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下了嘆息的欲.望，陸錦承眸光閃爍了一下，終於還是低聲說：“你先好好休息，現在不能這麼激動。”
他想要直起身來，可是陸霜青哪裡肯輕易放手？
她一直都覺得，自己也是一個天之驕女，她有着別人羨慕的家庭背景，長得也不錯，基本都是想做什麼就可以做什麼，想要什麼，也一定可以得到誓。
可是她從來不知道，原來她陸霜青，過了小半輩子，竟是這樣的可憐，可憐的，一無所有。
肚子裡的孩子沒有了，她知道的很清楚，但是現在，她哪裡來得及悲傷那個孩子？眼前就有一個她欠了太多的孩子，她需要他的原諒敦。
“錦承，讓我把話說完吧，其實這些話，我真的藏了太久太久，我曾經還想着，可能我一輩子都沒有機會和你說，也沒有機會聽你親口叫我一聲‘媽媽’，錦承，我很自私的，我一直都知道，我隨性又自私，也許作爲你的小姑……我談不上合格與否，但是作爲你的親生母親，我就是一個不合格的人，可我還是要說，因爲現在不說，也許以後都不會再有機會，再有勇氣……”
“夠了，你現在身體還很虛弱，不要說太多的話。”
陸錦承的腦袋都是嗡嗡的，這種讓人難以掌控，又透着深切悲傷還有焦躁的情緒，他從未有過，他不禁蹙眉，打斷了陸霜青的話，“你休息吧，有什麼事，等你身體好了再說。”
“錦承……”
“你想讓我聽你說什麼？其實你什麼都不用說，我也知道你要和我說什麼。”
心中彷彿是有一個巨大的空洞，不知道什麼時候起，那個空洞裡面，就已經住進了一頭受傷的野獸，而此刻，那野獸就在胸腔裡，咆哮着，嘶吼着，不斷的撕裂着他的五臟六腑，他覺得疼，卻是沒有人能夠看得到他在流血，只有那樣清冷的男聲，卻已也已染上了一種無法控制的顫音，“其實你什麼都不用說，道歉也好，愧疚也好，事到如今，你說再多都是枉然，但是身體是你自己的，你現在的情況，也不用我多說，你應該很清楚。好好休息。”
陸霜青的眼淚就更多了，她死死的扣着陸錦承的手腕，“……錦承，你恨我麼？”
“…………”
陸錦承沒有回答，可心裡，卻是不由在想，恨麼？
——談不上恨，因爲她一直都在自己的身邊，30年，他不是冷血動物，不是不知道她對自己有多好，所以這麼多年來，他總是覺得，和自己的小姑特別的親近，是因爲，血緣就是這麼奇怪的東西，但是就像是她說的，再沒心沒肺都好，再任性隨意都好，她就這麼看着，聽着自己叫了她的哥哥嫂子，整整30年的父母，她心裡，也未必是好受的。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
他也許現在覺得，難以接受，可是這些情緒，或許陸霜青，早就已經體會過無數次。
…………
“……我知道，你肯定恨我，其實你的個性，和我很像，倨傲，清冷，或許用在我的身上，還可以用自以爲是來形容，但是你不會。錦承，我從來都不願意承認，可很多時候，我卻不得不承認，18歲的時候，我認識了當時的溫秀謙，他成熟有魅力，對於一個涉世未深的我來說，太具有吸引力，後來的很多年裡，我常常在你的身上看到溫秀謙的影子，不是沒有後悔過，當年做了那麼一個決定，可看到你這樣出色，我又覺得很欣慰。”
陸霜青的語氣，已慢慢的平復了下來，比起剛剛，她顯然是平靜了不少，她說話的時候，見陸錦承的表情也不見剛剛的牴觸，可始終都猜不透他到底是在想什麼。
他從小就是這樣，給人一種不同於同齡人的深沉，而現在，他更是隱匿起了自己的情緒，不管她說什麼，他的表情始終都是平靜淡然，卻又透着讓她心疼的疏遠和冷漠。
“我不是真的沒有想過，在我離開這個世界，離開你之前，把你的身世都告訴你，可是我真的沒有勇氣，小時候，你爺爺還在的時候，他老人家就教過我，他說，青，人是不能撒謊的，因爲一個謊言，就需要有無數個謊言去堆積。我那時候不理解，等我生你的時候，你爺爺已經不在了，我後來就理解了，然後就常常想着，也許那時候，你爺爺還在的話，或許就不會有這樣的錯誤發生了。可是錦承，我後悔有過，只是看着你在一個健全的環境之下長大，我還是覺得值得。哪怕你現在怪我，怨我，我自私的爲了自己的將來，可有一部分的原因，我也不想讓人用異樣的眼光看你。”
“我是陸家的二小姐，陸家在很早之前，就已經
tang是赫赫有名，普通人家的女孩子，未婚先孕，都會被人指指點點，別說是當媽的，孩子的心理，也不會是健康，更何況是我們這樣的家庭？我怕自己承受不起，我更怕你會承受不起，這個賭，我不願意打。也許就是註定的，大哥和大嫂，竟然都是不能生育，後來的事情，就變成了理所當然一樣。”
“錦承，我不求你一定要原諒我的所作所爲，可是你奶奶，大哥大嫂他們……他們真的只是爲了我，你……”
“他們不只是爲了你，他們更多的是爲了陸家。”
有些話，說穿了，反而更是痛心，但，陸錦承已不想做傻瓜，不是不懂得去感恩，也不是說真的怨恨誰，只是人生活在這個世界上，就像是食物鏈一樣，很多事情，有因纔會有果。
對於整個陸家來說，他們這樣的做法，談不上是多麼的無恥，陸霜青再自私都好，她說的沒有錯，她的確是有爲自己考慮，所以，他完全能夠理解，可理解，不代表他接受。
陸霜青自嘲的點點頭，“是，爲了陸家，誰還不是爲了那麼一張臉？錦承，你說得對，其實人都是自私的，我沒有資格和你說這些，你現在可能也聽不進去，可是溫秀謙他……”
“他的事情，你就別操心了。”
陸錦承垂下眼瞼，他隱藏起了身上的戾氣，平靜的說：“你休息吧，你想說的話，都已經說了，我不是聽不進去，我30歲了，行爲思考能力，不會比你想的差，可是這件事情，牽扯甚廣，現在我什麼都不想說，我自己能夠慢慢消化，至於溫秀謙……我也會自己解決，他回來，只是奔着我和小煜來的。”
他眸光微微一閃，落在了陸霜青那平坦的小腹上，終於還是說：“沒有什麼，比生命更可貴的，你現在已經失去了孩子，不要再想太多，我會讓看護過來，陪着你，我還有事，先走了。”
他沒有再開口喊她一聲“小姑”，自然也不會開口喊她一聲“母親”。
陸霜青看着陸錦承挺拔的背影，朝着病房門口走去，心頭刺刺的痛着，無法形容。
總覺得，自己失去的，可能再也找不回來。
…………
溫秀謙，溫秀謙，有一句話，她沒有告訴過任何人，30年前，她執意要給陸錦承取名爲“錦承”，是因爲，她從未放下過溫秀謙——
錦繡前程。
伸手摁了摁自己的太陽穴，整個身體都像是空牢牢的，孩子終於還是沒有留住，這算不算是一種報應？
陸錦承直接出了醫院，到了停車場，他一手撐着自己的車門，點燃了一根菸，就着這樣的姿勢，沉默的抽了三分之一，然後才吞吐着雲霧，拉開車門坐進去。
進去之後，也沒有着急開車，夾着煙的手就這麼橫在了車窗口，有一下，沒一下的撣着菸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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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等着自己胸口的情緒，完完全全的沉澱下來，這纔拿出了手機，本來是打開了短信的按鍵，想要輸入短信，可之後，還是改成了打電.話。
已經很晚了，不過手機鈴聲響了一下，夢晚就立刻接起了。
那頭輕柔的女聲，帶着幾分不確定，“喂”了一聲，陸錦承只覺得，自己心頭所有的浮躁，都被她的聲音給撫平。
“還沒有睡？”
他丟掉了手中的煙，然後關上了車窗，發動引擎，單手掌控着方向盤，車子很快就開出了醫院的停車場。
“我在等你。”
夢晚實話實說：“錦承，我一直都擔心你，你現在在哪裡？在醫院麼？”
猶豫了一下，還是問：“你小姑……她怎麼樣了？”
“沒事。”
陸錦承嗓音溫和，只是夢晚看不到，這會兒和她講電.話的男人，五官一樣也溫和了不少，“最壞的結果，是孩子沒有了，但是她本人沒有大礙，只是需要休息。”
其實夢晚也知道，那個孩子，估計是保不住的，所以這會兒陸錦承說了，她並沒有太過意外，只是難免還是會有些可惜，想了想，問：“……那，湯子鈞知道這事麼？”
“現在顧不上他。”
陸錦承看着前面是紅燈，踩下剎車，“他遲早也會知道的，不過我現在也沒有心思去通知他這些。晚晚，你先休息，不要等我，我還有點事情要處理。”
他說的事情是什麼，夢晚心裡清楚着，她問：“你是不是要去見溫秀謙？”
陸錦承趁着紅燈，伸手捏了捏自己英挺的鼻樑，也沒有隱瞞什麼，直接就說：“是，別擔心，我知道應該怎麼做。”
“我不擔心你，錦承，我知道你做事一直都很穩重，我也知道你很清楚的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應該說什麼，我只是想告訴你，不管你做什麼都好，我都會支持你的。還有小煜，有些事情，我們不能改變，因爲是註定的，可只要你覺得可以，不管你是姓溫，還是姓陸，你都是那個，我深愛的男人。”
紅燈跳轉綠燈，陸錦承的車，卻始終都停在了路口處，沒有動。
他聽說過太多美好的情話，雖已經30歲，並不算是經歷多少的情.愛，可他這樣的人，天之驕子一樣，要什麼會沒有？
就是因爲什麼都有了，纔不會覺得什麼都是珍貴的。
可他現在，是真真切切的，再一次感受到了——衡夢晚這個女人，就是最珍貴的，是老天爺派來住進他心中的那個天使。
難以想象，如果這個時候沒有她，他會陰暗到什麼樣的地步，可她每一句話，說出來，都能夠撫平他所有的不甘心，所有的憤怒，所有的怨恨，讓他相信，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人都背叛他，欺騙他，可有她在，就一定還是美好的。
…………
後面的車子，嘀嘀的摁着喇叭，雖是大晚上的，不過這條路上的車子還是很多的，陸錦承足足有5分鐘，沒有回過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