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靠在竹籠內側,從從容容地微仰着頭,風拂羅衣,月亮正穿行到薄雲間,照得他半身光華半幽暗。
“定是這個妖孽法力太強讓新月海神您不得不出來,就請海神速速收服他吧!”
辛越將目光投向那個面容宜男宜女的少年身上,櫻花色澤的脣瓣抿成了一條几不可見的弧線,淡淡的,一如雲煙。
日語空靈好似天籟——夏川伊織,我記得你。
少年目光一沉,薄脣流瀉出罕見的明淨,用日語道:“他們要殺我,你冒充一下海神,救我於苦難吧。”
辛越一掃這八仙桌燭臺供品的陣狀,還有被強行關在籠子裡的少年,以及這些人口口聲聲說的收服妖孽的話,一下子明白了什麼,她嘴角一翹,對着少年道:“泳げる?”
少年茶色的眸子間積聚越來越多的濃烈,他掀起睫毛側首一笑:“何がいけないの?”
辛越說完這句話後便轉過頭來,端着一副神靈的悲憫,聲音空靈純淨:“衆生平等,我適才已經與這妖孽交流,知他已有悔過之心,我便不把他抽筋剝骨,我將這個妖孽帶到海中淨化,永世不讓他離開海中,你們以爲,如何?”
“海神聖明。”
衆人跪拜高呼。
辛越對着這些迷信的小羣衆道:“那,把籠子打開。”
哪敢違抗女神的命令,竹籠子一下被打開。
辛越赤着腳走在沙灘上,細沙隨風拂過她雪白的腳踝,月色朦朧下她似乎籠罩着一層仙氣,額頭處半溼的黑色長髮被風溫柔地帶起,像是一隻只玄色的小蝴蝶成羣張開翅膀,緩緩地飛進夜色裡。
她站定,微微彎腰,朝着竹籠裡的少年伸出一隻手。
纖細的手上還帶着未曾吹乾的海水,溼漉漉的,猶如春日初初解凍的白色雪花。
應是因爲今日成功逃脫到達岸邊,又遇到一衆人俯首帖耳參拜,辛越的心情出奇的好,她微微勾脣,眼裡帶着星點笑意。腦袋微側,彎腰對坐着的少年道:“讓海神普渡你吧,妖孽。”
帶着絲淡淡的戲謔。
桃色紅淺,青煙淡薄和風暖,一顧盼,讓人沒來由地想到春天。
少年一怔,伸手握住辛越略顯冰涼的手,輕輕的,是那種不忍觸碰美麗泡沫般的小心翼翼。
他亦笑:“願海神普渡。”
月色下,兩個風華脫俗的人走向海邊,光影在海水中流轉,一陣風吹過,吹落了一枝濱玉蕊,
剎那間一股悠遠清淡的芬芳撒了開來。
躍入海中,夏川伊織迴響起那時辛越用別人聽不懂的日語與他對答的話——
“會游泳嗎?”她問。
“有何不會?”他彎眉。
“那,跟我來吧。”
於是他便去了。就那樣跟着她,去了很遠,很遠。
遊了一段時間,此時天已微亮,泛開薄薄晨光。
兩人破水而出,辛越抓着胸口輕咳:“快要斷氣了。”
她的臉有些紅,夏川伊織半扶着她走上岸,好笑地望着她:“不是海神麼?怎麼才這麼遠,就受不了了。”
辛越望了他一眼,清了清喉嚨一本正經道:“我以海神的名義命令你,閉上你的嘴。”
夏川伊織笑了,半蹲下腰,道:“來,我揹你。”
辛越一怔,忽的就想起那日在孤島上,有人側首回眸一笑,手臂在背後圍成了一個溫暖的弧度:“夫人,上來吧。”
見身後久久沒有動作,夏川伊織站直身子,只見辛越雙拳平靜地握起,尖尖的下巴斂下去,及眉的額發擋住了低側的眼眸,猶帶溼氣的長髮在風中胡亂而無力地遊動。
她站成了雪櫻花,脆弱,潔白,格外的安靜。
出於一種本能,夏川伊織將手放在少女的肩頭,輕問:“怎麼了?”
辛越回神,下意識地移開身子,搖頭:“遊了很久,頭有點暈罷了。沒事的。”
越過海邊的棧道,兩人向着裡面的小漁村走去。
這是一個略顯落後的村莊,人們都起得很早,呼吸間是淳樸的農家氣息。有些人拉着海網往海邊走去,有些人坐上了小船,不知道是去打漁還是去載客。
“哥哥姐姐,你們是從天上下來的嗎?”
待辛越和夏川走近村莊後,不遠處響起一陣細軟的童音。
白衫曳地的兩人相伴而行,出衆的容顏與氣質,如金童玉女般奪人眼球。
夏川俯下頭微微一笑:“哥哥姐姐,是兩個落水鬼。”
說話的小女孩看着夏川俊美溫柔的臉,臉紅了紅,嘟囔道:“哪有長得這麼好看的水鬼。”
“敏敏我要你去曬魚乾你在哪裡幹什麼呢?”噶吱一聲暗響,木門打開,一個頭上包着布巾的中年婦女走了出來。
“阿孃啊……”
未待敏敏把話說完,夏川便向前一步,對婦女露出一個人畜無害的純澈笑容:“大姐您好,我朋友身體有些虛,受了點傷,能不能在您這裡住幾天呢?”
婦女望着仿若天造地設的少男少女,咯咯一笑:“什麼朋友,我看……”婦女故意不說,一雙眼裡滿是曖昧之意。
夏川清了清喉嚨,岔開話題:“不知可否在這寶地,住上幾天?”
婦女打量他們的穿着,皆不見得有何高檔,臉色一寧還是笑眯眯地道:“這地方窮山惡水的,實在不適合兩位公子小姐住。”
已是委婉的拒絕了。
“我們不會惹事,也不嬌氣,等我身體好一點的時候可以去幫你們捕魚,期限爲半年,決不食言,怎麼樣?”
辛越的聲音有些啞,扶着樹木,忍住傷口再度破裂時的疼痛。
婦女仍笑:“姑娘,你看,我們地方就這麼小……”
“敏敏是吧?”夏川忽然彎下身子,摸了摸小女孩的頭,“初次見面哥哥應該送好一點的東西給漂亮的敏敏的,可是哥哥和父親坐船的時候不小心掉海里去了,什麼東西也沒拿,只好送個小手鐲給敏敏了。”他從手腕間取下一個鐲子放到小女孩子的手上,“喜不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