說了好些父子間貼心話。顧長德聽不大清,只知太子殿下話裡似提到了廢太子和被圈禁許久的大殿下。之後大多時候都是這位爺說話,當今卻是異常沉默。
這般過去良久,方纔聽聞萬歲爺一聲長長嘆氣,頗有些沉重。直到太子爺躬身告退出來,顧長德趕緊低眉斂目,心裡實在震驚。皇上這是準了太子殿下請奏之事?這事兒要傳出去,可是大魏朝有史以來,皇孫輩裡頭一份恩典。雖不算怎生大事,卻是實實在在破了例的。
眼看到了飯點,慕夕瑤遣人到書房請人,這才知曉宗政霖居然回宮之後又帶着衛甄趕着出了門兒。這男人,回來也不吱個聲兒的。
“再等會兒。那位爺說不得待會兒就回。飯菜再熱過總不如新鮮的可口。”
“那要不,奴婢先給您端上盅官燕墊肚子?”
“別折騰,這會兒也沒覺着餓。一個人用飯冷清得慌。不若去瞅瞅太子殿下新制的常服合不合用。”
“您儘管放心,奴婢都仔細看過,尺寸沒錯兒,針腳做得也齊整。衣衫都擺在裡頭,熨燙攏了香,連着褂衫腰帶也一併送了來。”
“下次給那邊兒報清楚,給殿下制的衣裳,旁的妾不管,只這常服,要儘量挑玄色藏青的,還有祾襪……”
自廊下走過,透過半支開的窗戶,屋裡點着燭火。宗政霖一眼瞧見慕夕瑤側影,那女人抖落開他外袍,放在錦榻上伸手撥弄襟口盤扣
。高高梳起的髮髻上一支碧玉玲瓏簪,與耳垂上那對滴珠墜子,襯得人鮮眉亮眼,靡顏膩理。
“結釦選色莫要張揚。殿下喜內斂些的。”指着襟口與蕙蘭交代,慕夕瑤轉身瞅瞅更漏,不自覺便癟了嘴角。“再遣人去瞧瞧,那位主子爺倒是回宮了不曾。政事再忙還能把身子給拖垮了?”
話裡帶出的嬌聲埋怨,聽在窗外宗政霖耳中,只覺熨帖得很。太子爺擡步向前行去,負在身後的右手輕輕撥弄扳指,只覺這玉觸手生溫,當真是好。
慧儀宮中一派和樂,迎了宗政霖進門,慕夕瑤自是將人伺候得順心。
玉照宮中太子妃對着滿桌子菜式,執起玉箸淺淺嘗了口四喜丸子,捂着嘴角擱了碗筷。“罷了,大廚房每日也不必再送飯食過來。”
宮裡小太監嚇得立馬就跪在地上,垂着腦袋趕緊請罪。“敢問太子妃娘娘可是哪裡不合心意?奴才這就回去叫人改過。”
這還了得。入宮不足兩日,太子妃已然對吃食生出不滿。一旁跪着的尚食局女官也嚇得抖着身子,白了面色。之前那位廢太子的太子妃,也是對大廚房吃食用不慣,隔日就告到皇貴妃娘娘跟前。之後膳房並着伺候女官,可是都被重重打了板子罰了月錢。
“莫要驚慌。本宮吃食自來有專人打點,驟然換了口味用不慣也怪不得你們伺候得不經心。你二人回去只管原話回了。”
揮手叫人退下,兩人出得門去才陡然記起方纔驚慌太過,連席面都忘了撤去。正巧馮嬤嬤出來,見他二人遲疑着尚未離去,問了緣由,方笑着應下,只道待會兒遣人送過去即可。
一直目送那兩人千恩萬謝走得遠了,馮嬤嬤才收起嘴角和善笑意,趕緊回屋給赫連氏回話。
“主子,人走了。”
“嗯。玉照宮中儘量少叫生面孔湊到跟前。實在推脫不得,便尋個錯處打發遠些。”她宮中秘密太多,處處都得提防着些。
再夾了筷子方纔那盤四喜丸子,赫連敏敏細嚼慢嚥,只覺萬般可惜。宮裡膳房做的吃食,實在很合她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