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理想總歸是美好的，而現實通常是骨感的。
至少，當專家組和元啓科技代表團的成員，與高通方面安德森爲首的團隊，面對面地在談判桌上坐下來時，雙方之間便隱隱形成一種猶如實質的張力氣場。
對於安德森來說，眼前的華夏考察團，就像是一塊肥肉，而且是主動送上門來的那種。
不狠狠地撕咬下一口，簡直對不起上帝。
相比之下，在顧學禮一行專家組成員的眼裡，眼前的高通公司團隊根本不是什麼善茬。
只要能順利達成合作，便是成功了。
他們根本想不到吳濤的心裡，打得是那般的如意算盤。
畢竟這年頭，華夏人在和老外的談判桌上，往往以達成合作爲勝利目標。至於說爲了這個勝利目標付出了多大的代價，是否值當什麼的，往往是被忽略的。
這一方面是華夏改開不久之後，國人崇洋媚外的心理作祟，總覺得老外的東西一定是高大上的，高附加值的，甚至是不可逾越的。
另一方面也不乏華夏傳統文化的影響，謙恭中庸的性子，不僅缺乏咄咄逼人和錙銖必較的勁頭，甚至於自覺卑微、逆來順受。
拋除這些文化層面的原因，單就今天現場的情況來說，對己方也是很不利。
安德森那邊，個個都是西裝筆挺，整齊劃一，顯得尤爲正式。
反觀自己這邊，除了元啓科技的幾個人穿着比較正式之外，專家組那羣老專家們，穿什麼的都有。
夾克衫，中山裝，五花八門，特別符合老專家們閒適恬淡的性子。
可是和安德森一方比起來，這種不統一，在談判氣勢上，就先輸了一籌。
吳濤暗自搖搖頭，也是自己失策了，這方面自己早該提醒顧學禮的。
“首先歡迎華夏代表團對高通公司進行考察，相信通過剛纔的短暫參觀，你們也應該見識到高通公司的技術實力。”
安德森作爲主人，首先發話道：“可以說，你們是幸運的。倒退到10年前，高通公司剛剛和美國軍方搞出CDMA技術標準的時候，你們就算是想買，都沒可能。”
這就來了！
吳濤依舊漫不經心地玩着筆，眼光卻是灼灼地直視安德森，一刻也不離開。
對方想通過這個輕鬆的玩笑，來給自己這方施壓，讓己方潛意識裡覺得，和高通合作是多麼求之不得的一件事。
這或許對專家組成員們有用，但對自己來說，純屬多餘。
“……總之，現在好了。”安德森的聲音在繼續道：“高通公司歡迎各個國家和地區的夥伴，在CDMA技術標準上進行合作。現在請談談貴方的優勢，以方便我們爲接下來的合作進行評估。”
顧學禮看了一眼左右，推了推眼鏡開口道：“尊敬的安德森，女士們，先生們，我們是以華夏國家火炬計劃——移動通訊課題組的身份而來。”
“……自打96年中，華夏提出了移動通訊的五年發展規劃，爲移動通訊的快速發展創造了良好的發展環境。就在前不久，華夏國家移動客戶羣規模突破一千萬大關。”
“……這一切都表明，華夏的移動通訊市場前景廣闊。任何一項技術標準，一旦在華夏市場推廣開來，可以說，意味着在整個世界都立於不敗之地。”
顧學禮的一席話像是在大會上作報告，但是大體意思是表達出來了。
不過安德森方面似乎有些不以爲意，搖頭攤手地追問道：“請問貴方在移動通訊方面的技術積累怎麼樣？以及貴方作爲國家火炬計劃，是否對移動通訊市場有着影響力？如果有，究竟有多大？”
安德森果然是個老狐狸，追問的每一個問題，都打在華夏考察團的軟肋上。
顧學禮摘下眼鏡道：“自從去年專家組成立之後，來自國內高校的一批課題組便投入了移動通訊方面的技術研究。”
“……我們專家組作爲火炬計劃的重要組成部分，對移動通訊市場的技術發展和推進，具有重要的導向性作用。”
這就是屬於萬金油的回答了。具體有多少，到什麼程度，並沒有說。
安德森顯然並不滿意，攤攤手聳聳肩道：“對不起，我仍然不明白你們的優勢在哪裡。如果只是這樣的話，高通方面無法在雙方合作上做出任何讓步和支持。很遺憾……”
“等等！”就在對方想要一錘定音的時候，吳濤果斷打斷了，“安德森先生，我想對於我們的優勢這一點，顧教授已經說得非常清楚了。”
“……那就是我們擁有全世界最大的市場，一個十多億的超級市場！剛纔顧教授也提到了，華夏移動市場的終端客戶羣已經突破千萬大關。我要補充一點的是，這其中的一半，是在過去的半年內增長起來的。”
“……所以說，華夏移動通訊市場已經迎來了快速發展時期。作爲CDMA標準的唯一提供商，高通方面如果仍舊無動於衷，或者不積極推動的話，後果幾乎是可以想見的。”
安德森笑了，搖着頭，以至於對方團隊裡的其他人也跟着交頭接耳起來。
“吳，據我所知，還有一個說法就是，十億華夏人，八億是農民。”說完轉頭問敬陪末座的王勃道：“王，我說的沒錯吧？”
這時候，王勃被點名，竟然一副與有榮焉的樣子道：“尊敬的安德森先生，是這樣的。”
一瞬間，衆人心裡一突。有這麼個拆臺的‘內奸’在這裡，接下來的談判怎麼能討得了好？於是華夏考察團裡，好多道目光紛紛對這傢伙怒目相向。
人言道，兒不嫌母醜，子不嫌家貧。你這一個假洋鬼子，不熱愛祖國也就罷了，沒必要在這裡落井下石吧？
豈料這自曝其短的王勃，不僅沒有絲毫愧疚，反而得意非凡。
安德森回過頭來道：“那麼吳，難道說，你將這八億農民也算作是移動通訊市場的目標客戶羣嗎？”
就在這時，王勃突如其來地插話道：“另一方面，據我所知，貴方考察團應該剛剛和ETSI建立合作關係吧？貴方和ETSI談判的時候，難道也是這麼說的？”
這傢伙竟然想要踩着祖國的利益，往上爬了。
毫無節操，不擇手段哪。
一時間，一直默不作聲的譚曉菲，銀牙暗咬地對王勃投去了恨恨的目光。
自己當初怎麼看上這麼個白眼狼？
可笑他鄉再度重逢時，自己居然爲他掉了那麼多的眼淚！
一瞬間，譚曉菲只覺得深埋在心底的那根刺開始漸漸鬆動，直到最終被徹底拔去。
擡起臻首，再度看向王勃的時候，譚曉菲的眼神裡不禁帶上了一絲冷冷的憐憫。
可憐的傢伙，招惹誰不好，偏偏招惹自家老闆。
等着吧，等着承受老闆的雷霆風暴吧！
果然下一刻，報應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