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明月就起來梳洗打扮,今日是奉詔入宮面聖的日子,少不得要慎重一些。
紫萱張羅着從櫃子裡捧出一身昨兒個新送過來的天青色散花窄袖上衣,搭配水霧綠草雲霧裙,腰間繫着一條巴掌寬的白色玉紋腰帶,壓裙的玉佩是五鳳瓔珞攢珠。頭上梳着典雅的飛仙髻,一根綵鳳展翅純金釵,釵身上還挽了幾朵精緻的珠花。末尾一根珍珠流蘇墜子墜在耳畔,越發襯得一張白淨小臉不然凡間煙火。
收拾完之後,紫萱站在身後左右看了看,撅着小嘴兒道:“小姐,今兒還要往臉上塗那些黑斑麼?”
“不必了,取一塊青色的面紗過來蒙上就好。”皇帝老兒都已經懷疑她了,再塗黑斑那也是欲蓋彌彰,索性大大方方的承認,說不定還能爭取來一個法外開恩呢。
草草吃過早飯,帶了紫情匆匆趕到大門口,不出意外蘇炳成已經在門口等着了。
他今日穿着朝廷一品大員的朝服,戴着冠帽,氣勢甚是強烈。看見她來,沉着臉又叮囑了幾句,這才讓車伕放下凳子,由紫情扶着她上車。
一路到了皇宮,宮門處早就有一個太監探頭等候着,見到她來趕緊上前打了個千,恭敬的笑道:“蘇小姐到了,請隨雜家先去御書房等着吧。陛下說了,早朝之後在書房接見小姐。”
“有勞公公!”明月行了個禮,跟在那太監身後垂眸去了。
蘇炳成擔憂的看了她一眼,終是無奈,只能先去朝堂之上,心中思索着要尋個怎樣的藉口,下朝後跟陛下一起去御書房。
那太監一路將蘇明月引到了御書房內,便退了下去。
整個御書房空空蕩蕩,只有她一個人站在中間,靜的能聽到呼吸聲。
約莫兩個時辰之後,御書房外傳來太監尖細的聲音:“陛下駕到!”
“臣女恭迎聖上,萬歲萬歲萬萬歲!”明月斂衽跪地,規規矩矩的行了個禮。禮數恭敬周全,臉上神色不卑不亢,雖恭敬卻也並未有過多敬畏,顯得十分從容。
凰闕打量了一下跪在地上的女子,目中笑帶冷意,轉而對門口怒吼道:“朕命你們傳旨蘇家小姐和中秋魁首一同來見,爲何只有蘇明月一人,可是你們旨意未曾傳到?”
“奴才不敢!”門外嘩啦啦跪了一地,全是磕頭請罪的聲音。
明月略略擡了擡眸,凰闕身上還穿着朝服,九爪蟠龍的龍袍穿在身上,很是威嚴肅穆,自有一股天家的威儀讓人不敢直視,不過她卻並未舉得有什麼不能看的。不僅看了,而且還爽利的道:“陛下聖聰之下,臣女不敢隱瞞。中秋之夜摘得魁首的宋靈,也是臣女。”
“哦,你好好一個宰相千金,爲何不用自己的名字,反而要化名他人呢?”凰闕繞過她坐到案桌之後,冷冷看着她,語氣甚是隨意,卻能聽出其中的憤怒。
身爲天子,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被人欺騙,尤其是被一個小小女子欺騙。
面對他這隱匿的怒火,明月也不慌張,微微一笑擡眸看着他道:“這天下之事如何能瞞過陛下耳目,臣女無鹽癡傻之名想必陛下早有耳聞。如今以宋靈之名摘得魁首尚且有嫉恨之人暗自造謠,若中秋之夜摘下魁首之人乃是蘇明月,只怕現在我早已名聲掃地,無顏再來面見聖上了。”
“大膽!”天子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龍目含煞,一滿面怒容,“欺君罔上還敢巧言狡辯,我問你,你眼裡可還有我這個皇帝嗎?”
見陛下震怒,明月的神態越發淡然,絲毫不懼的與他對視,淡然道:“臣女不過是年幼貪玩,一時隱藏了真實身份參加了中秋擂臺賽罷了。陛下卻給臣女扣上欺君罔上的罪名,請陛下恕臣女不能領罪。”
一來就給了這麼大個下馬威,這個皇帝到底想幹什麼?當真是閒着沒事兒,拿自己來消遣嗎?
她此話說完之後,御書房內靜的落針可聞。方纔凰闕進來時就屏退了左右,只留下他們二人,顯見是對話不想叫別人聽見,是以明月知道他並非真的想治自己的罪,也就安靜的跪在地上,等候天子的裁度。
可凰闕卻彷彿一點也不着急了一樣,慢悠悠的翻着奏摺,一行一行的看過去,似乎已經全然忘記了地上還跪着一個人。
許久之後,就在明月腿腳跪的麻木,簡直不像是自己的腳後,他那邊才稍稍擡了眼皮,不冷不熱的扔了一句:“怎麼,還打算這個樣子面對着朕?”凰闕指了指她臉上的面上,似乎嫌它礙眼般,“中秋之夜宋靈傾城的美貌,可是在帝都掀起了一陣情潮。不少世家的未婚公子們都在紛紛打聽,這位寄住在齊王府上的宋靈到底是哪個大戶人家的小姐。就連朕那個自詡風流的霖兒,也對你很是戀戀不忘,沒少在朕面前提起你呢。”
原來是他告訴皇上的,看來她還是小看了這個秦王,沒想到他倒是個眼睛毒辣的,一眼就能看出來宋靈和蘇明月是同一個人。
當下也不再多做掩飾,摘下面紗露出真容,落落大方的一笑:“陛下聖明,承蒙秦王殿下謬讚,臣女實在擔當不起。臣女容貌粗陋,乃是帝都人人皆知的無鹽醜女。至於宋靈,不過是暫居齊王府的路人,終有一天是會離開的。”
雖然不知道陛下爲何對她的容貌如此忌憚,但既然他這般在意,那她也不妨給他吃上一顆定心丸。容貌而已,她也並不想恢復自己的真面目,那實在是太過驚人了。
有道是紅顏禍水,她可不想百年之後被後世人戳着脊樑骨罵她是狐狸精。
“到底是藍初晴的女兒,是個懂事兒明理的。”凰闕不痛不癢的讚賞了一句,又說了幾句無關痛癢的廢話之後,這才直入正題道,“今日朕召你入宮,是還有一件事情與你商量。”
“陛下聖德,臣女定然唯命是從,商量萬萬不敢當。陛下有何吩咐,但說無妨。”蘇明月垂下眼簾,隱約也猜到了是什麼事情。
果然,就聽上頭的凰闕敲着桌子道:“關於你和平陽侯世子的婚事,你有何看法?”
之前若不是雲妃苦苦哀求,他對蘇明月也確實存着一些於心不忍,這纔將她賜婚白玉楓。誰知道靈山寺一行,白玉楓居然和蘇明玉有了肌膚之親,這下子別說雲妃心裡不樂意了,就連他這個皇帝也覺得面上有些掛不住。
蘇炳成畢竟在朝中權勢顯赫,他的門生弟子又大多在朝爲官,再加上盤根錯節的姻親關係,導致朝中有一半的文武大臣都和他有所關係,讓他不得不慎重對待。如果只是他府上隨便一個庶女也就罷了,偏偏還是嫡出的小姐,萬萬委屈不得,讓他幾乎愁白了滿頭的黑髮。好在雲妃那邊算是說通了,齊王府那邊也並不追究蘇明玉的過錯,如今只要蘇明月這邊再沒什麼意見,他下旨撤銷指婚,再把蘇明玉指給白玉楓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蘇明月自然知道皇帝這話是什麼意思,所以他話音才落,她便俯首重重磕了一個響頭,脆生生的道:“臣女容貌粗陋資質淺薄,自知不堪與世子匹配。但聖上太愛,將臣女賜婚世子,臣女心中甚是不安。如今世子與臣女的妹妹兩情相悅互許終生,臣女斗膽懇求陛下,成全世子與臣女的妹妹吧。”
“蘇明玉,她如今還是欽犯之身。”凰闕面色爲難的道。
蘇明月又磕了個頭,懇求道:“臣女與郡主頗有私交,也曾就此事懇求過郡主,郡主表示不再追究。還請陛下看在臣女妹妹年幼無知衝動魯莽的份上,饒過妹妹吧。若是陛下有何責罰,臣女願一力承擔。”
這話顯然正中凰闕下懷,這段時間他也已經被平陽侯府的人給逼得頭疼,若是能夠就此圓滿解決,倒確實是好事。只不過面上還要做出躊躇猶豫之色來,又等蘇明月再三懇求了半天,這才勉爲其難的答應:“好吧,朕可以答應你。但云妃那邊,朕怎麼也要給她一個交代。這樣吧,霖兒府上的側妃還差了一位,朕便將你指給他做側妃,你意下如何啊?!”
“臣女多謝陛下厚愛,只是臣女粗鄙,怕是會辱沒了秦王殿下。加之臣女如今尚未及笙,談婚論嫁爲時尚早。若陛下真心疼愛,不妨許臣女一個諾言,來日若臣女尋得心上之人,再來向陛下求旨賜婚可好?”蘇明月心頭一跳,低垂的眸底閃過一道銳利的暗光,擡臉時已換了天真無邪的嬌笑,雙頰生暈五顯嬌羞,倒真像是個不諳世事的閨閣女子,一說到嫁娶之事便羞澀不安。
這個凰天霖,該不會真的向皇帝求旨賜婚了吧。如果真是這樣,她非要讓他好好長長教訓不可。
“怎麼,你看不上朕的霖兒?”誰知凰闕卻完全不吃這一套,面色一變就要發作。
蘇明月趕緊磕頭請罪,口中大呼:“臣女不敢,只是……”
“住口,朕金口玉言,豈有你討價還價的餘地。”凰闕探究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其中凌冽的威壓若是換了旁人只怕早就跪地不起了。
“陛下……”
蘇明月還想再爭辯幾句,誰知門外驟然響起太監的通報。
“啓稟陛下,璟王殿下求見。”