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五日:
今天,我醒得比較晚。
懷孕兩百零六天以來,睡眠時間第一次超過了早上八點。
我似乎有一些起牀氣,把自己整個人都埋進空調被裡,怎麼也不肯爬起來。
這三個月裡,從搬進醫院陪着啊驍開始,醒來的每一天,我都會習慣性的往右翻,看一看啊驍病牀的位置,看他醒來沒有,每一天都想着:自己睜開眼看過去,對上的是他清醒的雙眸,他黑色的瞳孔如同一個深不見底的漩渦欲將我吸進去。
可以上都是我的臆想,一天天的失望,讓我今天遲遲都不想睜眼,不想去面對他始終沒醒來這殘酷的現實。
我總以爲,只要不睜眼,不看他,就可以一直在夢裡。
啊驍,你已經昏迷三個月又五天了。
這期間有許多次,我都會做着同樣的夢。
夢見我坐在沙發上,看着啊驍在廚房裡忙碌,爲我做着各種我愛吃的美食,時不時還會回頭對我溫柔一笑。
那笑裡,滿是深情,滿是寵溺,就像要把天底下最好的東西都捧到我的面前。
等他做好了我最愛吃的玉米瘦肉粥、玉米排骨湯,糖醋魚……
他就會像照顧孩子似的餵我小口小口的喝着玉米瘦肉粥,等我喝完了小半碗玉米粥,他放下碗,再將糖醋魚的刺一根一根細心挑出來,然後纔將魚肉喂進我的嘴裡……
而我,嚐了一口魚肉,就會矯情的故意和他唱反調道:不吃了,不吃了,我現在突然不想吃糖醋魚了,想吃糖醋排骨!
他也不惱,放下碗筷,就對她笑道:沒事,我現在就去給你做。
我突然不好意思:啊驍,你再這樣寵我,會把我寵壞的。
他會笑着說:依依,你是我的妻,我不寵你誰寵?最好寵到只有我能忍受,你就只能和我在一起了。
我瞪着他:好哇!原來你早有預謀。
祁驍只是淡笑不語,直直的盯着我狹長的雙眸裡溢滿了笑意,削薄的脣也在微微上揚,眉宇間卻高深莫測,讓我看不透、也捉摸不透,卻迷人得緊。
可昨晚,同樣的夢,同樣的動作,在祁驍剛餵我吃飯到一半的時候,我卻突然倒下了,然後就迅速的沒了氣息,停了心跳……
夢的最後,是祁驍拿着一把槍對着自己的太陽穴,他說:“依依,我來陪你了!”然後,“砰”的一聲槍響,就只剩下滿目的血紅,非常觸目驚心!
這樣的一場夢,是要向我預示着什麼嗎?
我不敢去猜想這個答案。
可這個答案偏偏清晰的在我心裡:
進了手術室,我就再也沒能出來,啊驍醒來見不到我,他……跟着殉情了!
這般冰冷而殘酷的答案,讓我不想睜開眼睛。
緊緊的抱着自己的雙臂,整個人都縮蜷在空調被裡。
多麼希望啊驍那一雙結實的長臂,將我輕輕一攬,攬進懷裡。耳邊是他低沉的安慰:依依,沒事,你一定能從手術室裡,走出來的,我和宸宸會一直站在手術室外等你,等你平安的從裡面出來!
可男人沒有這麼做,他還是靜靜的躺在一旁的病牀上。
我睜大雙眼就一直定定盯着病牀上昏迷不醒的祁驍,大約又耗去了一個小時的時間,自己竟又睡了過去。
總希望自己這一睡,再睜開眼來時,就看到祁驍站在牀邊叫我起牀的模樣。
可以肆無忌憚扎進他懷裡,抱緊他,撒着嬌。
告訴他,我和寶寶都餓了。
他肯定會把早餐端到我面前,像伺候女王一樣的伺候我吧。
可我再次醒來的時候。
是在宸宸的哭喊聲中。
宸宸已經放了暑假,現在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每天都到醫院裡來陪着我和祁驍。
我朦朦朧朧的睜開眼來。
看見宸宸,祁老爺子,大嫂馮佳悅,大哥祁馳,祁逸南,還有云晴和霍景墨,霍景凡,甚至連她讓一直追蹤方婉茜的陳正風,也站在了我的牀邊。
宸宸哭得稀里嘩啦的。
看見我睜開眼睛,破涕笑了。
“媽咪,你嚇死宸宸了。”
“……”我爬起來,錯愕而不解的看着大家。
祁老爺子道:“曉依丫頭,你從來沒有睡過這麼晚。都中午十二點了,張嬸進來叫你,你也不應,都急得叫了醫生,醫生檢查後只說你在睡覺。可我們叫你,你都不醒。嚇壞我們了。”
我安撫的摸了摸宸宸的腦袋,有些不可置信:“我睡了那麼久嗎?”
讓大家虛驚一場,真是特別的不好意思。
大家一塊兒回香山別墅吃午餐,我就成了重點保護動物。
下午的時候,要做一項重要的檢查:胎兒大畸形篩查。
醫生說,這頂檢查主要是篩查胎兒會不會無腦、嚴重心臟結構畸形、上下肢缺失,缺腎,腦積水等嚴重的畸形問題。
雖然醫生也說,這種情況一般只針對高齡產婦,有家族遺傳病史和不良孕產史的產婦。
我被除非在外。
但我仍然十分的緊張。
因爲中山醫院是祁家名下的,我這個祁家的兒媳婦,自然有特殊照顧,不用排隊。
在我感嘆世間人情世故如此可笑的同時,我更多的是憂心肚子裡的寶寶。
怕他們有任何的畸形。
沒錯,是他們,因爲我懷孕六個月的時候,肚子就已經比平常孕婦大了很多,經醫生檢查,懷的是雙胞胎。
這可樂壞了所有人,然後又是深深的憂慮。
因爲懷有雙胞胎,她進行開顱手術的危險係數更加大了。
祁家人和雲晴他們既然上午都來了,下午也就都留下來一塊兒等檢查結果了。
大嫂馮佳悅和雲晴看出了我的心情,兩人就圍着我再三安慰。
可我還是擔心。
雲晴忍不住嘆一口氣,“唉,女人做了媽媽,那就是一輩子操心啊。從懷胎開始,就不能消停了。”
我笑:“晴晴,你懷包子的時候,也這樣嗎?”
包子,是雲晴和霍景墨的兒子的小名。
雲晴笑道:“可不是嗎?我懷包子的時候,他在我肚子裡就皮得很,天天的用那小腳丫子踹我肚皮,可疼了。”
我摸着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思緒忍不住飄遠——
啊驍,你那麼喜歡女孩,如果肚子裡的寶寶都是女孩,到時候你醒來該樂壞了吧!可惜,我可能看不到了!
躺上檢查牀時,醫生說有一個寶寶不願意動,只能照着左側的身子,還被另一個寶寶的小手把腎給擋住了,照不了。
我當時就嚇壞了,“會不會這個寶寶沒有腎?”
“夫人,你多慮了。”醫生安慰,“只是被另一個寶寶的小手恰好遮住了他腎的位置。你出去轉一圈,讓兩個寶寶都動一動,變換一下姿勢。或者吃一顆巧克力,他們也會動。等他們動了,就能照到了。”
我還是慌,“萬一照不到呢?”
醫生笑,“我們做一萬個大排畸,頂多會有一個是畸形。這種概率很低的。”
“我會不會是那萬分之一啊?”
“不會的,我保證。”
醫生和雲晴她們都笑我太緊張。
我也覺得我太緊張了,可我仍舊不安。
我在雲晴和大嫂馮佳悅的催促下,下了檢查牀。
就有傭人送上來了一盒進口的德芙巧克力,吃完一顆巧克力我又做了一次檢查。
可是寶寶們還是都不願意動,兩個小寶寶都乖巧的保持着剛纔睡覺的姿勢。
我微微昂起頭來,看見顯示展裡,兩團又黃又紅的東西,並排的蜷縮着。
醫生說,“看見了嗎,這兩個小傢伙可懶了,動也不動一下。”
連宸宸都忍不住蹙眉:“妹妹們,真是太懶了。”
聽他的語氣裡有些許嫌棄的成分,我又對宸宸灌輸了一大堆要愛護妹妹的話,才聽從醫生的吩咐又去爬了一次樓梯。
這一來,我才知道。
原來我的行動已經如此緩慢了。
只是爬了幾步,就累得喘不過氣。
肚子裡,還揣着兩個小生命。
今早上她們倒是動得蠻歡的。
可現在要給她們做四維彩超,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幫她們拍照,結果她們倒是一動也不動了。
爬了兩次樓梯,我累得不行了。
雲晴和大嫂馮佳悅一直扶着我,我還是累得夠嗆。
唉,懷孕真是個苦差事。
我在想,要是在抗戰時期,我肯定是第一個被小鬼子抓去的。
別說跑了,我連稍微走快一些,都很吃力。
可我爬來爬去,沿着檢查樓的樓梯,來來回回走了四趟,兩個小傢伙還是不配合。
最後,醫生只能讓我明天再來做檢查。
讓我早早的,吃了早餐就來。
醫生說,那個時候,兩個小傢伙是最活躍的。
後來想想,唉,都怪我,今天睡了懶覺,錯過了寶寶最活躍的時間段。
儘管沒有做完整個四維彩超,可還是拿了檢查單子。
我讓醫生把拍到兩個寶寶的所有照片,都打印在上面,不僅要留着做紀念,更是留着等啊驍醒來給他看。
我看別的來檢查的產婦,上面頂多只有一張彩超照片。而我,想要多少有多少,自家的醫院就是方便,能受到諸多照顧。
今天除了做四維,還測了血壓,量了宮底高度,覈對孕周,稱了體重。
我樣樣達標,兩個寶寶的情況也很好。
這也多虧了祁驍的功勞,從知道我懷孕開始,他就爲我請來了最好的孕婦營養師,我的飲食都是多名營養師按照我的身體情況,搭配的最適合我的飲食。
這兩個月我又有意識的要給寶寶補充營養,一直有好好吃飯,所以我身體很健康、基本上也沒怎麼長肉,除了肚子特別大之外,四肢什麼的都還很勻稱。
檢查完時,我還跟雲晴和大嫂馮佳悅笑着說:等我生完孩子,身材一定不走形。等啊驍醒來了,肯定不會嫌棄我的,說不準還會誇我更漂亮了。
說這話時,我滿臉的歡喜洋溢。
可沒人知道,當時我的心裡滿是哀傷。因爲我月底就要進行開顱手術了,怕是再也沒有機會看到祁驍醒來了!
或許,雲晴她們也知道我心裡難受吧,只是不願提說。
悲傷的事情,誰又願意去提起呢。
丈夫昏迷不醒,自己懷有身孕,又即將不得不接受有生命危險的開顱手術。
這樣的遭遇,要是個尋常的女人早就崩潰了吧。
而我一直告訴自己要堅強,我也真的很堅強!
不管到時候手術如何,我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養好肚子裡的兩個小寶寶,就算我在手術檯上永遠沉睡了,也可以直接剖腹讓兩個小寶寶得以降生。
而我更加堅信:啊驍有朝一日,他一定會醒來。
到時候就算失去了我,啊驍有孩子們陪着,他總不會像夢裡一樣,捨得拋下孩子跟着我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